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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个礼拜的最后几天,杨筱光过得相当混乱,也相当辛苦。

    她死磨好几天,好容易摆平艺术家脾气大的编剧,又拼着小命同各执行部门沟通了项目进程时间,把计划给赶了出来,还拨冗联系了媒体,额外做了一份媒体投放计划。

    一切搞定,已经是周五晚上九点,她最后过稿,领导想到的她全部做到,领导没有想到的她也去做了,大致觉得不会被何之轩抓小辫子了,便把所有报告先交给老陈审核。

    老陈很满意,还有兴致笑眯眯抚恤下属:“这个礼拜任务顺利完成,双休****就有空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杨筱光很无奈,如果一个女人到了二十六岁都没有男朋友,那么她身边的七大姨八大舅都会时不时冒出来表示关心。

    老陈还发表演讲:“所谓大龄未婚女青年们都是日子太好过了,懒惰成性,连个恋爱成本都不肯轻易支出。”

    杨筱光好奇:“什么是恋爱成本?”

    “花时间找一个合适的人,花时间谈朋友荡马路,花时间投资存钱买房子。”

    原来这些算成本。

    杨筱光掐指一算,时间和金钱花费不菲。她的确对于此类项目,一个时间都不花。女性荷尔蒙警告她,要积极。

    但杨筱光还来不及行动,那位神秘莫测的莫北先生终于在百忙之中拨冗给了她电话,问她礼拜六的约会定在哪里。

    杨筱光想,反正不能在“午后红茶”,再被潘以伦看到她相亲,她还要脸不要了?但矜持来矜持去,在考虑是宰他一刀去福临门,还是厚道一点跑吴江路?

    不过她倒一下想念起加班后经常光顾的吴江路“小杨生煎”,咽一咽口水不经大脑地说:“我蛮想吃生煎的。”

    对方愣了一愣,当她口误,确定:“小杨生煎?”不等她答,然后又说,“这样吧,去小南国,小杨生煎的对面。”

    真是好涵养,没当她是怪物,是个好男人。杨筱光顺着台阶下来,再不发间歇性的精神燥乱。

    回到家,杨妈正讲电话讲得热火朝天,忙不迭叫她来听电话,电话那头却是方竹。

    杨筱光怪叫:“你和我妈真有共同语言。”

    方竹说:“阿姨爱你胜过一切。”

    “她恨不得将我打包处理大甩卖,你不晓得,她自从知道对方的身家背景,就一直激动到现在。上礼拜给外公扫墓,她竟然都念叨这件事,大呼外公保佑。天知道八字都没一撇呢!”

    “她在为你精挑细选。”

    “我压力很大。”

    “世上只有mama好。”

    这倒是。两人都承认,心底难免唏嘘一阵。mama的爱也是负担。

    杨筱光叹一口气,对方竹讲:“我实话实说啊,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道理一直是对的,最近才看了一本言情小说,平民女和高干男活生生被高干男的妈活生生拆散了,太血泪了。当俺娘做了辛蒂瑞拉老妈的美梦,最后落个空,她还不把我劈死?”

    方竹语重而心长:“你没事看那些干什么?话说回来,你总不给自己和人家一个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有会进一步发展?别瞎七八糟想一堆。”

    其实,杨筱光没有说出口的是“就看你家的情况,已经让我触目惊心了”。

    杨筱光一直到高三才晓得做了七年同学的方竹家的背景,因为高考那天,方竹是被军车送进考场的。

    大学时候,方竹约请好友聚会,她平生第一次进军区大院。诺大的军区,是由解放前的旧式公园改造来的,端的绿荫氤氲,气势巍峨。

    她感觉就像进了荣国府。

    方竹的父亲正在家,孩子们先去礼貌地打招呼。方墨箫四平八稳地坐在哪里,表情是和蔼的,但那张国字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在春风化雨的频道上。

    他和孩子们寒暄了几句。这寒暄简直是像背景调查,而她们迫于这位叔叔的威严,又不好不答。杨筱光同林暖暖不由自主地就会半坐在椅子上,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回答问题。

