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曾雪槐定定地瞅着她,一时无语。半晌方淡淡地对念北道:“等你大哥回来,你自己拿着戒尺到你大哥那里请罪去吧”,说着,一甩袍袖,起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葛氏道:“你,好自为之吧。” 冰娘遥遥望着父亲的背影,再怔怔地望向葛氏,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品南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念北独自在重华阁外徘徊。 他脚步下略顿了顿,就笑着扬声叫道:“二弟!” 念北慌忙跑了过来,仰头看着品南,恭肃地说道:“大哥辛苦了!考得还顺利吗?” 品南道:“院试不会再淘汰人,就是排个座次,还好吧。我先进去换衣服,咱俩一起去见父亲。” 他亲热地携了念北的手一起往院内走,一边不经意地看着他笑道:“二弟热吗?怎么这一头汗?” 念北越发扭捏起来,搭讪着在窗前坐下,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咬咬牙将藏在背后的戒尺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嗫嚅道:“其实……我是来跟大哥请罪的……” 品南扫了一眼桌上那柄戒尺,悠哉游哉地端起桌上的冰镇绿豆汤一口气喝光,方向念北挑眉笑道:“这是怎么说?咱哥俩还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么?” 念北涨红了脸,低头抠着手指头,道:“那什么……听说李兴拉肚子来着?” “是啊,害我差点误了进场的时辰,也不知道他是吃什么吃成那样了。”品南伸开双臂,任莲心替他换上家常便服。笑向念北道:“连你都听说了?” 念北嗫嚅道:“其实……其实是我想跟桔香开玩笑来着,结果把泻药错下进大哥的馄饨里了,然后……李兴那家伙替大哥吃了……” 品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道:“好,很好。” 念北越发局促。将戒尺拿起来,双手递到品南手中,低着头道:“我一时胡闹差点铸成大错。请大哥责罚!” 品南低头看着那柄戒尺,良久才抬起头,在念北肩上拍了拍。淡淡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傻了点,但是纯良,实诚,热心……孝顺,所以我是不会跟你计较这些事的。” 他收了脸上的笑,随意将衣服掸了掸,好整以暇地随意道:“走了,见父亲去。” 他轻松闲适地迈出门槛。念北连忙在后头追了两步,忽又站住脚,低头喃喃道:“纯良。实诚,热心……孝顺?!” 他抬头心虚地瞅了一眼品南已经远去了的背影。脸上蓦然涨成了紫茄子。 次日午后,在各县各府前来参加院试的童生们聚居的客栈,驿馆四周,以及熙熙攘攘的街市上,院试大榜前人头攒动。。 名次分几等从上到下排列着,五魁星赫然列在最前面,而五魁星之首——案首的位置,明明白白写着“曾品南”三个字。 报喜的人刚刚被打发走,每人得了一个五两的上等赏封。曾雪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好小子,好小子!比他爹,比他爷爷强得太多了,真是给祖宗长脸,给我长脸啊!” 几个清客相公犹自围着曾雪槐凑趣,不住嘴地夸赞,一个笑道:“可惜世兄此时正在提学大人的“簪花宴”,真想看看看看世兄此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另一个又道:“紧接着八月的乡试,以世兄之才,必登桂榜无疑啊……” 曾雪槐却已都听不进去了,他独自去了家祠,虔诚地跪在了祖宗灵位前,潸然泪下。 接下来的日子,来曾府串门的名门贵妇突然增多了起来。 不到二十岁的案首啊,又有这样的家世,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仕途会一帆风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前途不可限量!万一来年进京会试殿试时,一举中出来个前三甲来,京中豪门权贵如云,还有她们什么事儿?这样的金龟婿可遇不可求,先下手为强,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葛氏送走了最后一位贵妇,坐在那里忽然有些发怔。 她的心思不知不觉中有些活动……冰娘说得没错,何必弄得那样僵?品南已经大了,又那样狡猾,自己是越来越控制不住他了,越来越没法下手了!看现在的情势,他将来金榜题名似乎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到时候攀上了京中的权贵,又有曾雪槐给他撑腰,他眼睛里还能有谁!说不定…… 葛氏有些心神不宁。她不由自主站起来,慢慢在房中踱着步子,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与其肥水落了外人田,何不放下身段,跟他化干戈为玉帛呢?