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顾氏
这群人之中,有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脸倒没什么出奇,单是一双眼睛特别大,站在一群大人中间,便如几棵大树中间的小灌木一般。 大人们看见知秀和阿桑,因为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所以眼神都是警惕的。倒是这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一派天真地问道:“你们是姑老爷派来的吗?是来跟我们抢房子的吗?” 旁边一个妇人立刻惊骇地跳起来,一把捂住那小女孩的嘴,同时眼神闪烁地向知秀看。 知秀心中暗笑,这顾家人虽是帝都人士,却如此小家子气,明明想霸占顾氏的陪嫁宅子,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了,还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小孩子瞎说什么!”顾瑞林忙呵斥了那女孩一声,又对捂住她嘴的妇人道,“还不快把她带回去!” 那妇人脸色尴尬,拽着那女孩子羞愤地拖了回去。 知秀摇摇头,当做没听见小女孩的话,对顾瑞林道:“请顾大爷领我们去见顾夫人可好?” 顾瑞林正待说话,前面跑进去的那个青花衣裤的女子又跑了出来,对知秀和阿桑道:“两位,我们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 她一面说一面仍然保持小跑的姿势,一直冲到知秀跟前,见顾瑞林跟他们站在一处,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缩着肩膀,小声道:“大爷也在啊……” “嗯哼。”顾瑞林从鼻孔里应了一声,傲慢地道。“我自会带客人去见jiejie,你去厨房忙吧。” 那女子脸上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有点害怕顾瑞林,但却不肯走。口中道:“夫人说了,我要亲自带客人去见她,不敢劳烦大爷。” 顾瑞林登时眼睛一瞪道:“怎么,夫人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不听了!” 那女子愈发缩了一下,惶恐地低头。 知秀适时地笑道:“顾大爷何必责怪她呢,这宅子是顾夫人的宅子,贾老爷不在,她自然是唯一的主人,下人们首要的当然是听主人的吩咐。” 顾瑞林脸上一窒。闪过一丝恼怒。 知秀便问那女子道:“这位嫂子怎么称呼?” 那女子感激她解围。又知道她跟阿桑是贾老爷派来的人。心里很想亲近,便赶忙答道:“奴婢是夫人的陪嫁,叫青禾。” 知秀扫了一眼她的发髻和打扮。青禾便道:“夫人做主将奴婢嫁给了顾宝,不过婚后奴婢夫妻仍然是留在家里服侍夫人的。” 顾宝大概也是顾氏的下人吧,丫鬟里面,配给小厮的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青禾领着知秀和阿桑往里走,顾瑞林在后面犹豫了半天,还是远远地跟了过去。 这顾宅确实不小,一路走来,已经过了四进院落,知秀一面走一面观察。发现每一进的院落都有人进出,看着都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想来贾老爷不在,顾氏又是没有子女的,这宅子原该比较冷清才是,如今这么多人,必定是顾瑞林之流的鸠占鹊巢了。 一直走到最后一进院落,进院门后,青禾没有带着他们往上房去,而是往西厢走去。 知秀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们夫人不住在上房?” 青禾脸色有点尴尬,摇摇头,正要说话,就见上房正好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妇人。 那妇人似乎是刚睡醒,还打着哈欠,头发也未曾梳起,看见他们三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对青禾道:“青禾,这又是哪个债主来讨债了?” 青禾忙道:“不是债主……” “嗤,不是债主,难道是你家亲戚?”那妇人也不走下来,就站在上房门口,对青禾讥讽道,“我说你这奴才也够没用的,成天到晚就会把债主往家里领,你们家夫人不病死也给你折腾死了!” 知秀微微蹙眉。 青禾不敢跟那妇人啰嗦,一味地低着头往东厢走,知秀便也只是冲那妇人看了一眼。 东厢门口挂着一幅棉帘子,一掀开进去,就先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味,还有潮湿腐朽的气息。 知秀左右看了看,见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难怪这么闷。 青禾虽然胆小,但却十分仔细,见她微微皱眉,就知道是屋子里气味太难闻的缘故,赶忙去打开了一扇窗子。 只是刚打开,外面就有人叫道:“你个死奴才,放出这些味道来想熏死我啊!” 听声音显然就是上房的那个妇人。 青禾只好又将窗户拉回来一些,只留了一条缝。 