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前夜
阿离低下头,默然不语。 冰娘则站起身,在房中缓缓踱了几个圈子。 “那到底最后赤夷新王定下来没有呢?”冰娘站住脚,抬眼望着陆修文,面色凝重。 “圣上不高兴,这不就退朝了吗?说再议。”陆修文从丫头手里把扇子拿了过来,自己大力扇着,皱眉道:“这个天,还没到五月呢,就热成这样了?不正常啊!” 一边说,又偷眼瞄了阿离一眼,笑道:“小公母俩回了京,总得要摆几桌请请客吧?定了哪天给我个信儿啊,我必得要跟我妹夫喝几杯去!” 冰娘便道:“行了,老爷把事儿也说完了,快去换换衣裳松快松快吧,一会就好吃饭了。” 陆修文这才又跟阿离寒喧了两句,方搭讪着走了出去。 “三姐夫还是那么热情”,阿离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微微一笑。 冰娘略有些脸红,掩饰地将面前的果盘往阿离那边推了推,方缓声笑道:“你姐夫这个人,除了看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有点走不动路,别的倒还好。” 阿离又是抿嘴笑了笑:“也是三姐御夫有术,我瞧着姐夫对三姐真客气。” 冰娘“咳”了一声,“他就是我头上的天,我就是他的女娲娘娘。天上有哪块漏了,我得给他补起来,而不是让它越漏窟窿越大。就这么回事儿。” 阿离歪着头想了片刻,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两个人都刻意回避着陆修文刚才的话题,阿离终于还是闷闷不乐起来。 冰娘寂然道:“清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走到绝路上去了。” 阿离默然不语。除了担心娴娘的处境之外,心底还有种隐隐的不安在那里蠢蠢欲动。总觉得要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而她们这些妇孺之辈只能眼巴巴看着,却是无能为力。 会是什么事呢?那些纷乱的念头就象飘在半空里的浮尘,一闪就过去了。怎么都抓不住。 她晃了晃头,努力将那些不安的情绪赶走。 阿离在冰娘这里吃过饭,又略坐了坐。就告辞走了。 冰娘派车将她主仆三个一路送回了总兵府。一路走来,只见街道宽阔平整,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满耳的京腔京韵,那一种天子脚下的繁华大气,与江南比起来,又是另一番气象。 进了府,正看见慕容俊负着手站在院子里闲看花匠在那里砌花圃。 “咦?怎么这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姨姐家里住一天呢。”慕容俊看见阿离,眼睛顿时一亮,连忙迎上来笑道:“累不累?看了看京城的街景没有?觉着比江宁如何?来来,我带你看看咱们的新家。” 他不由分说。兴冲冲地牵过阿离的手,顺着曲廓先将外院参观了一遍。堂屋,东西次间。稍间,左右耳房。两侧厢房,南边的倒座小房,一一指给阿离看。看完前院,又穿过角门,领着阿离往后头去了。后院看完,又逛了一圈小花园,兴致盎然,乐此不疲。 “这里,窗户外头,我准备让他们种上一丛芭蕉,下雨的时候,听着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入眠,不知道有多惬意!” “这里,梧桐树底下,还缺个石桌和几个石凳。夏天沏壶凉茶,咱俩往这儿一坐,舒服!” “那边那片草地不要了,清理出来垫上黄土……” “那是要干什么?”阿离忍不住狐疑地插嘴问道。 慕容俊显然比她更加惊诧,似乎认为她这问题太过奇怪,皱眉道:“垫上黄土还能作什么?当然是作演武场啊。以后我儿子练习骑射的时候总要有个场子吧……” 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醒悟了过来,凝重地看着阿离,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儿子们弃武从文,对吧?这个……当然也可以考虑。” 阿离:“……” 她费力地咽了口口水。儿……儿子?!他还想得真周全,连儿子都考虑进去了,这不是才刚成亲吗?连她自己都还压根儿没想过这码事呢…… 阿离咳嗽了两声,不接这个话茬儿,只向四下里又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笑道:“京城房屋,院落的格局和布置,原来跟江宁我们原来的家中一模一样。” 慕容俊也笑了:“你这话有语病。怎么是京城房屋的格局和江宁一样呢?分明是岳父大人按着京里的样子重修的总督府嘛。” 阿离的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掠过一陈刺痛。 