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出府
此念一起,阿离恨不得立刻让轿子折返回去,到东篱去一探究竟。但又想起娴娘说的那句“父亲严命,不准家里人往那边去,否则家法处置”的话;再想到天色已晚,恐有不便,只得先将那好奇的心思压了下去,命先回望月轩。 谁知念北却来了半日,此时正坐在望月轩上房里等得无聊,吐了很多的果核在那里。金环和玉凤,一个端茶,一个剥杏仁,你来我往正伺候得热闹。 一见阿离进门,念北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把一把杏子干随手塞到金环手里,皱着眉头就跑了过来,鼓着嘴道: “六姐八姐凑在一起吃好东西,怎么不叫上我?可惜我已吃过了饭,懒得再到八姐那里去了……可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让我干坐在这里无聊死了。说,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去了?” 阿离一边伸着两臂,让玉凤替她解下斗篷,一边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个锅子——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吃火锅的吗?”说到这里,阿离脑海中忽然一闪,想起娴娘说过念北曾偷了钥匙溜进东篱,差点被那老疯仆掐死的事…… 她暂时按下好奇的心思,转头问金环:“月钱送过来了没有?” “送来了,阎mama亲自送过来的,姑娘请过过目。”金环眉目含笑,忙去开了螺钿小柜,端出一只荷叶大盘,揭开上面盖着的红绸,里头是一盘白亮亮的银子,耀眼争辉。 阿离清点了一遍,便递到金环手里,微笑道:“你把月银给大家伙儿发下去。搬了新居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放月银。大家心里高兴,就乐呵一晚上吧。八小姐那里还送了好些蜜饯果子,还有烧腊卤味过来,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们到耳房里生个火盆,叫上周mama和赵mama,一起吃东西去吧,白收着也是放坏了。让我跟念北姐儿两个也在这里清清静静地说会话。” “哎!”金环和玉凤痛快地答应着,给阿离和念北泡好香茶。又检点了一遍熏炉里的香,火盆里的炭,这才喜孜孜地捧着银子往倒座房里去了。 阿离等她们走了,便捧了一碟子榛子笑呵呵地坐在了念北对面。小圆桌上铺着红毡条。阿离拿了一把小锤子在毡条上亲自将那榛子一颗颗敲破。取出瓤子来,攒成一握递到念北手里,笑道: “二弟不爱吃火锅。可最爱吃松子榛子这些北边的干货,六姐没记错吧?” “嗯!”念北将一把榛子瓤一口气全倒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了一通,道:“六姐记性真好!” 阿离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继续敲着榛子壳,闲闲说道:“今儿到你八姐那里吃饭去。顺便逛了逛后园子。我记得我们念书的那知秋阁对面岸上,是祖父当年住过的东篱。如今却都拦了篱笆上了锁。你八姐说里头关着一个失心疯的老奴,是吗?” 念北咕咚咽了一口茶,满不在乎地说:“是啊,是个老疯子。六姐以后不要往那边去了,万一哪天代mama忘了锁门,让他溜出来碰见六姐,可就糟了。我上回淘气,偷了代mama的钥匙溜进东篱去,谁知那疯子隔着地下室的木栅栏,一把就勒住了我的脖子,好悬没让他掐死,吓死我了!” 阿离便停住手,做出惊诧而好奇的神色看着念北,挑眉道:“啊?!是怎么样一个人,这么凶?” “就是一疯疯颠颠的糟老头子,总得有六七八十岁了,手上的劲儿还真大!” 阿离想了想,又问:“他是真疯了么?那么大岁数,应该是侍候过祖父的老人吧?他难道就没说点什么,上来就掐你的脖子?” 念北点头,对当初这段经历还心有余悸,呸了一声,道:“是真疯了,神智不清了都。那老家伙满嘴里喷粪,翻来覆去就骂那么几句话。他伺候过谁我是没印象了,应该就是祖父吧?” 阿离“哦”了一声,又问:“都骂些什么?” “骂祖父,骂父亲,骂咱们全家!”念北恨恨得往嘴里又丢了一把榛子瓤,火气十足地说:“这么一个老东西,父亲也不把他处置了!却让他依旧活蹦乱跳地在那里…… 阿离立刻道:“可是,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锁起来呢?”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看他那个疯样子,那张破嘴整天不干不净地骂人,就可知他以前是怎么当差的!犯了错被主子惩罚想来也是最正常不过的。” “那么,他都骂祖父和父亲什么呢?”阿离不得其解,困惑地凝视着念北。 “他骂……他骂……”念北突然涨得脸红脖子粗,咬着牙不肯说:“太难听了,我说不出口,那狗奴才该死!” 