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贵宝地
“孩子,到家了。”梅夫人轻声道,话里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感慨。 天已经有些黑了,整个梅府都被近似于墨的深蓝色包裹着,庭院深深,一眼看不到尽头。 沈西双手蜷拢,虽极力镇定,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忐忑。 梅夫人安抚着笑了一下,柔声道:“别怕,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 天刚微微亮,梅府上房的堂屋里,梅夫人却早早就收拾好。坐在正对着大门的罗汉床上,直盯着大门瞧。 秦嬷嬷一进来就诧异的问道:“夫人昨儿睡的可好?今儿怎么起了这么早?” 梅夫人心不在焉的道:“还好。”眼睛又往大门外瞅了好几回。 这当口,穿着藕合色褙子的荷风捧着一叠衣裳走了进来,“夫人,二姑娘的衣裳做好了。杨嫂子说因时间紧只先赶出来一套,另一套下午方能得。” 梅夫人道:“拿来我看看。”荷风把衣裳捧到梅夫人面前,梅夫人仔细一看,针脚齐整细密,做工倒也精致,只是上头却没有绣花,只在袖口领口镶了绸边,眉头略皱了皱。“怎么一点儿绣花也没有?” 荷风小心的道:“杨嫂子说时间紧来不及绣花,下午那一套就是因为绣花所以迟些。” 梅夫人点了点头,“这也就罢了。” 秦嬷嬷自进门就看自家夫人的眼睛一直往门外望,哪里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自动请缨道:“二姑娘不知昨夜睡的还习惯吗?不如老奴带着衣裳去看一看。” 秦嬷嬷亲自去请也是西娘的体面。梅夫人点了点头,“也好。”嘱咐道:“要是她还睡着,就先别叫醒她,左右还早。” 秦嬷嬷笑着点点头,“老奴省得。”吩咐一个小丫头捧着衣裳跟在后头,就往位处梅府东边的清影轩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上了东西夹道,靠北就是姚姨娘住的三间小抱厦。两个抱着扫帚的小丫头正围着一个斜靠着院墙,穿草绿色褙子,磕着瓜子的丫头说着话。 一个道:“玉兰jiejie,听说夫人昨儿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小娘子。好像说是二郎的救命恩人,夫人有意要收她为干女儿似的。是不是真的?” 另一个不甘落后,“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小娘子住在清影轩呢。” 玉兰撇了撇嘴,“啪”的吐出一颗瓜子壳在地上,“我昨儿亲眼看到了,什么夫人干女儿?穿的跟破烂似的,还没有我好。” 这番话一字不落的落在秦嬷嬷耳中。 秦嬷嬷顿时停下脚步,面色一沉,重重骂道:“进府的规矩都是白学的?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三个人自去刘顺家的那里领五板子去!” 两个小丫头见是秦嬷嬷,顿时哭丧着脸,不过却不敢多嘴。 唯有玉兰却心中不服,她自翎是陶姨娘身边的二等丫头,平常陶姨娘又颇为宠她。张嘴就道:“秦嬷嬷好大的煞气,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平常府里哪个丫头没有说过闲话,怎么单单就要罚我们?” 秦嬷嬷斜斜瞅了她一眼,跟一个丫头争论她还嫌掉价,直接道:“怎么,嫌五板子太轻了?” 玉兰畏缩了一下,忿忿的道:“反正我就是不服!” 一个在门里偷听的丫头忙缩回身子跑回去叫自家主子。 秦嬷嬷有些啼笑皆非,这玉兰简直跟她家姨娘一个作派,蹬鼻子上脸拎不清,却也不耐烦多说,正要举步。 却见穿着一身嫩粉色,脸擦的比面粉还白的陶姨娘出现在门口,扶着门,似笑非笑的道:“唷,秦嬷嬷这一大早的莫不是吃了爆炭?多大点儿个事,还非要要打要杀的。往常里那些丫头也没少磨牙,也没见嬷嬷你怎么地。怎么今儿非要揪着我的丫头不放?” 秦嬷嬷眉头皱了皱,“夫人亲自订下的规矩,但有丫头在背后编排主子的,罚月钱,打板子或撵出去皆不等。以玉兰几个说的话,罚她们五板子算轻的。又何来要打要杀,又何来揪着姨娘的丫头不放的说法?” 陶姨娘被噎了一下,冷笑一声道:“你也说了,她们的错处是编排主子。我倒想问问,她们编排了哪个主子了?就凭昨日进门的那个小丫头吗?我倒没听说府中何时多了这号主子。” 这个陶姨娘最是个爱胡搅蛮缠,无事也要搅三分的主。秦嬷嬷本不耐烦理她,不过却不能由着她坏了二姑娘的体面。正色道:“姨娘慎言,那可是二郎的救命恩人,夫人新认的干女儿,这府上正正经经的主子。” “干女儿?”陶姨娘略带轻蔑的重复了一遍,“别说只是个干的,就是府上正经嫡出的大姑娘也要给我几分脸面。嬷嬷还是把此事先撂下吧。回头我跟干姑娘说一声,想来她也不会跟我的丫头计较的。”
秦嬷嬷在心底暗暗“呸”了一声,死皮赖脸赖着老爷的臭女人。我敬你喊你一声姨娘,不敬你你跟我们一样是个贱婢,什么阿物! 面无表情的看向陶姨娘,“姨娘自是有脸面的,这满府谁不知道。就连老爷也要多看重姨娘几分,一年里总要多来看姨娘几回。” “你!”陶姨娘脸顿时红了,老爷一年里总共才来看她两三次,这事是她最深的耻辱。 秦嬷嬷看也不看她,“老奴奉夫人之命去给二姑娘送衣裳。姨娘请了。” 又对玉兰三个道:“自去领五板子去,少一板子都双倍伺候。”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秦嬷嬷远去的背影,陶姨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的道:“就连这老狗都不把我看在眼里。” 她的贴身大丫头春香眼睛一闪,小声劝道:“姨娘别放在心上,风水轮流转。左右在荆州不过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等回到京城,有老太太的看重,谁又敢给姨娘脸色看?” 闻言,陶姨娘的脸色缓了下来,思忖片刻,脸上已有了笑模样,“可不是,风水轮流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 望着正房的方向,眼带嘲讽,“自己的亲女儿都跟她不亲,认了个干女儿又济个什么事?” 春香笑道:“正是。大姑娘跟老爷夫人都不亲,偏偏跟姨娘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姑娘是姨娘生的呢。” 这是她生平最得意之事。陶姨娘笑容不绝,往东边走去,“走,我们去看看大姑娘去。” *** 知州府的床很软,盖的是水红色绣蝴蝶锦被,睡的是雕花填漆拔步床,床上挂着水墨梅花绫子帐,床前放着黄花梨六开光绣墩。床头的黄花梨的条案上头摆着三足玉香炉,无一处不精致。 这拔步床大的简直就像一个小房子,厚厚的帐幔一拉,就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沈西蜷曲在大大的床上,不知怎地,竟仿佛有许多不真实之感。 一个圆圆脸大眼睛约摸十二三岁的丫头手上捧着一叠水绿色的衣裳,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轻声问道:“姑娘,你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