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师父萌生退意
“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 凝宝将乐平按在床上简单查看过他的伤口之后突然这样问道。 这是她进入王府以来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要求答案。南斗王家的秘密太多,她不想探究。 但,若是那些秘密已到了需要两个少年人掩藏本性去遮盖的地步,就算她能用一年多的时间完成任务,她离开之后,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明知苦心和努力终究会付诸东流,为什么还要继续? 乐平瞪她一眼,不吱声。凝宝只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脊背,他就跟被座山压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不过开不开口,他还是可以选择的。 凝宝叹了口气。直来直去果然对这家人没用么?钱再多,势再大,活成这样,他们不累,她一个外人看着都累了。 他不说话,凝宝也不逼他。她从锦囊里掏出个蓝花小瓷瓶,开盖子用手指挖一点那半透明的玫红色药膏抹在他左耳根下的破皮处,疼得他嘶地倒抽了口冷气。 当时的场面很吓人,实际上他伤得并不重。那时候狗狗们还没发怒,腊肠是唯一目标,他脸上和手上的伤口多是刮伤。 只是表面的伤处尚有药治,长久的压抑终会令性格彻底扭曲。等到了那时候……她就真的没办法了。 凝宝思想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我想不通,你怕别人流血,却不在乎自己流血。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打赌就将人逼至触柱而亡?” “你常眠花宿柳,却不动家里的婢女。这样的人如何会当街强抢民女?” “你会武,彼时却只对我言语相逼。这样的人竟会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暴打致残?” 凝宝每说一句,乐平的神情便多一些变化,到后来只会呆呆地望着她,眸子渐渐被水雾笼住 明明是问句,凝宝的语气却平静得似仅仅在陈述事实。末了,淡淡一笑,几多无奈:“我是不懂你的心思,可你危急关头不肯弃幼弟逃走,昨日那般狼狈,你也不曾要求我将昨日追逐你的狗群掌毙出气……乐平,没人要求你一定要扮好人,但你要想装恶人,破绽未免也太多了点。” 麻利地将他上过药的伤处包扎好,她又道:“你不用发愁,解决的办法我自己来找。一个月后,我找不到的话,我会写信回去,按合约十倍奉还定金,借钱来赔我损坏的那些瓷器。老实说,钱我可以再赚,要是失败是最终的结果,我不会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乐平猛地爬起来,那一句“为什么”还未出口,凝宝已别过脸去:“不必那么惊讶。你之前频频生事,无非就是想赶我走,不是么?放心,我既收你为徒,这一个月自当尽力教你。他日你若有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说罢,她快步出门,步伐坚定,一如往常,眼中阴霾却挥之不去。 她说过不成功死也不会离开,可若成功只是短暂的假象,一旦他两个故态复萌,给相思熏教坊的名声带来的伤害会更大……她的固执不能也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七爷说过,没希望的事,该放弃就要放弃。或许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放弃,很快就会成为现实了…… 屋里昏暗得很,屋外却阳光灿烂,刺眼到令她有种快要流泪的冲动。 真是不甘心啊。凝宝长长地呼了口气,全身都无力,忽然想起尖叫逃走的卫戍,流泪的冲动就愈发强烈,强烈得她几乎忍不住以头抢地。 说出去的话,改第一次尚有人信,再改……要是真的离开,她的天赐良配怎么办?好容易碰上个所有条件都符合她标准的男人……唉,难道她真要做老姑婆给官媒司缴罚款缴到死? 全叔还没醒过来,六只大獒伏在台阶下怯怯地看着她。银花和三个护卫见她神情不对,大气都不敢出,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让凝宝忍不住苦笑:“瑞明回房了?谁去扶的他?” 没人给她结论,她就得自己去找,一个月……她真是个糊涂蛋,只顾着徒弟,怎么就忘了给天赐良配多留点时间? 凝宝哀怨的眼神刺激得那四个齐齐后退三大步,拼命摇头以示清白。一出手就砸得锄刃深嵌入墙里,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挡得住那样的一击?借十个胆子给他们,他们也不敢再擅自行动了。 凝宝深呼吸定定神,沉吟片刻,吩咐道:“方幸,你去做午饭。怀坤、成玉,扶全叔进去休息。银花,照我缝制的样式,再缝两套特训服出来。” 等他们各自去忙活了,她才用力抹把脸,深吸口气,走进瑞明的房间。 对这一个,她不报什么希望。到如今她都辨不清他到底是真迟钝还是在耍她玩,要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东西,只怕不比登天容易。 瑞明仍穿着那身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特训服坐在里间的榻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鞋子已在混乱中遗落,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得白布袜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被骗的滋味不管尝过几次,凝宝依旧无法淡然视之。 看到瑞明之前,她还在提醒自己这只是个十七岁都没满的少年,长年待在水碧院那种地方,以管事吴mama的行事品行,他不懂分辨是非善恶,并不是他的错。可真正见到他了,她心里便有股子火直蹿到头顶,想压也压不住。 笑是笑不出来了,话她也不想说。她曾经心疼他懵懂不晓事,诸多纵容,尽力找寻他的优点,想帮他洗去“傻子”的污名。现在看来,被当成傻子的该是她才对。 凝宝咬咬下唇,退到门外,偏头一看怀坤和成玉安置好全叔出来了,便招手道:“来,你们俩去给他上药。” 不想看见他,不止是此刻。恐怕在她得出结论之前,她都没办法再用平常的态度去对待这个少年。 “宝……” 瑞明忽然幽幽地唤了她一声。 凝宝心底一颤,飞快背过身去,把药瓶子扔给怀坤:“用温水清洗伤口,止血之后擦上这个再包扎。” “宝,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他步履蹒跚地追出来,要去扯她的袖子,“你不会走的,对不对?你不会真的不要我的,对不对?” 还要装?凝宝闪身避开他的手,强压住心中的怒意,继续对怀坤道:“看好他,我回来之前,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宝,你要是走了……”瑞明提高了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却又带着种莫名的决然,“我会死的。” 凝宝冷笑一声,走下台阶,摸摸大喜的脑袋,柔声道:“好好守院子,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言毕,她头也不回地出门。 这一次,凝宝没有忘记锁门。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快都锁在这里,她握住那把铁制三簧锁狠狠一捏,看着锁在手中扭曲成一团铁疙瘩,这才转身离开。 阳光晒得脸很烫,心中却一片冰凉。 她失态了。她以为她可以控制,到底还是不能像七爷一样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让真实的情绪外露。 南斗王府……或许她真的不该来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