阿离已经又攒出一把榛子瓤,款款地递到念北手里,温言软语地笑道:“好念北,跟jiejie说说?说说嘛。” 念北是个直性子,年纪又小,被阿离如此一催,便忍不住低声道:“哎呀,那老混蛋骂祖父和父亲是祸国殃民的禽兽,应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话才一出口,姐弟两个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全都不吭声了。 过了片刻,念北才急急道:“这……这是那老不死的糟老头子骂的,可不是我……” 阿离勉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当然,念北是乖孩子……” 念北却有点怏怏不乐起来,坐了没多大一会工夫,就走了。 阿离在灯下怔怔地回想着刚才念北的话,祸国殃民的禽兽?!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异样呢?口气好大,简直不象是一般下人能说得出来的…… ……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 整个腊月和正月,曾家的姑娘和丫环们无一不在热切盼望着上元节,唯有这时候,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门,赏灯,逛庙会。 吃罢晌饭,姑娘们皆换了出门的衣裳,兴奋而焦灼地齐聚于葛氏这里,等着葛氏安排出门的车马和人手。延嘉堂内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正忙乱着,娴娘那里却派了一个丫头过来,给葛氏行礼毕,笑着说:“禀夫人,郡主殿下差奴婢过来讨夫人一个示下:郡主想邀六小姐跟她一处游乐,路上也好有个玩伴。” 葛氏“哦”了一声,自然也没什么话说,只得安排了两个婆子好生护送着阿离先过芝兰馆去。
娴娘早已穿戴整齐,正笑盈盈地坐在那里等着,一见了阿离,便起身笑道:“六姐点名要的那车夫李兴,我也要过来了;我们俩的车都候在东门外,不跟她们同路,jiejie放心好了。” 阿离抿嘴笑着说了声“多谢”,也不耽搁,两个人便携手出了门,分别坐进了各自车内。 车夫扬鞭吆喝一声,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相跟着一路往西而去。因是灯节,又赶上城隍庙会,路上游人如织,马车走走停停,行进得极是缓慢。好容易出了城,上了土道,行人渐少,这才开始加快了脚力。 刚行到一个三岔路口,娴娘从后面车上探出头来,向前面叫道:“六姐,咱们往哪条路上走?可要先在这里歇一歇?” 阿离从前面车窗里也伸出头,笑着说了声:“好,那就先歇一歇吧”。谁知娴娘刚扶着丫头的手下了车,正要松一松筋骨,猛然见给阿离拉车的那匹黄骠马突然扬起前蹄“咴咴”长嘶几声,拖着马车竟象疯了一般向前狂奔了出去。 娴娘大吃一惊,连忙便喊:“李兴!快把马吆喝住,可别吓着六姐!” 那李兴正坐在阿离的车上,手里挥舞着马鞭子,惊慌地喊着:“不好了,马惊了!快闪开!都闪开!” 话音未落,那马车已如风驰电掣般向东边那条岔道上疾驰出去,眨眼间便去得远了,只剩下后面扬起的团团黄尘漫天飞舞。 娴娘吓得花容失色,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急得胡乱跺着脚,结结巴巴地叫自己的车夫:“你……你还不快去追?!六姐出了事可怎么办?别管我,快去追呀!” 娴娘的车夫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连声应着“是”,只得将娴娘和她的两个丫环暂时放在大道边,自己赶着车向前追去,却哪里还追得上?又记挂着娴娘主仆几个还孤零零地在那荒僻的路边等着,要是出了事更加不得了了,哪里敢放心?因此只追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拨转马头跑了回来,只垂头丧气地冲娴娘道:“不行追不上了,连个影子都没了!前面又有岔路,也不知往哪边去了……” 娴娘只觉得心惊rou跳,一时没了主意,只得继续在那大道边眼巴巴地干等着,心里七上八下不住地念佛,指望着阿离过不多久能平安回来。 …… 阿离的马车风驰电掣般疾驰出两炷香的工夫,方才慢慢平稳下来。李兴坐在车头,马鞭轻扬,轻快地“吁吁”喊了两声,回头向车厢内笑道:“六姑娘,您还好吧?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永平庄啦!” 阿离从车窗内探出半个身子,手搭凉棚极目向远处眺望了一会,方笑着向李兴道:“李大哥驾车技术好,我没事儿!” 但见阿离已在车内卸去钗环,脱下华服,换上了她进府时穿的那身家织土布旧衣裳,头上用一条蓝布手巾包了头,俨然已是一幅乡下穷丫头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