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手腕
“这裙子真够短的!”我极度不自在地再次抚了下裙边。鱼住前辈不鸣则已,一鸣就惊死人哪,他什么衣服不好借偏借来一条超短裙!裙子短得刚好盖住屁股,风一吹,下面整个凉飕飕的,害得我心里也跟着凉飕飕,深怕一不小心就露了不该露的。 仙道瞄我一眼,极是正经的样子,“没有,你穿挺美。” “哼!”我白了他一眼,“有本事不要笑,我就信你说的,”他嘴角早早就挂着的那抹笑很碍眼,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像是过电一般,他竟然立刻就狂笑起来,而且看那架势,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的。 我被他搞懵了,穿个裙子而已,有什么好笑的?还是说整件事的离奇让他欲罢不能,可这事也没什么上天入地般的惊险呀。 处理完尴尬的“凳子”之后,我去洗手间等他把裙子送来,再换上,然后就偷偷摸摸地离开鱼住的店,在店外面等他。我并没有等很久,他很快就出来。然后,出来走不到十步,他就笑得跟个羊癫疯一样。 “喂,笑够了没有,”他还在笑,惹来行人的侧目,有些路人甚至就停下来偷瞄他和我, “没,没,” 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在忍笑,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不在乎当众出丑,我也懒得理,我索性抱手在胸等他笑完。这时,围观人群中有一道焦灼的视线让我很不舒服,其余的好奇视线是隐隐约约的,还算节制,而这一道几乎就粘在了我脸上,太过放肆,如芒刺在背,谁啊,真是没素质,我有点恼怒地迎过去。 “咚!”看清来人,心口如被巨鼓擂过,恼怒什么一下灰飞烟灭,只剩下无尽的骇怕,同时,那晚感受过的痛楚诡异地再次上身,见鬼!我惊慌得几乎站不住,紧紧抓了仙道的手臂才镇定下来。呼,呼,没事,没事,别怕!我努力安定自己。 “怎么了?”仙道被我抓得生疼,但在看我一眼后就关切地扶住我的肩,“你脸色很差。” “啊?嗯!”我握手成拳,捣着胸口,以疏导那熟悉到快习惯的难过,“流川枫,流川枫在前面。”这妖孽来干么?他怎么会来这里?我还真是没用,都决定忘记一切了,却只一眼,就引回了所有的心痛。啧!没用透了! “啊?他,”仙道想抬头看,被我制止,“我穿这样,不想多事。我们装作没看到他。走。” “好。”仙道早已丢了笑意,他盯着我的脸,有些严肃,“你真的没事?我没想到你们之间到这种程度。” 呵,我也没想到再遇我会有这种反应,有够逊的,“没事,我们走。”我强迫自己微笑,我不是早阳飞,我是穿超短裙的青春少女,面上不该有忧愁惊骇,对,就这样。 我极力装着轻松往前走,而他的眼光始终没有放过我。 若无其事,若无其事,我尽全力笑着走过他的面前,快要越过他时,手腕被狠狠攥住。 伴随着低哑的声音,“早阳飞!”五根手指几乎掐进我rou里。 “咚”,我几乎要昏过去了,避不开吗?我使劲往里扯想挣脱,但没用,挣不开,他攥得非常紧! 挣扎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拽住我手腕的五指上。他的手指依然干净修长,却很有力量,有力量到那么容易就推开了我。但既然推开了,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是想抓回什么?心里猜测着,我面上却是笑得烂漫无比,“啊?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早阳飞,请放手,” “早阳飞。”他没有一丝犹豫,那眼光,专注得快烧着了我的皮肤。 我几乎是想立刻轻蔑他,“早阳飞是男的,我是女的!你瞎眼是吧!”但不能这么干,我硬生生将那些话吞回肚子里,此时此刻,我不是粗鲁的早阳飞,我是穿超短裙的女生。 我微微一笑,狠吸一口气后抬眼正视他,然后我有一刹那的愕然。 他好狼狈!一向白皙晶莹的皮肤失了光泽,变得灰败,原本就精巧的下巴尖了许多,眼圈深重,眼睛里浮着一小条一小条的血丝,将他一贯的冷清淡漠切割得支离破碎,竟散发了无所适从的气息,瞬间,心痛快速在心头蔓延开,快得我想阻止都来不及,他怎么搞的,他不是应该轻松惬意,坚定绝然的吗?怎么会弄得自己憔悴至此! “你......”下一刻,我清醒过来,你在干什么呀!你这个傻瓜!你有什么立场去心痛他!在心底狠骂自己一顿后,我强迫自己无视他的憔悴,“呃,我叫......”叫什么?仙道彰,章鱼?“鱼,仙道鱼,是仙道的表妹,不叫什么早阳飞,你别认错了。”强捺下不该有的心痛后,我的嗓音特别的轻柔甜腻,甜腻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没有回应,他就直直地盯着我,眼里波涛汹涌,热烈,愤怒,痛苦,惊喜,委屈,难过,疲累,愤恨等汇成一股股浪涛,排山倒海地冲了过来,压得我心口一阵一阵发痛,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转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眼光几时这么生动,这么沉重过?!