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你们好狠毒的心肠
一眼看见房中的情形,贞娘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脱口而出道:“阿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 她的目光冷冽如电,带着一股寒意直射到阿离脸上,冷声道:“你在跟三哥说什么?你为什么会单独跟他在这儿?” 贞娘原本生得高大丰满,浓眉大眼,厚嘟嘟的嘴唇很是艳丽,寒着脸的样子便显得有几分肃杀之气。 “我来向大哥道喜,碰巧遇到而已。”阿离平静而简短地道了一句,抽身要走。 贞娘一伸手便拦住了她。 “大哥中出来了,这么大的事,他此时自然会在父母亲那里,你会想不到?倒偏捡了这么个时候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倒是存的什么心思?这么丁点年纪,就已经这么多花花肠子了?!” 贞娘的嗓门原本就高亢嘹亮,此时带了火气,便如尖刀在玻璃窗上慢慢划过,听起来颇有些刺耳。 “五姐想多了,本来一件极小的事,到了五姐嘴里怎么全变了味儿了……”当着李延,阿离无心跟她分争,只盼着早点离了这是非地才好。 贞娘此时却是异常敏感,她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瞅了瞅阿离,再看了看李延,黑着脸道:“刚才不是说得挺热闹的?怎么我一来就要走啊?” 玉凤忍不住低声嘟哝道:“我们姑娘那是为了避嫌……倒是五姑娘,一个丫头也不带,就来见李家三爷……” 贞娘红了脸,怒声道:“你们能跟我比吗?我从小就跟着母亲到三哥家去玩,跟三哥一个桌上吃饭,一条船上划船的事多了,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们才来几天?” “就算再熟。如今也该避着些了不是么……”玉凤说得嘴滑,只管小声地一路说了下去:“五姑娘难道不知道,我们姑娘和李家三爷已经要……” 阿离。金环和李延同时咳嗽了一声。 贞娘就算反应再慢,此时也已察觉出异样来了。 “你们咳嗽什么?!”她的脸色越发沉了下去,目光灼灼地将几个人一一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玉凤脸上,直勾勾地盯着她。冷声道:“已经要什么?你说!” “我……玉凤已经意识到失言了,忙不迭地捂着嘴道:“没有什么啊,我就是随便一说……” 依着贞娘素日的脾气,这就要一个嘴巴子撂过去了;但她今天却并没有追究,只把头转向了李延,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气中分明带了一点莫名的恐慌。“三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李延摇了摇头,转而望着院中绵密的雨丝,叹了口气,道:“我是真的该走了。” 阿离先他一步已经迈出了房门,一路上金环把玉凤好一顿数落;李延也出门上了马,并未撑伞,就那么冒着雨一径去了。 贞娘独自站在门外,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脚软。 她强自镇定着一路走到延熹堂。顶头正看见阎mama手里拿着一串库房钥匙,带着几个媳妇从里头出来。 “阎mama这是做什么去?”贞娘怔怔地问道。 “大少爷中了,太太高兴,命老奴开库房找几匹布料。给家里所有下人都做一套新衣裳。”阎mama恭敬而矜持地笑道。 “五姑娘若没有别的事,老奴就先忙去了。”她再向贞娘欠了欠身,就要走。 “贞娘和李延哥哥是怎么回事,阎mama自然是知道的吧?”贞娘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愣怔怔地直问到她脸上。 阎mama吓了一跳,连忙用眼睛扫了一下身边几个媳妇,目光冷厉。那几个媳妇连忙低垂下眼帘,没一人敢搭腔。 阎mama略沉吟了一下,就笑道:“姑娘在说什么,老奴怎么听不明白?老奴手里事情多,不能在这里多耽搁,姑娘有什么事不如进去问问太太吧。”说着,又向贞娘欠了欠身,就带着人走了。 贞娘从她的神色中越发看出了几分不祥的意味,只觉得脑袋发晕,两脚象踩在棉花包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径直就走进了延熹堂。 此时的曾雪槐正心潮起伏,悲喜不禁,亲自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当年中出秀才那天穿的一身杭绸直裰,立逼着品南换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仰头笑道: “年轻真好啊,这样的意气风发,真是羡煞老朽!当年我童生初试时,足考了三回,才中出的秀才,你祖父已经喜得逢人便说了;没想到我儿比乃父还强十倍!若是你祖父还活着……” 一边说着,眼角倒已湿润了。 