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镯子
芸娘从梅夫人那里了解了一些事情的原委后,坐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云树被邱举人抓去应该没什么大碍,可是刘氏呢?刘氏常年卧床,身子骨本来就弱,若是被抓到牢里,时间一长只怕是有去无回。而且就如今的状况来说抓走刘氏的是永平知府,这一片地界哪里有能抗衡的了他的,自己若是去衙门告状只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说不定也是有去无回。去县衙告状,孙父母虽然算得上个清官,但是芸娘所告之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他不官官相护,也不一定会为了芸娘这个小老百姓,而去得罪上官。芸娘想来想去,仍然不知如何是好。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是她现如今对这位知府大人一无所知,别说是投其所好,或者是寻找其弱点。想到这里芸娘想起来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她,于是芸娘也未顾得上梳洗,未等天明就上路了。 梅夫人母子俩自告奋勇的为芸娘带了一段路。等到东边破晓之时芸娘终于赶到了县城,街市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出摊子,芸娘顾不上许多直接赶往县衙。到了后门。取出家里仅存的二钱银子,握在手心,定了定气,敲了几下门。看门的婆子,极不情愿的开了门,显然她还没睡醒呢。“敲,敲什么敲,催命呀。吵醒了知县老爷你可担当的起。”婆子一见芸娘便开口呵斥。芸娘瞧准了这婆子是势利眼,可是无奈身上没有什么能唬住她的,只能低下身和婆子说明来意,让其与钱粮师爷通报一声,就说是故人之女有急事相求,还请烦劳相见。” 说着芸娘未等婆子说话就将一钱银子放到婆子手中,继续说:“事成之后,另有厚谢。”婆子颠了颠银子,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拽着身子离开了,留芸娘一个人在门口等待。芸娘看着关上的大门,嘴角禁不住抽搐。这就是没有权势的人,就必须要面对这些个脸色,就必须强忍着愤怒,劝说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婆子中于回来了,一见芸娘,就伸出手来。虽然这动作让人反感,可是芸娘见这动作却心生欢喜,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可以见到钱粮师爷了。 “敢问mama,是否是师爷肯见我了?”芸娘试着问。 “是啦,是啦,谢礼呢?谢礼拿出来,好跟我走。”芸娘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满脸堆着笑,交给那婆子身上仅剩的一钱银子。而后随婆子进了后衙。明朝的县衙并不大,相反很破,似乎是为了显示官吏的廉政,要让他们远离繁华。这和后世某国,总统府总是建在远离繁华都市的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处。 拐了两下就到了钱粮师爷的住处。见到芸娘,汪师爷显得一点都不意外。 “丫头,早料到你会来,只是没料到来的这么早,比我想象中要早。张师爷就是上次带头去芸娘家收土豆的那个师爷,其实芸娘找他也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性质。张师爷本身不是永平人,cao着一口湖北方言,男生女相,一双眼睛分外精明。所有人见他第一眼都会把他当外地人,其实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在永平混了二十多年,先后送走了七任县令,自己却始终稳坐钱粮师爷的位置,屹立不倒。这在师爷这个行业尽乎全被绍兴人垄断的时代是十分不易的。而且无论刑名师爷是谁都有一种唯张师爷马首是瞻的意思。 “伯父,芸娘自知这样上门,实在冒昧。可是芸娘的娘亲被抓进牢中,时时都在受苦,芸娘却没有办法。不得已才找到伯父。芸娘也知道让伯父为难了,可是芸娘当真走投无路了。” 芸娘声音颤颤的,虽然自知做不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也能让人,看了心痛。 “丫头,来起来,以我和你父亲的交情,没有理由不帮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毕竟生活在这县衙,所以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张师爷一副神秘的样子说。 “伯父放心,芸娘绝不会给伯父惹麻烦、”芸娘立即答应了,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张师爷屡屡胡须,看着芸娘沉吟了一下:“这件事解决的办法不过就是借力。可是要看你啊怎么借,如何借。而且要知道借什么力。”说完张师爷看看芸娘见芸娘不知所以,只好继续说:“这借力,分借财力与势力。财力,你自然是没有,可是势力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前任知府怎么被撤职的你可知道?” “知道一点,似乎是因为宫中的哪位贵人。。。”芸娘吞吞吐吐,毕竟这件事情的经过自己不是十分清楚。 “宫中那位是先帝的宠妃李选侍,都传是她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结果事发,为群臣所反。被迫移宫。可是她只不过是一个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的选侍,有什么本钱这么做?不过是被人搬到前面的替罪羊罢了。两个月前的太子小宠,一个月前的李选侍,半个月前的太妃,如今不过是冷宫中注定将会被人遗忘的费妃罢了。”芸娘看着张师爷一脸不屑的说,才发现原本那么威严的皇权可以被蔑视,天家的私事也可以拿来畅谈。 “先头去了那位知府是李选侍的表哥,不过是个受连累的罢了。如今的这位是御史杨涟的妹夫。而这杨涟就是把李选侍扳倒的核心力量。但毕竟杨涟是御史,御史就注定了无论他底下有多庞大的关系网,明面上永远都是孤臣。而且如今这位成为永宁知府,固然与杨涟有关,但是实际上还是他自己本身的资历也到了。这位大人其实并不如传言中那样恶劣,只是行为暴力,是有名的酷吏,而且脾气倔,得罪了不少人。对于你家的事情固然不对,但是他在前任上还是做了几件好事的。这为官之道不怕不做事,就怕做错事。他敢于做事,说明此人有魄力。但是也同时意味着他会留下把柄。他本应甚知这点,不过这人不拘小节,这样的人注定是悲剧。本来他们对于咱们来说不过是神仙打架罢了,可是如今咱们这群看客,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张师爷神神叨叨地说着。 “可是伯父,这与我娘亲的事有何关系?”芸娘大概了解了一下,可是仍不明白个所以然来。 “如今宫中,为群臣所忌惮的还有一位郑贵妃,这可是经理三朝的老人。这李选侍原本就是郑贵妃的人。而皇帝身边也有一位,叫魏忠贤的太监。这两人虽身居**,但是勾搭在一起,却足矣和朝臣抗衡,因为这二人紧紧连着天,而天如今不过是个不能自主的孩子罢了。如今杨涟领头废了李选侍,无疑是打了郑贵妃的脸,以郑贵妃的为人怎能咽得下去这口气?而且现任知府虽为一方知府,但是也受上官辖制,而据老头子我所知,这林知府,在未中进士之前与广宁巡抚王化贞有一段夺妻之恨。王化贞这人虽然是东林党的支柱人物,却极其小心眼。。。哎呀,老头子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和你这后辈瞎聊聊罢了,罢了。”张师爷说到这突然看了看窗外,就不说了。 “芸娘多谢伯父指点,我。。。”芸娘似乎抓住了什么,起码她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且回家候着,老头子我还有几个故友,也是你父亲的故友,惦念你这故人之后呢。两天之后就应该有消息,到时候还烦请侄女带信给那王姓的先生。。。去吧。”张师爷似乎有什么顾忌,不愿把话说明了,但是芸娘已经明白他想怎么做了。真没想到她那位未曾谋面的爹爹竟然这样有用。 张芸娘从县衙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北方的深秋已经有了些许的寒意,芸娘还穿着夏季的单衣,早晨来的时候赶得匆忙,并没有感到寒冷,如今从县衙的暖室出来,不禁打了几下寒颤。 芸娘取出一个密室里看似最普通的镯子,寻了一家当铺,寻思能当几个钱。虽然芸娘并不是很懂,但是这镯子是十成十的真金,而且做工精细踮起来怎么也得有个三两重,就单单换成银子也得值个三十几两,更何况还有做工在呢。 芸娘一进当铺,便有个小伙计来招呼,这伙计到没有因为芸娘穿的破,而瞧不起芸娘,芸娘说明来意。并将镯子拿出来给小伙计看,小伙计赶快叫来当铺掌柜。 “小娘子,听说你要当东西,可否给老朽看看。”说着,两眼闪烁着光,将芸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芸娘感觉十分不适,自己又不是货物,被人用一种衡量的眼光看,着实不舒服,可是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芸娘也做不了主。芸娘拿出镯子没有任何表情,递给了掌柜。掌柜一见镯子,当场两眼放光,可是很快又掩去了光芒。不过这一切却没有逃过芸娘的眼睛。 “小娘子,不要怪我说,你这镯子看起来虽然十分华丽,但是并不是十成十的金子质地,这中间是灌了铅的,这工艺也并非上乘,可能你见识少,但是这手工在城里的万金号,完全是白送的。不过老朽看你这妇道人家,也不明白这些,这样吧,老朽通融你一下,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这时芸娘有点感激自己前世爱钻博物馆的习惯。要不是见过张士诚老娘坟里挖出那所谓精工的金镯子,芸娘还真叫着老狐狸忽悠了,说不定还在感叹明朝的手工技艺多么发达。这镯子上面刻着元顺元年,芸娘前世或许不知这个元顺帝是何许人也,可是在明朝这个人就像后世的溥仪一样鼎鼎大名,因为它同样代表着汉人将异族打败,重新掌握了统治权。更何况这镯子一看就不是汉人的东西,上面刻的花纹是双层的,里边是花卉图腾,外面是镂空的菱形。这东西一看就是舶来品,虽说不知道是哪里的,但是绝对可以代表这个时代一个国家金雕工艺的最高水平。再说金子里灌铅,你也得有空间是不是,这镯子的体积本来就不大,还有一大部分镂空,芸娘虽然相信古人的智慧无穷大,但是不说这镯子可不可能灌铅,就是灌了,凭着芸娘没看出来,就叫着老掌柜,一样就看出来了? “既然掌柜没诚意,小女子也就告辞了,小女子就不信这永平府,所有的掌柜都认为小女子的镯子是灌了铅的。”芸娘听了掌柜的话,笑了笑说,随后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转身出了门。