这是流川枫吗? 见我们不对,路人仙道赶紧挺身而出,“鱼?!小鱼,你和早阳飞还真长很像,难怪流川枫认错你,嗨,流川,”他顺势看了流川一眼,然后也惊到了,“流川,你怎么了?” 流川飞快地看了仙道一眼,又转回头死盯着我,手劲一点都不松。 流川和仙道本身就很引人注目,更何况流川又死攥着我的手,渐渐,我们旁边的人围得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表哥,你快帮我解释,我不是那个什么早阳飞!”我故意亲昵地扯仙道的手臂, 仙道苦笑,不得不接过苦差事,他也注意到了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流川枫,她真是我表妹,是个女的,早阳飞是男的,这你应该看出来,先放手。” 流川依旧不吭声,只一下眯紧狭长的眼睛,凶狠地盯上我握在仙道手臂上的手。他很不高兴我跟仙道的亲近!熟知他每个细微表情的我下意识就松了手,等反应过来,又开始唾弃自己,啧,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呀我! 我一放手,他就又看回我,精光内敛,仿佛刚刚的沉重哀伤不曾存在过。 我尽最大的努力掩饰住惊异,带着笑容,以一个陌生人该有的忍耐和宽容迎上他的打量。 他从上往下,依次看下来,看到脖子那块,眼角大开。 嗯,脖子上有什么?不好的预感顿时闪现,我低头看去,只见一根银色的链子没入衣领内,链子?链子!糟糕! 当我伸手要去掩藏时,他快我一步径直揪住链子,一点一点往外拉。 我愕然,恍然间,心里好像有东西慢慢被他拉出来,不要!我飞快地朝反方向死命扯着链子,不想让他得逞,但来不及了,银色的无面鸟人在我们的角力中被拉出了衣领。 头上有角,面孔空白,最上两幅翅膀展开,下面四幅合拢,那是初识时,流川曾经梦到的我。 他慢慢地晃着无面鸟人,紧紧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说,“你是我的恶梦。” 他近似认命的宣告听得我心猛地一跳,他什么意思?揪出无面鸟人的那一刻,他有点不一样了,眼里若隐若现的急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安,还有那层淡漠疏离也一点一点回复,他正快速变回我熟悉的那个孤傲又坚硬的流川,刚刚无所适从的流川好像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盯着他越来越亮的眼,心里五味杂陈,他竟然还记得无面鸟人!也对,只要是人,对自己恶梦的外化物总会印象深刻。失误在我,当初刻意用神力做出来送给他,是希望在他生活中强行留下印痕,以便他看到无面鸟人就能想起我,哪知世事难料,期望的睹物思人竟然变成了凭物寻人,还真是塞翁失马,福祸相依啊。 无面鸟人并不常见,装不下去了呢!我一把卸掉已破裂的忍耐宽容,冷冷地抓了链子想扯断,“既然是恶梦,那就早点醒!” 话音未落,飞龙爪朝我飞了过来,“喂,你干什么!”呼喝声中,他强力掰掉我揪着链子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链子放回我的衣领里,接着,他摸上我的眼,沉沉地问,“眼睛,也是早阳飞,挖掉?” 嘲笑我?!可恶!明明前面还茫然失措的,这一刻却已能尖酸刻薄,那双眼,又黑亮又尖锐,让我看得很不爽。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你说是就是吧,可以把手放开了吧!”我举高他还攥着的手腕。 他根本不理我的话茬,再一次将我从头看到脚,看到超短裙和细白的腿时,停留的时间长了点。 我被他打量得很不舒服,正要开口反击,他突然开口,“你是女的?”那细长的手直接摸上我的**,左右摩挲了一遍,再轻轻按压一下,然后,抬眼看我,很冷淡地问,“你那天晚上要说的就是这个?”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做完一切,只面无表情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我回话。 在周围一阵一阵的抽气声中,我气得发抖,全身的血液几乎要从头顶喷射而出,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哪?“放,放手!” 我无力地扭转身体,寻求仙道的帮助,哪知一向从容不迫的仙道也大张了嘴,楞在一边反应无能, 啧!都是一群蠢货!我连生气都没余力了,“你想怎样?” “跟我回去。”他无视我的气恼,兀自平静望着我。 什么?我脑子有点绕不过弯来?他叫我回去?“你什么意思?”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求证,以防自己听错, “回我家,回湘北。” 我没听错!我正眼看他,想看看他是哪个星球来的,“流川枫,麻烦你自己摸摸额头,你是不是高烧烧糊涂了,你叫我回去?” 