如今父亲已经老迈,大哥有文武济世之才,父亲已奏请圣上由他来袭辽东侯之爵,在这当口,大哥却突发痰症去世;二哥性情暴躁,不得新君喜欢,几个儿子也资质平平;三哥儒雅博闻多学,膝下却凄凉,生了四个女儿以后竟再无所出,如今也就做着个不大不小的闲官……眼瞅着她们葛氏家族渐渐式微,急需借着一个强有力的人物而重新崛起。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品南呢? 葛氏一味地照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这是条可行的路子。曾葛两家联姻,用自己家族里的姑娘拴住这匹即将脱缰而出的野马,这法子最便捷,最行之有效了! 当然,品南阴得很,眼光也高得很,只怕寻常姑娘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葛氏低头沉思起来,将自己家里的侄女们挨个想了一遍,忽然眼前一亮。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窈窕俊秀的身影,三哥最小的女儿弄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经史子集无一不晓。五年前见过一次,那时还小,却已出落成个小美人胎子了,如今恐怕更有沉鱼落雁之容了吧?那丫头,一定行! 看来,要写封家书回去了…… …… 就在品南一举夺得案首,一时风光无两之时,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一个人却正经历着最痛苦的折磨。
曾老太太的周年祭才过,贞娘作为嫡亲的孙女便已满了服,马不停蹄地嫁进了织造李家。 葛氏给贞娘的嫁妆丰盛到近乎奢华。送亲那日,一百零八抬嫁妆红通通地绵延了两条街,引得路人争相围睹。 贞娘穿着大红嫁衣,蒙着红艳艳的盖头,含羞带怯地坐在花轿里,随着轿子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她的心也随之忽忽悠悠,半是欢喜,半是紧张,整个人都象飞到了云端,晕晕的,轻飘飘的。 迎亲的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织造府门前,喜娘扶着她跨火盆的时候,她紧张得脚下一滑,差点一脚踏进那火盆中,脚底分明已经感受到那炙热的火苗烧到脚背上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词。 不过,那只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贞娘一眨眼便将它忘到了脑袋后面。 礼堂上拜过了天地君亲,夫妻对拜之时,贞娘在大红盖头下面望见了李延的袍子角,也是一身大红,他从来没穿过这么艳的颜色……贞娘由不得就在脑海中勾勒着面如冠玉的李三哥,配着这一身大红的袍子,该是如何的温柔俊俏,一颗心越发砰砰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接着,她独自坐在洞房的婚床上,听着外面的喧哗笑语,孩子们的嬉耍打闹,心中的甜蜜简直要满溢出来了。从小,她的心中就有了李三哥,终于,她如愿以偿了。以后,三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她整个人就要融入他的生活了;她要与他携手一生,白首不相离了…… 头上金的玉的点翠的头面沉甸甸地压得她脖子酸疼无比,她却始终直直地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坚持了几个时辰。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甜蜜。她是风光大嫁的曾氏嫡女,她要以最端庄的姿态迎接她的三哥! 夜色已深,吃喜酒的客人渐渐散去,外面偶尔还能传来一声两声笑语,接着,世界安静了下来。坐在婚床上的贞娘终于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再接着,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贞娘的心咚咚咚如擂鼓一般狂跳了起来! 李延并没有喝多少酒,他的温和儒牙一如往昔。 用喜秤挑去了大红盖头,贞娘在灯下含羞带怯地偷偷瞄了李延一眼,果然,那白净的面容配着那身大红的婚袍,说不出的风流俊俏。贞娘的脸顿时羞得比那大红盖头还红了…… 然而,洞房里的mama们挨个说了吉利话儿以后,都抿嘴笑着散去了,李延也对她笑着说了一声“今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就独自脱衣上了床。 贞娘有些发愣,这和临上轿时母亲悄悄在她耳边讲过的那些令人耳热心跳的情形似乎不太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