“诶,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吗?好好说,这样十两,十二两。。。十五两,二十两,不能再高了。”在芸娘踏出铺子那一刻,掌柜拦住了她,不停地叫着价钱,芸娘感觉这样被他弄得很烦,一个不诚信的商人。 “掌柜的您歇歇,您这么做买卖,我可不敢奢求在您这得到合理的价钱。”芸娘定住脚步,沉声同掌柜说。她想既然自己都如此说了,那掌柜也该作罢。可是这时芸娘却见刚才接待她的伙计给她使眼色,芸娘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完事,还是走为上策。正想推开掌柜离去。。 “想走,小娘子问你最后一遍二十两当不当。当,你拿钱,镯子留下,要是不当,就镯子和你的命一起留下。”掌柜突然变了脸色,一脸的诡异之色说。 “不当,要留下我的命,看看你们有没有这能耐?”芸娘摸到门旁,随手顺了闩门的门栓。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呀,把镯子给我抢下来。”掌柜似乎露出了本色,一拍手,旁边出来几个打手,虽不说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但是对付芸娘这个小女子绰绰有余。 “真是没王法了,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抢夺他人财物。”芸娘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默念着自己的神力一定要好使,拿起棍子出其不意的打到一个人的下巴,这个人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当场晕了过去。这还是前世芸娘的一个闺蜜学散打的时候告诉芸娘的,说人的脸上最脆弱的就是下巴,太阳xue,还有迷走神经,前者一打就晕,后两者却是可以要人命的。在那人倒下的时候,芸娘想还好都没有失灵,都还有效。于是又是一棒子顺手打在了另一个打手小腿,只听这汉子哎呦一声倒了下去。这样两门栓下去,掌柜一方觉得情况不对,都不向着芸娘靠近。芸娘却不想善罢甘休,自己要是这样出去,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报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都打一遍罢了。想着朝掌柜奔去,一棍子打在了掌柜的右手上。只听卡巴一声,芸娘感觉什么东西断了,她突然感觉内心的一种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斜了斜嘴角。可是还未等她笑完,就感觉头一痛,下意识的拿门栓往后一扫,就听见“卡巴”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芸娘的心似乎很享受这种场面给,可是好像有很热的液体流到了嘴里,芸娘舔了舔嘴角,发现有点腥,但是也顾不上许多,她又看向了那个掌柜的,嘴角又不禁斜了斜。那场面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皮肤黝黑,满头是血的女子,手里拿着门闩,嘴边满是笑意的想自己走来,掌柜的一个心理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这时店里站着的就只有那个伙计了,芸娘抬起头看见他双腿颤抖的看着她不知所措。 “你,过来。”芸娘善意的对他笑了笑,可是这仅仅是她自己认为,对于那小伙计而言不过是索命的修罗。小伙计动也不动,只是在原地颤抖,因为他根本就动不了了。 “我在叫你过来,你难道想像他们一样?”芸娘始终保持着她那微笑。 “姑娘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就放过我吧。”小伙计颤抖着说。 “我没想伤害你,你过来给我看看这镯子到底值多少钱?”芸娘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而后拿出那镯子放在桌子上。 “姑娘说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小伙计显然吓得不轻。 “说,说实话,到底值多少钱?”芸娘呵斥了一声,心想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姑娘,姑娘,能荣小的看看吗?”小伙计怕惹怒芸娘,赶快说。 “里边是百鸟花卉纹,外坠菱形镂空花纹。重三两二钱,若未猜错,是前朝宫中之物,应该有据可查,不知姑娘何处得来?”小伙计说着说着淡定起来,这也许就是职业精神,身为敬业着的他忘记了自身所处的环境。 “地里挖出来的。”芸娘确实没撒谎,确实是地里挖出来的。 “啊,小的问多了。。。小的问多了。”小伙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又诚惶诚恐起来。 “接着说,值多少银子。”芸娘听了小伙计的话心中又有了些计量,看来自己藏得那些东西都是有些来历的,不能随便就漏出来。 “姑娘,这东西是有来历的,价值不是小店可以承受的。若是姑娘真的想当,小的只能开出小店所能承受的最高价,九十九两,可是小的并不能做主为姑娘做当。若姑娘执意想当,可以等到明日,据说小店的少东家来巡查,自然可以给姑娘的镯子一个公道的价钱。”小伙计说完低着头似乎在等待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