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两位天下间最尊贵的老妇人没有想到有人胆敢偷听，絮絮叨叨说起了从前往事，青歌的心却是越来越沉重。

    原来那位惊为天人的父亲夏思庚竟然是如今大康汇国公夏思业的嫡亲弟弟，更与已逝的邵皇后关系亲密至极，姐弟相称。可就是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却在即将成年之时，突然失踪，紧接着，便是邵皇后的病逝。虽然两位老妇人提到这些的时候含糊带过，但青歌还是隐隐感觉到其间必有关联。

    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那两位份尊贵的男女一匿一亡？甚至夏思庚至死不提过往一句？青歌不愿意将两人与那些晦暗龌龊之事联系，从她所能接触到的一丝半缕来看，两人无疑都是光华皎洁、出色至极的。更何况在青歌心里，已经将夏思庚当做自己的父亲，用敬仰的心仰望着。

    青歌并没有纠结太久，房门被推开，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母后，邵老夫人，原来连你们也不信辰儿的么。”

    来人赫然是当今皇上。他还不到五十岁，却已华发如霜，容貌虽然不见多么衰老，整个人却总显得憔悴沉郁，没多少生机的样子，好像随时会离开人世。他与太后站在一起，虽然不会被错认，但就是叫人觉得他似乎比太后还虚弱。青歌从窗缝间偷偷看了一眼，震惊得几乎没控制住呼吸。

    幸好屋子里两位老人家也颇为吃惊，太后甚至惊呼道：“皇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太医呢？”

    “母后，无需担心，朕没有那么容易倒下的。”皇上淡淡一笑安慰太后，却更叫人觉得苍凉担忧。

    太后已然起，让皇帝坐在自己刚才的坐的软榻上，自有皇帝的心腹太监送上软靠，然后悄然退下，关好房门。这个过程中，皇帝的神一直很淡然，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才轻咳两声，道：“母后，辰儿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虽然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她……可她真的从来没有，她与庚弟只是姐弟之谊，半丝别样心思也无。可恨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如果我当时没有被愤怒怨恨冲昏头脑，肯听她一句解释，或者不做那些伤她的事，她也不会……”

    皇上没有落泪，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眼底那深沉浓郁的悲痛，却让人窒息。话不曾说完，他又忍不住一阵轻咳，虽然努力压抑，还是止不住。

    “来人快来人”太后强忍着泪，扬声唤人，门外传来脚步声，却被皇上喝止。

    “皇儿你，你怎的还是如此固执快些回去，否则，就让太医过来”

    皇帝苦笑，却不忍违背母亲，不愿她为自己心焦，终于妥协让人去请太医，却仍然不许任何人靠近。

    “母后，你也是相信辰儿的，对吗？”皇帝殷切抬头看向两人，“邵老夫人，辰儿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比谁都清楚辰儿的子。您一定是相信她的，对吗？”

    邵老夫人怔怔直视皇帝，这是不符合礼仪的，但是现在谁又在意呢。终于，邵老夫人轻叹一声，带着几许释然，几许感悟，或许还有几许欢欣，轻声道：“不错，我始终都是相信辰儿的。可我没有想到，陛下您竟然也……哎，辰儿能嫁给您，也是天大的福分，只可叹这造化弄人。”

    太后慢慢在皇帝边坐下，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心里酸痛难当，却还是微笑道：“皇儿，你终于解开心结了么？”

    当年之事，虽然皇后病逝，但最受伤的，却反而是活着的皇帝。

    他深着邵皇后，当时又太过年轻气盛，眼中一丝沙粒也容不下，皇后背叛哪怕只是个猜测，也会叫他心不宁，何况当时有那么多有力的证据。可是冷落皇后，不见不听，却是两个人都煎熬。冷眼默默纵容其他嫔妃对皇后不敬，每次看到皇后受伤的眼神，却又心如刀搅。可即便如此，为皇帝的骄傲不容许他低头，年轻果决同时也是一种固执偏激。当皇后死讯传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却是再也追不回，从此只能行尸走般活着。若不是上有太后，下有皇后留下的太子，怕皇帝也撑不到现在。

    “解开又如何？母后，辰儿她再也回不来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眼看着皇帝低落绝望，太后却不知如何开口去劝，又是心痛又是生气。邵老夫人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话来。她无法虚言劝慰，邵皇后若非心死如灰，怎会被小病夺取生命？说起来，邵皇后也是个狠绝固执的，便是全心，恨也不会轻易放下。

