第六十章 迷乱
看来他应该已有了防备,不然要这般乔装打扮却是为何? 阿离心头一松,便佯作惊惧地问道:“是么?胎象不好么?那……” “夫人应该立刻回府去,不宜再耽搁了!”品南转头就命青云和弄玉,“你们快扶着你家夫人上车吧,回家后平躺,煎两副安胎药喝下去,应该能缓过来。” 青云两个齐声应着,急忙就向地上搀扶起阿离。旁边的几个太监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便为难地说道: “这恐怕不好吧?太后娘娘的千秋,命妇私自回府,不入内廷朝贺,这是不敬之罪呢……” 品南把眼一瞪,“那也得分情况!太后娘娘最是宽厚恤下,宫人摔了茶盅割破了手,她老人家还赐药叫好生包扎呢,没个朝廷命妇眼瞅着就要滑胎了还不许歇息的道理。况且你知道面前这位夫人是谁吗?这是大败乌宵的慕容总兵的夫人!圣上还夸慕容大人是“国之栋梁”,你这奴才竟敢对慕容夫人如此怠慢,是不是活得腻歪了?” 他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气势慑人,那名太监倒不太敢造次;加之四周车马内的各府命妇皆异口同声道:“说的是啊,太后娘娘是位老佛爷,绝没有降罪的道理。慕容夫人快些回府歇着吧,可别伤着了孩子。” 那太监见周围有些乱了起来,生怕出事,一时也有点慌,只得勉强道:“既这样,那么……” 品南立刻便将阿离架了起来,扶上了车。从容说道:“昔日慕容大人和我家硕亲王深入乌宵,并肩作战,情份非同一般,待我回禀了王爷,亲自送夫人回府去吧。以免有闪失。” 青云连忙向品南再三福身,感激地说道:“三更半夜的,请大夫也麻烦。您这位……老哥儿看起来医术很好,有您陪着去,我们这些作奴婢的也能安心了……” 品南点头。果然走过去向“硕亲王”所乘的马车内把情况恭声回禀了。听里面有人“嗯”了一声,说“好生照料着”,便走了回来,向青云道:“走吧。” 阿离的马车很快便绝尘而去,品南骑马相随,风驰电掣回了总兵府。品南立刻闩上大门,向阿离等人沉声道:“快去找几身下人衣裳换上了,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不可露头!” 阿离惊道:“怎么,真的出事了么?大哥为何这幅打扮?你那车里的又是谁?是不是宫里有变,圣上不好了呢?现在……” 她问得又快又急。品南不容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面色冷峻,飞快地说道:“我没空与你多说,现在城内到处都是蒙混进来的赤夷人,我派出去的探子刚送来的消息说,还有一只五六万人的赤夷兵正从边境南下,来势汹汹。另外……” 他抬头看了弄玉一眼,沉声道:“辽东侯也率兵进了关了,打的旗号是“进京勤王。” “我伯父进京……勤王?!”弄玉惊骇得声音都发了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勤的又是什么王?!” 阿离已心神俱乱,颤声道:“是不是圣上已遭遇了不测?太子难道要弑君不成?那现在该怎么办?” 品南紧蹙眉头,脸上神情是前所未见的森冷,道:“是我大意了,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圣上所居的乾清宫昨日清晨便已不通消息,无论是谁一概不准探视,我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什么状况。我的猜测是,太子大概会借着今日太后寿辰,发动一场宫变,然后自立为帝。” “太子在辽东侯夫人刚出发进京以后,便以储君的身份另发了一封密信给辽东侯,信里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辽东侯即刻就率兵进关,直奔京城而来,号称“勤王除逆”,大概是我被太子说成叛贼了!” 阿离和弄玉俱已惊呆成了木雕泥塑,只会喃喃道:“那现在怎么办……该怎么办……” “现在唯有一点,太子还在等待。他手里没兵,只能等着赤夷大军和辽东侯进京。在他们进京之前,太子还不敢轻易动手。” “不会,我伯父决不会助纣为虐的……”弄玉咬着嘴唇倔强地说道。 品南摇了摇头:“太子借着太后寿辰,令各府的女眷进宫,还能让她们出去吗?握住了她们便是勒住了朝臣们的脖子——难道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姐妹死吗?” “那难道要坐以待毙了?”阿离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定了定神,道:“我三姐夫的两万守军还在的,快派人出城去,到丰台大营去知会慕容俊……” “没用的,昨晚陆修文突然失踪了,太子以“皇帝之宝”的手谕遣了他的亲信临时兼了九门提督一职,现在没有太子之命,只怕连城都出不去了。” “那……也就是说,没希望了?太子就要篡夺皇位了?”阿离只觉得眼前发黑,连忙伸手撑在了门柱上,才勉强支撑住了身子。 “现在只能指望你相公了”,品南即使在这种时刻,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惧,甚至还略微笑了一下,方沉声道:“我与他有过密议,随时由探子互通消息。