    那天,方竹的mama亲自下厨,做了火朣人参炖全鸡,火朣是特级金华火腿的上肪,人参是长白山野山参。这汤炖了好几个钟点,杨筱光闻到鲜味就开始舌头底下生口水。

    可汤往桌上一放,一直等了半刻多钟,待方墨箫处理了些事务后走出来,往主人座坐好了,说一声:“开饭。”大家才开动。

    那天以后,杨筱光再没提去方竹家凑乐子的事。

    杨筱光想来想去,真是忐忑不安,心情复杂。

    她打开电脑上网,看了会明星八卦,又打了阵电游,混到过了凌晨才迷迷糊糊扑上chuang。

    次日,杨妈照例掀被子骂人,吓得杨筱光仓皇穿衣,简单化妆。顶着两眼袋,逃命似地出了门,临到下公车,才草草拿镜子照脸,像个犯烟瘾的女鬼。

    这点在见了莫北以后,更加令她自惭形秽。

    那位莫北确有好卖相,他足够白,因此也足够文质彬彬,有点像《壹号皇庭》里的吴启华。戴着眼镜,气质清朗。

    杨筱光高中时期顶喜欢吴启华,所以立时就生了好感。这是一个好开始,她欣然接受,并且准备好好表现。

    对方也在打量她,好半晌,突然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杨筱光努力回想,没印象,便摇头:“没有。”

    服务生递上菜单,杨筱光眼尖,看到有小笼包,就指了一下,说:“这个。”又觉得自己失礼,刹住口,望望莫北。

    但莫北注意到了,就代她点,还问她:“还想吃什么?”

    杨筱光学习淑女笑:“随便。”

    当女孩一说随便,男人就会觉得棘手。但莫北没有皱眉,信手点了几样,鱼虾蟹rou都全了,还添了一杯时令鲜蔬。摆上桌来,色彩明丽,荤素适当,分量合适,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还问:“可以吗?”

    杨筱光点头,频率很缓,声音小小:“可以。”

    这个做派太正规,她自己都不大适应,看着满桌子的菜,又不好甩开腮帮子猛吃。她想,要留好印象啊!这样一想,就别手别脚,连最爱的烟熏红烧rou都没动筷子。

    莫北说:“上回真不好意思。”

    她把身子坐坐正,说:“没关系没关系。”

    莫北问:“听方竹讲,你的工作挺忙的,平时有什么爱好?”

    她正发现隔壁桌上了一盘芒果色拉,望一眼,再望一眼,她很想吃。可是又望住眼前的男士,他吃菜的样子都慢条斯理,风度好的不得了,那就更不好意思提了。

    杨筱光吞下口水,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从平时爱好,谈到学历背景,再谈到最近的电影。杨筱光最近看的是《星战前传三》,可她搜索了一下脑内存,蹦出来的是洋文“TheShawshankRedemption”。

    莫北笑着接了一句:“这部电影教育我,不要放弃希望。”

    杨筱光说:“可我只记得那段‘体制化’——起初你讨厌它,然后你逐渐习惯它,足够的时间后你开始依赖它,这就是体制化。”

    她想相亲算不算体制化的开始?眼前的男士又亲切又好看,她又不讨厌他,还为了他让自己的腰背僵硬成了洗衣板,并且后悔没有化一个完美的妆。这样的体制化,算不算值得?

    可是,也有付出代价的。

    饭局结束,莫北接了一个电话,有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不再继续接下来的约会。杨筱光想,原则上她该失望,但事实上她用一种很理解的表情说:“你忙你忙,有空我们下回聊。”

    男士当然坚持做绅士送她回家的,但她坚持不麻烦别人,最后便在饭店门口各走各路。

    杨筱光看他转去车库取车,很是欢悦地过了一条马路,掏了钱跑去油腻腻的小弄堂边排队,不到五分钟,轮到她付款提货,二两热乎乎的生煎到手。

    她可不管形象,拖着一次性饭盒在马路上一路走一路吃一路想,这顿饭吃得真受罪,明明鱼虾都新鲜,红烧rou入味,蔬菜又可人,还有隔壁桌的芒果色拉,她偏偏没法尽情享用,让明明适量的菜还留了小半。

    这叫做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