是啊,原来的总督府中一切都以京城为模子,四合的院落,冬天拢的地炕,甚至日常饮食……只是因为四姨娘是地道的京城公主,只是为了纪念当年他们两个在京**同度过的那短短两年的甜蜜时光吧。 问世间,究竟情为何物? 慕容俊见阿离眼中微有泪光,不知何故,怔了怔,方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想家了?” 阿离轻轻拭了下眼角,莞尔一笑,道:“只是因为看到这里的布置,觉得实在太亲切了,一时情不自禁而已。” 慕容俊这才放下心来,温声笑道:“今天累了,早点歇了吧。我说,第一天在自己的新家里睡觉,你肯定会因为择席睡不着吧?” 阿离望着两旁的一众侍女,扑哧一笑,背转了身在慕容俊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低低地啐道:“知道你要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这一对少年夫妻,情投意合,两情缱绻,既无翁姑要侍候,又无妯娌要调停,满府里以自己为尊,日子实在是过得逍遥自在;又正值新婚,血气方刚之下,免不了多享了些枕席之欢。 新婚后第二个月,阿离的月事便迟迟未到。 虽无婆母妯娌可请教,又没有贴身的乳母作提醒,但上轿前贞娘曾详细地嘱咐过她,是以阿离心中早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此时慕容俊已回了营里,家中只有阿离和一众仆婢。阿离悄悄命青云去请了大夫来,细细诊了一回脉。大夫起身笑道:“小医给夫人道喜了,夫人这是喜脉呀。待小医开几幅安胎养神的汤药,夫人每日按时服下,可保胎息平稳无恙。”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乍然亲耳听见大夫的话,依旧是又惊又喜。 定了定心神,阿离向大夫点了点头,温声道:“辛苦了”,又转头吩咐玉凤:“拿一个大的赏封给大夫,好生带他出去开方子吧。” 玉凤早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应声去了;满府人等听见这个喜信儿,皆是喜气洋洋,齐齐来向主母跪贺。 阿离心里高兴,又有些羞涩,掐指算了算,慕容俊下次返家应该是四天后,想着他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由不得便喜上眉档。因命青云开库房取了尺头给家里所有下人另裁制一身新衣,又每人赏钱五百。忽然又想到这个喜信儿应该要告诉父亲和翁婆一声,让他们也跟着喜欢喜欢,忙命玉凤铺纸研墨。 才刚写了几个字,忽然又想到,这样的事,自己作为儿媳和女儿怎好启齿?更别提还亲笔写信了,真是昏了头了。因在额头拍了一下,自己摇头笑了一回,便弃了笔,一心一意等着慕容俊回来。 四日后,慕容俊返回家中,乍然听见阿离已身怀有孕的消息,狂喜不禁,立逼着阿离去床上躺着,生怕她劳累着以致有什么闪失。 阿离便也乐得去尽情享受孕中夫君的疼爱,索性将家事都交与青云打理,自己每日专心致志地养胎去了。 而赤夷王位的继承人,娴娘联络另外一部分部族首领,极力推举原吐薰王的孙子,二十三岁的哈吉——他的生母也是一位来自大陈的公主。皇帝应允,派使者于五月末携金册宝印再次前往赤夷行册封礼,待新王继位后,按赤夷风俗,娴娘将再度嫁与新王为妃。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阿离怀孕已有近四个月,不管是脸上,还是腰腹部的曲线都明显圆润了起来。按贞娘先前的指点,怀孕头三个月是最难捱的时期,吃不下睡不着,恶心呕吐什么的,可到阿离这里全不适用。 她的胃口从有孕以来就忽然变得出奇得好,食欲旺盛,每天对饭菜的兴趣远超过其他。慕容俊每次坐在饭桌前,托着腮看阿离津津有味地吃东西时,就会满意地点头,笑眯眯道: “好!这怀的肯定是儿子,没错!闺女能有这么大的胃口吗?” 阿离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觉得慕容俊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 这一年的天气反常的炎热,皇帝突然病倒了。 先是中暑,连续多日没有上朝;病中的人心烦好静,懒理朝中事务,除了太子,外人一概不见。 文武百官渐渐忧虑起来。别人还好,尤其是礼部的各官员,从尚书,到侍郎,再到各司主事,更是格外心焦。因为六月二十五这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岁千秋,还有多少大事要向皇帝请示禀奏。皇帝此时却不上朝,不见臣子,甚至连递进去的折子也没有消息,眼瞅着六月二十五就在眼前了,怎不令人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