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方醉墨
难怪当日朝音节时,一听宁婉弹奏的那段曲子,她的心里便涌起一股嗜血的烦躁,因为这段曲子正是断弦令,据说此曲音谱是由前阁主所创,凄凄悲凉,杀机暗涌,阁中熟谙音律的几位教众,都喜在杀人之前,弹奏此琴曲。 “婉儿,阁内是不是接了一个死柬,诛杀三王府正妃,纪清浅?!”她的目光淡淡扫过殿中一行人,随后停在了左下方的宁婉身上。 “是,”提及纪清浅,宁婉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语气也略有不善,“第一次出手的时候,不料那三王妃居然同江湖首佳公子落玉厮混在一起,婉儿技不如人,狼狈而逃。” 厮混?!莫浅浅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 “不过第一次失手后不久,那金主便撤回了死柬。” “哦?!”莫浅浅挑挑眉,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确实如此,婉儿也有些奇怪,此人既是不愿取三王妃的性命,又何以私下搞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呢,伎俩还拙劣得很,平白让我霄冥阁担了这黑锅。” “唔。”她轻声应着。宁婉口中所指的小动作,想必便是狩猎场的惊马一事了。 “但是这个人在月前又另外付了一笔委托金,只是让我们帮她伏击三王妃的马车,然后将人交给她便可。” “那日是由谁接此任务的?”莫浅浅袖中的双手蜷紧,眸光凛冽地望着殿下垂首噤声的众人。 一个身着墨蓝色衣袍的男子踱了出来,曲膝半跪着,抱拳一揖,沉声道:“禀阁主,那日正是属下带着四位兄弟去拦截王妃车舆的。” 是你?!莫浅浅扶着鎏金座椅的一只手不自主地握紧,骨节发白。她蹙眉瞪着他,心中的怒焰灼烧得劈啪作响,要知道,她险些就被人······ 算了,也不能怨他们,谁能猜出这霄冥阁阁主与王府正妃竟是同一个人呢?! 殿中的气氛静谧得有些压抑,直至宁婉提醒似地一声轻咳,才让她晃过神来。 她面有倦意地一挥手,男子便站起身,垂手而立。 “我且问你,那日可有异常?!”她其实想知道的是,那日遭遇的第一批杀手是何来历,为什么对她手下留情,却又要捉她。 “那晚我们按照先前的计划,埋伏在车舆必经的路段,不想居然遭逢另一批黑衣人,但是那些人出手似有诸多顾忌,剑锋不敢伤及王妃一毫······” “那,你可看出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她忍不住出声打断,直截了当抛出心中疑问。 “据属下观察,这些人的招式默契非常,合作无间之时威力激增。不过,属下却不曾听闻江湖中何种门派有此武功,恐是来自宫廷。”男子垂眸思索半晌,接着道,“当日若非那批黑衣人中有人因王妃使诈而受伤,联手剑势削弱了三成,属下也没有信心能够顺利破其剑阵。” 宫廷······她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难道是瞿书逸?!他想干什么,软的不行来硬的?!抓她有何用,书焕的事她确是一无所知,明明每句都是实话,他却还喜欢对着她冷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不肯说”的表情。 “罢了,那个金主事后可还有再与你联络?”她顿了顿,声音清冷有如寒潭,“你可知道那人的样貌?” “不曾,自那日劫车之后,便断了联系······”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额角,自己追随老阁主多年,追踪之术在阁中也堪称了得,不想却对那女子的下落毫无头绪,“属下未见过此人容貌,但从身形上看,只知是位年轻女子,每次均黑纱蒙面且刻意用药物变换声音。”嗯,不过有一次,他似乎在与这名女子接洽之时,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异香,这是极为罕见的熏香,让他恍惚间神智略微有些迷乱。所以他认定此女绝非善类,妖异得很······ “那,”站在一旁的宁婉忍不住出声,“若这个黑衣女子再次与我霄冥阁联络,阁主可需见上一见?” 莫浅浅微偏着头,眸光微敛,沉默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若她再次寻上霄冥阁,务必将她留下。” 如果这个人还敢找霄冥阁,恐怕,便是对她动了杀机······ 看来纪清浅平日驭下甚严,一个阁主时不时便玩人间蒸发,数月不见踪迹,阁中事务居然井井有条,也不曾有人敢过问半句。 莫浅浅遣散众人之后,又循着方才进来的小道溜了出去,回到了清浅居,饰演纪清浅的另一个角色,三王府正妃。 此次回霄冥阁,因时间所限,不便久留。她心中的疑问越积越多,为何这纪清浅一个堂堂右相千金,竟然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身份?那纪相他,终究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偏偏一想到这些,莫浅浅就觉头疼欲裂,脑海中混沌一片。 