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剪不断，理还乱
从那以后，梨歌和清依又恢复了表面的和谐，她宠他，似姐弟，又似情人，真真假假暧昧不清，却再不似从前那般真诚。 梨歌却是失了原来的淡定，开始慢慢关注起清依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中，反倒被她牵了鼻子走。 于是原本要离开的计划，一拖再拖。 他不知道，他的一池春水，早已被搅动——只是从前他一味报恩付出，清依默默接受，从未主动过，所以他才从未意识到，她之于他，是怎样的存在。 一日，他从前厅回后苑，路过一处假山，无意中听到了后面传来梨舞和另一个公子梨音的声音。（梨亭苑的公子，都以梨歌为首，改姓梨，小姐则以清依为首，改姓清，不过这里没有小姐们出场的机会了啊哈哈！…………） 梨音道：“舞哥哥，你说梨公子到底是怎么保养的，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见他容颜衰退呢？”整个梨亭苑上下，能被尊称为梨公子的，独一无二只有梨歌。 闻言梨歌哭笑不得——他是妖，自然长生不老，哪里需要什么保养？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了，人类老的快，他也是时候适当地伪装一下了。 梨舞不屑地道：“保养地再好又如何？当了这么多年的花魁，不知道被多少臭女人糟蹋过，哪里配得上我们老板？” “这么说来，舞哥哥上次似乎是被老板招幸了呀……好羡慕啊……” 梨舞又得意地一笑：“哎呀，那算什么！不过比起梨公子来，我也算是好命了呐！你看人家梨公子为我们老板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也没捞着……哦呵呵……” 梨歌越听脸色越沉，强忍住施法咒死他们的冲动，拂袖离去！ 梨歌，别在意，为这么些人触犯天条枉杀凡人，不值得！ 他阴沉着脸回房，一关门就看到了桌上摆着一坛他刚刚挖出来的酒——那是他自己酿的梨花酒，他为其取名“醉死梦生”，万年以下的道行，三杯之内必醉，醉后会做一个关于你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美梦，梦完则醒。没什么副作用，通常被他拿来对付客人。 大约是被梨舞气坏了，他鬼使神差地坐下，为自己倒了三杯“醉死梦生”，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梦里，他并没有看到他以为自己最渴望的功德圆满飞升成仙的景象，而是又回到了一百年前，与清一初见面的那个傍晚。 那一日，他坐在树上，晃荡着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踏了进来。 “你是谁？”他坐在树上，轻蔑地冲她问道。 她穿着青色道袍，面容如画，神色淡然自信，冲他抬头笑道：“贫道法号清一，这位小公子，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天真的妖怪……呆萌呆萌的，怪可爱的呢。” “呐，小树妖，不想被误伤的话，就乖乖呆在这儿啊！” “罢罢罢，这便是命吧！……小树妖，你欠我一命，等我来生要记得报恩哦！” 镜头转换，清一变成了清依。 他自百年后醒来，化作一个长相非常柔美的少年，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是谁？”她问。 梨歌微微一笑：“我叫梨歌，是这梨苑的主人。” “jiejie，以你我的资本，你说，能不能开出一家全梨州城最好的青楼来？”“……哎？！！！！” “我用你的钱，靠你建立梨亭苑，一遇到事情，若还是由你解决的话，我这老板，岂不是形同虚设？” “梨歌，我们成亲吧。” “怎么会，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比起来，还是我们梨舞，更温顺体贴些呢。” 睡梦中的梨歌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他忍不住低声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占过便宜，每次接客我都是施法让她们径自睡去的……我是清白的……”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几分钟前，清依就进了他的屋子，见他醉倒在桌，便将他扶到床上去，没想到刚刚扶他躺下，就听到了这句梦话！ 清依哭笑不得。 要不是自她挖出了自己的尸身之后明白了真相，开始观察实际上各种漏洞百出的梨歌，他这么突然地一下，保不齐吓死自己。 “清依！”他突然大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我在呢！怎么了梨歌？！”她连忙握住他的手道。 梨歌愣了愣：“你…………” 清依见他这难得的傻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怎么？醒了反而不记得了？你刚才可是口口声声喊着我呢！” 梨歌脸一红：“……清依，我……” 清依笑笑：“没事儿，我……可以等。你先休息吧。”然后她也不管梨歌的反应，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梨歌没有拦她，看着她离开，红透的小脸慢慢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真是想不到，我竟是喝了“醉死梦生”，才知道。 原来，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渴望的，难以企及的美梦。 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终于再度缓和。 他开始慢慢爱上了这样的生活，再不去想什么报恩什么修炼，只想就这么陪着清依过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师父带着我来到了梨亭苑。 “我乃树妖，妖气本就不重，又融合了清依的部分魂魄有了人气，再加上铜镜非凡的灵气掩盖，所以你们没能看出来我的真实身份。但大人身上的气息太强大，我不知道像您这么强大的存在突然来此是为了什么，保险起见就调用了铜镜监视你们。” 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房间时师父的读心术和感应能力会受到影响，原来是这铜镜搞的鬼。 “只是没想到，铜镜离体之后，竟被那靥兽钻了空子，害我险些酿下大祸。”梨歌苦笑。 “原来如此。”师父叹息道，“是我搞错了，误以为你是那妖星……” 梨歌握着那梨树树心苦笑：“前世我欠她一命本已还了大半，没想到今生她又是因我而死……” 师父亦是长叹一口气道：“虽然清依为我错手所杀，但她本就是不该存活在这世上的人。梨歌，百年前你吸食人气犯下罪孽，百年后逆天改命让清依复活，又多次滥用法术……但总算是良知未泯，事出有因……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梨歌闻言一愣，随即起身朝师父深深一鞠躬：“多谢上神大人。” 而后转身，带着那截树心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师父，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何事？” “您的九星连珠镇魔阵为什么会将那铜镜吸来？它又不是妖。” “两百年的梨树都能成妖，更何况是常年累月受接近仙气级别的灵气激荡的铜镜？”师父微笑着摸了摸手中的铜镜道：“恐怕，它早在不知不觉中，修出了灵识，见证了清依和梨歌的一切，此番故意引梨歌而来，想是希望我能给它纠缠两世的前后两位主人一个了断吧。倒没想到，反而是弄巧成拙了呢……不过这倒是个好东西，留着也无妨。” 说完，师父顺手将其扔进了自己的须弥芥子袋中。 我抽了抽嘴角表示无语——这厮，还真是老实不客气地就这么霸占了人家的东西啊……梨歌也是的，怎么就不记得跟他要回去呢…… “那师父，他们两个……就这样结束了吗？” “……怎么会？精怪的恩怨爱恨其实远比人类神仙更执着强烈，他们本是无情，可一旦动真情，必然不会轻易放手。有这两世两命在，恐怕他们不知道还得纠缠多少世呢……”师父感叹道。 我闻言微微一笑：“嘛……我倒觉得，这种纠缠，貌似也不错啊。” 《九州夜行录》，十夜霖著，《第四录：离亭怨》—— 这是关于一只三百年的梨树妖报恩的故事。世人总说妖魔鬼怪最是残忍无情，殊不知，精怪的恩怨爱恨其实远比人类神仙更执着强烈，他们本是无情，可一旦动真情，必然不会轻易放手。人类匆匆一世数十载光阴，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次心软，却能引得树妖放弃修炼，奉献真心。人愿意为妖死，妖可以坚守诺言世世守候，有时候，实在是叫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仙人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