知秀将她整个动作过程都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摇头。 东厢也分外室、内室,这时内室里面有人听见外室的动静,问道:“是青禾回来了吗?” 这声音一听便是中气不足,虚弱无力。 青禾忙应道:“夫人,是奴婢回来了。奴婢把姑爷派来的客人带回来了!” 内室响起一些动静,似乎是床板响。 青禾挑开内室的棉帘子,将知秀和阿桑领进去。 内室的空气倒是稍微好一些,原来有个朝西的窗户是开着的,空气能够流通,想来也是因为这窗户不朝着院子,否则那位上房的妇人又嚷起来,青禾一定不敢这么开着。 内室的家具看着都是好木料,只是颜色很陈旧了,靠北的床上挂着一顶半旧不新的青色帐子,一个妇人半坐在床头,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起来,头发披散着,脸色蜡黄蜡黄,两颊深深地凹陷进去,凸显得一双眼睛大而浑浊,反而愈见消瘦。 他们一进屋,妇人便盯着知秀和阿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知秀便对阿桑说:“还不快跪下。这就是你义母了。” 阿桑果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对着顾氏大礼叩拜,大声道:“阿桑拜见义母!” 顾氏惊愕至极,激动之下竟咳嗽起来。 青禾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一面代替她问阿桑道:“你怎么,叫我们夫人义母?” 阿桑的头还贴在地上。 知秀忙道:“他叫阿桑,是贾老爷在堕天府收留的孤儿,认作了义子,一直跟在贾老爷身边的,你们夫人自然就是他的义母了!” 顾氏的咳嗽好了点,伸着一只手,胡乱摆道:“快起来!快起来!” 知秀便扯了一把阿桑道:“快起来吧。” 阿桑这才站起来。 “青禾,快给客人看座。” 青禾便又忙不迭地搬来两张凳子,放在床前。知秀坐了。阿桑却不肯坐。站在床头。
顾氏便看着他道:“你怎么不坐?” 阿桑道:“我服侍义父的时候,也从来不坐的。” 顾氏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眼泪突然就默默地流了下来。 阿桑顿时手足无措,求救地看着知秀。 倒是青禾赶紧上前,用一块帕子擦拭顾氏的脸,柔声道:“夫人怎么哭了呢。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姑爷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姑爷带消息回来了,还有……还有阿桑少爷来……正是高兴的事啊。” 知秀看她们这模样,就知道其实顾氏和青禾还没有完全相信他们。毕竟贾老爷多年在外,突然来了两个人说是贾老爷的人,顾氏自然要先怀疑三分。 她便对顾氏道:“夫人别哭。阿桑带了贾老爷的书信呢。”她又对阿桑道,“还不快把你义父的书信拿出来!” 贾老爷临死的时候交代,他早准备了书信给顾氏。想来当时他已经重病缠身,即便没有玉露和林先生合谋下毒的事情,大约他也怕自己死在半路上,所以提前给顾氏写好了书信。 这书信,贾老爷死后便由阿桑保管着,跟骨灰坛一起包在包袱里,背在他的背上。 此时他便赶紧将包袱解下,取出了书信,递给顾氏。 顾氏忙接过来,待要拆开看,双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青禾似乎是识字的,看着那信封上六个字“贤妻顾氏亲启”,便惊喜道:“夫人,真的是姑爷的信,真的是姑爷的信!” 顾氏泪眼盈眶,看着她道:“真的是他的信?” 青禾道:“当然是,这就是姑爷的字啊,我记得很清楚!” 顾氏便哭起来:“真的是他的信啊!” 其实她怎么会不认得贾老爷的字,之所以问青禾,不过是心中希望太大,深怕失望,非要通过别人来确认罢了。 青禾又赶忙给她擦眼泪,折腾了好一会儿,顾氏才稍微平复下来,又忙忙地拆了信去看。 刚看一眼,她便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地笑起来:“果然是他……” 然而再往下看去,她却脸色一变,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定睛又看了一遍,然后便呆住不动了。 青禾奇怪道:“夫人,你怎么了?” 顾氏眉头一皱,胸口一耸,噗一下吐出一口血,紧跟着便两眼上翻,往后倒去。 “啊!”青禾尖叫起来。 知秀和阿桑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知秀一把抢过顾氏手中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贤妻顾氏:见字如面。汝见此信时,吾必已身归黄泉……” 怪不得顾氏吐血晕阙啊!贾老爷离家数载,顾氏缠绵病榻,想必一定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他,单看她今日见到知秀和阿桑的表现,便知道她是多么地记挂着丈夫。 数年的等待,终于等到这一封家书,可是开头第一句就告诉她:你的丈夫死了! 这巨大的冲击,她怎么能够承受。 感谢asdfsafa123童鞋的打赏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