现在我的消息已经送不出去了,他自然就会知道这边出事了。只希望太子能缓口气,给我们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品南抬头望了望天光,缓缓呼了口气,道:“到了入宫的时候了。我车里那个冒了我名头的家伙不知还能撑多久。就算外头这些赤夷太监和禁军不认识我,进到里头去,很快就会露馅的。” “是谁冒了你的名?”阿离忙问:“可靠吗?” “是长青那小子。”品南淡淡道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竟然是长青……”阿离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事不宜迟,你们快快换装,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再出来了!你们进京不久,又鲜少与人应酬,面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的。”品南伸手摸了摸阿离的头发,温声道。 他虽然极力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阿离的心还是不断地沉了下去,因惊惶地说:“你不跟我们一起躲起来吗?你现在处境太危险了!你以为你粘了一把胡子别人就认不出你来了么?”
“我……你不用担心我,我有金钟罩铁布衫加身,他们奈何不得我的。”品南笑了笑,道:“我要往广安门那边去一趟,那边警戒稍松”,因见阿离满面惨然之色,便又向怀内一指,神秘兮兮地低声安慰她道:“我这里有一份圣谕,必要的时候兴许能拿出来防身的,你不要担心。” …… 品南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阿离和弄玉果然去找了几件三等粗使丫头穿的粗布衣裳换了,卸去钗环,又用煤灰在脸上抹了几道污迹,将玉凤也带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一径躲去了关帝庙。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阿离抱膝坐在庙内的蒲团上,只是发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命妇们此时应该已入了宫,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每个人都心惊rou跳,除了虔诚跪在蒲团上祈祷,完全完全的无能为力。 阿离紧闭双目,双手合什,已不知拜过了多少遍。想到慕容俊,想到品南,想到冰娘,便觉心中如刀割油煎一般,不知他们此时身在何方,可否安好。 眼睁睁地看着,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等着那未知的命运降临,那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阿离回忆着品南的话,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原是有机会躲出城的,因为自己,他才又冒险跑了回来。 “大哥,夫君……你们……一定要好好的……”阿离在心中虔诚地默念着。 良久,她睁开眼睛,发现弄玉跪在另一个蒲团之上,也正双手合什,默默祈祷,神情更是虔诚至极。 ………… 整整一天过去了。 似乎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离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有些放松下来。她甚至怀疑,根本这一切的可怕设想只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凭空臆造出来的。 兴许品南也错了? 兴许现在宫中一切如常,圣上的确生了比较重的病,因为怕朝中人心浮动,故而秘不外宣,所以在这当口,更要以太后的千秋华诞作为掩饰?冰娘没有来,兴许是偶感不适,起得晚了?陆修文兴许也并不是什么失踪,而是前一晚在花街柳巷中流连,被积粘住了,以前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出过……而太子兴许也并没有不轨之心——本来么,他本来就已是储君了,还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这样的手段来谋得帝位么?岂不是多此一举? 唯有品南所说的赤夷和辽东侯带兵进关的事尚不可解。阿离又反复安慰自己,也许是送信的探子出错了呢? 夜幕渐渐降临,阿离弄玉主仆几个就在关帝庙中胡乱躺下了。半夜的辗转反侧,直到快天明时,阿离方才渐渐朦胧睡去。半梦半醒之中,东北方向,突然隐隐传来一阵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