他点点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仿佛我会长出翅膀飞走一样。 “当初谁叫我走?” “我。”他老实回答,没有一丝羞赧, “现在你叫我回去,你没事吧?” “跟我回去。”又这一句,而且神色坚定。 哎呀,会避话题了,这么久不见,长本事了哈,“我疯了傻了神经了才跟你回去,放手!” “跟我回去。” 哎,我要抓狂了,这人风雨不进,“我求你了,先放手!” “回去了?”他眼睛闪过刹那的光亮,小心翼翼地问, “恩,你先放手。”我现在只想他放开我,只要他放手,我有脚难道不会走! “回去吧,”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他不上我的当。 我要被他气死了,“我不回去,不回去,死都不回去!**的放手!” “跟我回去。”他讲这句讲上瘾了。 “你不放手,是吧?恩,仙道,你去帮我找把刀,我把手臂砍下来给他!”我真火大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全都是你说了算?当我是狗啊!好吧,就算是狗,也没有这么听话! 一直看好戏的仙道这才开腔,“嗯,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吧,否则,这里要交通堵塞,哈,已经堵塞了!” 堵塞?我向四周一看,哇,真的,人比之前多了很多,一个个都是看好戏的神情,外圈还有人指指点点,说流川不正常。 真难堪!我没好气地扒开人群,大步走开,当然,吊在我手腕上的人也跟着来了。 离观望的人群比较远了,我随便找了间饮品店进去。坐下的时候,我很想坐外面,就让他站在过道上,但仙道不赞同我这么做。 于是,我在里,他在外,并排坐在沙发上,他还攥我的手腕。 “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手?哦,要我跟你回去。不可能!绝对!”我看着他黑亮的小眼睛,认认真真地跟他作通牒。 他不错眼地看着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手上一点劲都不松。 他是不是真傻了啊!突然,从心底感到累,我不想看他了,便直接看窗外,眼不见为净。 而他老僧入定,没有任何动作。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仙道看不下去了,他替每个人点了杯饮料,然后要我先迁就,“早阳飞,不如听听看流川要你回去的理由吧,说不定他有苦衷。” 我忍不住瞪了仙道一眼,有苦衷?说得还真好听。仙道这家伙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知道事情的始末,我从来没有告诉他的始末。虽然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可这个局僵下去也不行,行,就看他能说出什么,我深吸一口气,转回头对流川枫说。“你说吧,” 他掀掀嘴唇,下一个瞬间,却冷淡地盯上仙道,那意思很明显,要仙道走人。 虽然场景不太合适,但,此举深得我心。 被盯三秒,仙道笑着举手作投降,然后走了出去。 目送仙道走远,我回过视线,“好了,你说吧,你发什么神经了?!” 他看着我,眼珠越来越湿润,突然,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然后用要勒死我的力道抱紧我,没任何准备的我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打他的后背,“放......” “你是我的。” “放......”我快窒息了。他的两手臂在我后背交叉,像绞索一样用力,快要把我绞进他的身体里! “跟我回去。” “放手......放手......”我使劲推他, “我想你。”埋在我肩膀上的嘴模模糊糊地说着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而且,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我立刻僵掉,然后,汗毛直竖,冷酷的大魔王居然变身为爱娇的猫咪,受不了啊!“放......放开我!”终于成功推开他,我深吸好几口气之后才敢瞪他,“这不像你,流川!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一下又收回难得一见的异样,然后用那张痴呆一样的扑克脸来应答我的问责。 扑克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暗叹一口气,我告诫自己永远不要期待他自己说清楚问题,还是自救来得更快!“我走之后有发生什么事,对不对?”我只能猜这个可能了, “没有。” “那就跟平时一样,吃饭,睡觉,上学,回家,练习?”不会吧? “是。” “然后你发现没了我很不方便,你觉得孤单寂寞了,然后开始想我了?”这是我所经历的,他不会也一样吧? 