好吧,你能按兵不动,她却无法坐以待毙······ ——————————分割线———————————— 清浅居内,杏树的叶子已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干枝纵横相错,将明净的蓝天划成无数碎片。 院中小亭内,几位姿容俏丽的女子正坐着品茶,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中间搁着一个小泥炉,煨着暖暖的甜酒。 “王妃jiejie身子初愈,怎能受得了这深秋寒风,”韦月笑吟吟地端起端起酒壶,将莫浅浅面前的杯盏填满,“喝一点甜酒,驱驱凉意也好。” “多谢meimei。”莫浅浅似笑非笑地拿起杯盏,一饮而尽,眸光有意无意地瞟过韦月身旁那个自进院起便垂眸低首,静默不语,一副与世无争模样的方醉墨。 “jiejie今儿个怎的心情大好,邀我姊妹品茗闲话?”夏如意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如意meimei这话便是怨本王妃日里轻怠了诸位meimei,确是本王妃的不是。”莫浅浅微微一笑,转了转手中的瓷杯,“只是想着眼下初冬将至,殿下不日便会归府,想与meimei商讨一番,如何为殿下接风洗尘。” “王妃jiejie这一月来真的是染了风寒吗?”方醉墨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没有抬头,发髻上垂下的玛瑙珠步摇在她白皙的脸庞的映衬下,红得好似血滴。
这一声问话,仿若给夏如意那恹恹的神情注入了激活剂,只见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动了动身子,看着莫浅浅的眼神终于焕发了一点光彩。 韦月也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搁下手中的象牙箸,眼睛直直地盯着莫浅浅,隐隐泛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莫浅浅没有立即出声,而是微微颔首,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她就知道,这三个女人根本就知道她在装病,只不过对其中缘由各怀猜想而已。 “meimei何以有此一问?”她故意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方醉墨。 方醉墨轻轻嗤笑一声,道:“一月以来,王府中并无大夫进出,且药房的药材也不见清浅居的丫鬟小厮前来取药或熬药······”她没有说下去,话中含意不言而喻了。 “是啊是啊,月儿也甚是好奇,王妃jiejie究竟是如何,”韦月兴致勃勃地借过方醉墨的话头,笑眯眯地加重语气问道,“不药而愈的?!” “呵呵,”莫浅浅兀自轻笑了一阵,不以为意地看着方醉墨的侧脸,“醉墨meimei真是体察入微啊,其实本王妃并未患风寒,只是一时大意,邪祟入体,这才引起了旧疾,药石无用,只得静养······”她拉长了尾音,眯起了眼睛,似是意有所指道:“醉墨meimei不知,jiejie我,吃了不少苦头啊······” “是吗······”方醉墨的喉间似是挤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很淡很淡,因为韦月和夏如意神色如常,看来都没觉察出一贯温婉柔顺的方醉墨居然也会这般冷笑,“不过王妃jiejie乃金躯贵体,有神明庇佑,自然能够逢凶化吉,真教meimei好生羡慕呢······” “呵呵,”莫浅浅倒是笑得和颜悦色,“承meimei吉言。那邪祟作乱,妄想伤害本王妃,最后只能落得白费功夫的下场,本王妃日后定会严加防范,断不会再让其有可趁之机了,meimei你说是不是?” 方醉墨没出声。 莫浅浅倾过身,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醉墨meimei,你说本王妃所言,有无道理呢?” “jiejie说得极是。”方醉墨的声音有些勉强,似是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 韦月和夏如意被她俩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 四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啜着茶。时间久了,韦月觉得有些无趣,随口掰了个理由便要离开,夏如意和方醉墨也跟着起身,盈盈一拜之后,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就在三人即将离开之时,身后蓦地响起莫浅浅的声音:“醉墨meimei请留步······” 方醉墨足下一顿,没有继续前行,也没有回头。 韦月狐疑地回首望了一眼后,撇撇嘴,复又举步随着夏如意往落月轩走去。 见她俩身影行远,莫浅浅缓缓起身,慢慢踱近驻足而立的方醉墨,唇边扬起一丝洞悉的笑意,悠悠启口:“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