品南勉强穿上曾雪槐当年穿过的那件绛色绸袍,只觉得满身不自在,因抬起袖子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皱眉笑道:“这袍子差不多得有三十年了吧?这满身的薄荷樟脑味里还有股子霉味!儿子能不能不穿啊……” 曾雪槐笑着斥道:“胡说,你穿着它,我还要带你到祠堂里去拜祖宗呢。” 正说着,却见贞娘直撅撅地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直奔葛氏走了过去,张口便道:“娘跟我到里间来一下,我有事要问娘。” 曾雪槐黑了脸,在后头提着贞娘的名字叫住,斥道:“你们看看她那个样子,眼睛里也没有父亲,也没有哥哥了!你大哥今天有这么大的喜事,你连贺一句都不会说么?这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还不如一个扫地婆子知道礼数呢!” 贞娘站住脚,仿佛没听见一般木着脸道:“我跟母亲有要紧的私房话要说,请父亲带着大哥回避一下!” 葛氏急急地走了过来,惊惧地拽住她的胳膊,又急又恼地连声道:“你这孩子今天是失心疯了不成?这是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还不快跟父亲和哥哥赔不是!” 又急忙转过头冲曾雪槐赔笑道:“老爷,这孩子一向牛心左性的,今天不知道在哪里撞了邪了,老爷千万别生气……” 曾雪槐已气得双眉倒立,指着她向葛氏怒道:“这,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素来浑横不讲理也就不说了,现在索性四六不懂了!”立刻高声叫人:“取家法来,再不教训教训这个逆女,还不知道她要猖狂成什么样了!”
葛氏已经急得扬手在贞娘后背上拍了两下子,颤声道:“老爷,五丫头是该教训,可今天是南哥儿的喜庆日子,若打得她又哭又叫的岂不败兴?妾身已经打了她了,老爷就请消消气,暂且先领着南哥儿往祠堂里去,待妾身仔细问明白了她再……” 贞娘原本心中便狐疑惊慌,正六神无主着,猛然被父亲喝骂,又突然挨了葛氏两下子打,满腔的委屈登时发作起来,站在那里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恨声道: “我这算哪门子的嫡女?还不如个yin/贱的小老婆生的丫头得宠呢!我那天忍着羞臊跟父母亲说的那些心里话竟然成了你们的耳旁风,你们不答应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要把阿离许给三哥了?!你们……你们……”她哭得脸上涕泪横流,不住地跺着脚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你们说,到底有没有?!” 葛氏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厉声喝命丫头们快退下去,一边颤巍巍地伸手要捂贞娘的嘴,忍不住也哭了起来:“老天,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养出这么个忤逆不孝,不知廉耻的东西来了……” 曾雪槐已是气得手足冰冷,猛然上前将葛氏推到一旁,抬起手便给了贞娘结结实实一记耳光。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清娘被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没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直起腰来,那左腮上五个红红的指头印已经清清楚楚地在她白嫩的面颊上凸了起来。 曾雪槐指着她骂道:“几辈子的老脸都给你丢尽了!你看看你那样子,你配得上人家么?!“贞静幽娴”的名字给了你,也算是白糟蹋了这个好字!” 继而又能喝命葛氏:“你带着她面壁思过去,再不反省过来,就关到楼上库房里去!” 葛氏见贞娘挨了耳光,又是心疼又是气,强挣扎着走过来拉住贞娘的手,便向里间拖去,连走边哭道:“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必要活活地气死你娘才算完吗?” 贞娘听了曾雪槐的话,却早已呆若木鸡地愣在了那里,根本觉不出脸上的疼痛,只是瞪着一双惊恐而怨恨的眼睛看着曾雪槐,喃喃道: “这么说来是真的了?你们真要不顾我的死活,把阿离嫁给我三哥了?你们……你们好狠毒的心肠……” 一句话把葛氏的眼泪彻底逼了下来,她一边拿帕子不住地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求助地望着曾雪槐,低声哭道:“老爷,看五丫头也怪可怜见的,要不然……不然……” 曾雪槐两眼一瞪,粗声道:“不然什么?她缺心眼儿,你也跟着糊涂了? 这边闹得一塌糊涂,品南却始终脸上带笑,从容优雅地站在一旁负手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