    皇帝却没有沉寂太久，片刻之后，他抬头对两位老妇人宽慰一笑，道：“无妨了，墨儿总算已经长大了。朕特意让他数次秘密出外历练，总算没有白费。他已经可以接下我的担子，我，也总算可以放心。”

    “皇上”太后霍然立起，嘴角紧紧抿着，花白的眉也皱了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莫非你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我不许”

    皇帝怅然叹笑，缓缓道：“母后，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甚至连一个合格的丈夫也没能做到。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不会随意轻生。毕竟已经这么久了，我想，就算再晚几年去找辰儿，她也最多气更大几分。”

    太后刚松了一口气，却听皇帝又道：“但是，我想把皇位传给墨儿。母后，您别急着否定。大康如今看似平静，其实却早已暗流澎湃。若是再过几年，怕更难应付了。墨儿比我强，定能做得更好。乘着我还能动，总要再推墨儿最后一把，让他真正坐稳那个位置”

    太后知道他心意已定，也只能暗自轻叹。算了吧，退下来也好，皇帝的体越来越差了，或许远了那些政事，反而能好好调养调养。

    想到这里，太后便也不再反对，恰好太医到了，屋子里便闹起来。

    青歌离开的时候有些僵硬，心复杂的理也理不清，便也没有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锁定着她。皇帝边怎可能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保护？凭青歌尚不算高明的功夫，自然是瞒不过真正高手的，不过这人却是知晓她的世，是以故意放水。

    回到自己的房间，青歌默默换回衣服，刚躺回上没一会儿，光线突然一暗。

    “怎么了，青歌，哪里不舒服？”

    是谢玄墨的声音，青歌睁开眼，便陷入那双幽深的黑眸里，这种感觉不可怕，反而叫人安心，因为那眸中满是温柔。

    虽然很想沉溺，青歌却强迫自己清醒，慢慢坐起，温和却疏远的应道：“多谢下关心，小女子并无不适。”

    谢玄墨有些疑惑，伸手拉住已经站起的青歌，将她卷入怀里。青歌并没有抗拒，乖乖任由他拥着。她又何尝不眷恋这温暖而安全的怀抱呢？就当是最后的放纵好了，一会儿会儿，再一会儿会儿就好。

    放下心来的谢玄墨却不知，青歌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

    偷听了皇帝和太后、邵老夫人的话，青歌已经也大概明白了当年的始末。父亲与皇后关系亲密，于是引起皇帝不满，最后父亲孤远走，皇后一病而逝。这其中或者有些误会，有些算计，可父亲却是真的对邵皇后有了特别的感。青歌很肯定，因为父亲留下的那本手记。当初看时有一段古怪的文字，在知道了父亲和邵皇后的姓名并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后，青歌突然明白了过来。其实那段文字便是一封自白书，只是巧妙的利用了藏头和跳字的格局。里头很明白的记载了“思庚”对“邵辰”的慕。

    青歌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可毕竟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太后和皇帝真能毫无芥蒂的接受自己和谢玄墨的关系？就算太后对父亲亦有感，就算皇帝真的既往不咎，谢玄墨若是知晓此事后，又该如何自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些都可以解决，青歌却过不了自己这关。谢玄墨注定是要当皇帝的了，如果嫁给他，势必与其他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是的，她也曾考虑过这种况，嫁给其他人不也得面对妻妾成群的问题么？可是前提是，嫁的不是自己的人。如果不，自然可以漠然以对，可是现在，青歌发现自己对谢玄墨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想到他还会亲近其他女子，心里便会不舒服。这样的她，如何能面对后宫雨露均沾？一时，或许可以克服一切，但是激过后呢？

    不是青歌太悲观，只是世如此。即便在法定一夫一妻的现代，有钱有权的男人都可以二三一大堆，何况在这个社会习俗就是一夫多妻的时代？青歌发现自己对谢玄墨有了感的时候，也偶尔想过，还YY过拐了太子下归隐山林，让他一辈子只守着自己。可如今听到了当今皇帝对他的殷切期望，她如何还能升起半丝这种念头？哪怕只是玩笑的想想，都觉得羞愧难当。

    深吸了一口气，将谢玄墨上清新好闻的味道记下，青歌双手一撑，决然离开那个让人眷恋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