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前尘往事
曾雪槐听着听着,唇边便漾起一丝浅笑,仿佛陷进了对儿时的回忆中,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叹了口气道:“真快,一转眼我头发都白了许多了……” 这些陈年往事,葛氏居然一无所知,现在听着他们娘三个在那里有说有笑,如数家珍,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去,倒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心里不禁又是尴尬,又是气恼,简直说不清是何滋味。 姨娘小妾自然没资格唤老太太为“母亲”,但这三姨娘干脆故意当着自己,按老太太娘家的称呼,直接叫“姑妈”了,越发显得她们姑侄兄妹处得亲厚,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难堪? 葛氏心中怒意高炽,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款款走上前,笑盈盈道: “可见三岁看老,这话是不错的。老爷若不是从小性子就这样刚勇,岂能在当年永州被围困之时,以十七岁的年纪就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星夜急驰二百里去请来我父亲的援兵?”又有些羞赧地低了头,微笑道:“若非那次的际遇,妾身也不能与老爷结为秦晋之好了……” 她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立刻令三姨娘颜色大变,脸上又象不屑,又象冷笑,神情说不出的难看。 当年的永州之困,是永远戳在三姨娘心口上的一把刀。那年曾雪槐十七,她十三,表兄妹自幼一起长大,两家大人已经默定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单等她年满十五行了及笈礼就会下聘迎娶。 谁知生在末世,命运叵测,那一年,时任辽东经略的曾重被围困于永州,内外粮草断绝,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时年仅十七岁的曾雪槐临危受命,冒死冲出城去,向时任着绥远总兵的葛怀忠求来一只援军,方解了永州之围。 也正因为此,葛怀忠的女儿成了曾雪槐名正言顺的妻子,而她这个还没来得及下婚书的表妹,一夜间什么都不是了。加上父母先后病逝,她成了孤苦无依投靠姑丈家生活的可怜孤女。兵荒马乱,无心嫁娶,她年纪渐长,由曾老太太作主,她成了曾雪槐的妾。 她恨,她怒,她委屈,可命运就是如此,徒唤奈何?好在曾老太太总是心怀愧疚的,因此对这个侄女百般照拂,给她的体面并不比葛氏少;再加上她发现曾雪槐对嫡妻葛氏的情分也不过尔尔,客客气气的,举案齐眉,谈不上两情缱绻,她心中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谁知,大陈新朝建立之后,曾雪槐往京城一去三年,再回家时,却带回来一个温柔婀娜的美女。这个女子不但琴棋书画皆通,生得美貌无双,性子温柔和气,还是新朝皇帝御赐给曾雪槐为贵妾的,据说身份高贵…… 她还记得当年,曾雪槐一去京城三年,好不容易才返回家中,阖家老小出门迎接,她站在葛氏身后,一眼看见端坐在马上的曾雪槐时简直是喜极而泣!她正想不顾众人飞奔过去一头扑进表哥怀里大哭一场时,却见曾雪槐旁若无人地跳下马,急急地就从马车里扶下那位美人来。 曾雪槐扶着那个女人下车时,望向她的眸光是那样的温柔宠溺,她从来没见他用那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过任何一个女人,包括葛氏,也包括自己。 而那个款款下车的女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瞅着他。 他们二人的目光交织纠缠在一起,彼此眼中只看到对方,除此之外,这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成了虚无。 再看到那个女人怀里还抱着呀呀学语的曾品南——在京城就已经生下了的曾雪槐的庶长子时,三姨娘心中的妒恨之火把眼睛都烧红了! 这个女人从此成为了总督府受尽宠爱的四姨娘。 其时,曾重已称病退隐家中,朝廷恩赐,曾雪槐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接替曾重出任两江总督,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然他从衙门里回到家中,即使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着四姨娘吃吃饭,描两笔画,抚一曲琴,夜里更是只宿在四姨娘处,将其他的一妻二妾统统抛在了脑后。 若非曾老太太极力地劝说曾雪槐不要宠擅专房,且元配之妻尚无嫡子,曾雪槐这才勉强往其他妻妾房里去过几回,恐怕她的清娘,还有葛氏的幼子念北根本不可能来到世上了。 曾雪槐怕四姨娘思念北方故里,甚至将整个总督府按照京城富贵人家的格局重新修了一遍,拔步床也换成了云头大炕,还特意带回了一批京城的厨子。而她们这些江南女人只得跟着吃京菜,一吃就是十年,都快吃吐了…… 三姨娘从此恨毒了四姨娘,恨不得她立刻就死! 她知道,葛氏跟她一样的恨,只不过表面上比她会装大度罢了。
只可笑,四姨娘一个京城来的娇滴滴的弱质贵女,只知风花雪月你侬我侬,对谁都一如既往的温柔亲切,却不知这后宅里的女人们早把她恨到骨子里去了。因此当她后来出了那桩丑事,光溜溜地从别个男人的床上被拎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 而那个jian夫,还是曾雪槐割头换颈的生死弟兄,名叫罗永。当年惨烈的石河一役,在数门红衣大袍的轰击下,是他拼死扑在了曾雪槐身上,曾雪槐逃出生天,而他自己却被轰掉了一只胳膊。 此人当年不过是曾雪槐身边一名小小的亲兵,到后来曾雪槐坐上了两江总督之位,怜他年纪已大,身体残缺,就让他作了曾府大总管,掌管着曾府的田庄地亩,内外事务,还把四姨娘的贴身婢女纤云嫁给了他,也算对他不薄了,谁知他却背着曾雪槐和四姨娘勾搭成jian,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被捉jian在床! 一个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好兄弟,一个是爱如珍宝的宠妾,却双双把绿帽子扣了过来。曾雪槐从衙门里回来,看到被葛氏五花大绑分别锁在柴房里的这两个人时,气血上涌,当场就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但曾雪槐却终不忍取了二人性命,只把一个送到百里外的田庄上去做苦役;另一个押解到另一个庄子上看管了起来,发话说从此任其自生自灭,终生不复相见。 三姨娘想到这里,咧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么些年来,那一晚是她最开心的时刻,想来葛氏更是如此。 那一晚,四姨娘蓬头乱发,只着了一件亵衣,被捆着按在老太太,曾雪槐和她们面前,往日的明媚风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幅可怜相。真是痛快啊! 如果她再能象狗一样声嘶力竭地向众人讨个饶,磕个头,就更令人快意了……可惜,任凭鲁嬷嬷和阎mama轮番上前掌嘴,四姨娘被打得顺着嘴角向下淌血,她也自始至终没再吭一声,反而让曾雪槐多少生出些怜悯之心,连夜让人将她送走也就算了。 原以为四姨娘会因此丢掉性命的……这是三姨娘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当然,她知道葛氏也一定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