他点头。 他点头!他跟我一样!好吧,弄清楚了,流川跟我一样,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他不是冷酷大魔王,他是个戴着魔王面具的凡人,他也会被被这样那样的欲望所追赶。他比别人更激进一点的地方只在于,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他会全力以赴去满足它,所以,他今天来找我。 “你在叫我走的时候有想过你会忘不掉我吗?”我们,包括他自己,好像把他自己想得太过高深了。 “没有。”看得出,他有些后悔,但也只是有些, “因为忘不掉我,所以你现在来这里是让我跟你回去?”我已深刻体会过忘不掉的难熬。每次一个人独处时,就像活在一片沙漠里,到处都是一片虚无,陪伴的只有过去那些回忆,它们漫无边际地四处飘荡,明明伸手可即,却永不能入手,咫尺天涯的那种难过,几欲令我杀了自己。 他点头。 “为什么忘不掉我?你有努力忘掉我吗?”强硬如他,怎么不用那“全国第一的高中生”终极武器来打退我这个小小的邪魔外道早阳飞呢? 墨黑的眼珠恍惚了一会儿,“有。” “没用?” 他不说话,眼睛黑亮。 “是不是时间不够?” 他一脸痴呆地看着我,明显没听懂,好,到我显神威的时候了,“是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习惯cao纵的。两个人呆久后突然变成一个人,一个人回家,看电视,吃饭,洗衣服,总是不习惯,总看到那个人还在,那个人好像还在对你说话,还在走来走去,但是认真去看,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空漠。对吧?”我面带微笑,循循善诱。不能忘掉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只有愿不愿意的问题。 他点头,毫不犹疑。 “这很正常,等时间再长一点,那些幻影就不会再出现,然后就没问题了。你看,我就是这样的,我现在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那些幻影也不再出现,每天吃好睡好玩好,一点事都没有。所以,你别担心,你只是需要时间去习惯一个人,没问题的。”我笑得分外舒心,希望能骗过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眼光,近似贪婪, “哎呀,听懂了没有?别光看我,”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他以前从来没把我当成焦点过。 “你又骗我。” “轰隆”,他的话如一道闪电,劈得我目瞪口呆,他居然知道,不可能啊!“乱讲,哪里骗你了?” 他很冷淡地看着我,“眉毛在跳,你就在骗人。” 我又一次被惊得说不了话,他说得没错,我一要讲谎话或者夸大其词,眉毛就控制不了上下跳动,但他怎么会发现呢?这个为了求得心静就叫我走的人怎么可能发现这极其细微的一个小动作呢!我瞪着他,陷入迷茫中。 我安静下来,他开始动了。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摸我的脸,就像小孩碰触他最喜爱的玩具一样无比珍惜,“这是真的你在骗我,不是假的。” “什么?”就在我意会过来他的话时,他突然扯紧了薄薄的脸皮往外扯, 哇!痛!痛!那层皮几乎被扯离了脸,他竟然下死力!“放......放手!”我痛得移头缩颈,并且用双手握紧他的手,但向里拉也不是,往外推也不是,好痛!! 好在他很快松手,但我的脸上已火辣辣一片,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肯定红了,“你,混蛋!神经病!很痛的!”实在气不过,我猛打了他一下,王八蛋!臭脾气一点都不改! 他好像很欢喜,虽然薄薄的嘴唇还是抿得很紧。 “你想干么呀你!”再好的心情也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打散了! “你是真的。”他静静地看着我,说得平淡,却有股凄凉的味道。 我一下无语,因为完全理解他的不安和喜悦,如果他也如同我一般的思念过的话。曾经,我无比小心无比轻柔地吃饭睡觉,有时候故意不去多看那个幻影,仿佛这样一来,他就会多存在一会,但那种紧绷和卑微仍然留不住那个人影时,绝望是彻头彻尾的。我从没有想过思念一个人可以这样难受。 “你说。” “说什么?”
“随便,我想听。”他看着我,依然贪婪, 被他这样看着,我已然没有心情再去故弄玄虚,“我说完了,你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去习惯一个人生活,说不定明天就好了。所以,”我有点难说出口, 他没听懂,以眼询问,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长痛不如短痛。 他脸色变了变,一转眼,又扣上了我的手腕。这次,我没抗拒,就让他握着,在他抱住我的那刻,长久的空洞得到弥补,已是废墟的心脏居然有大地回春的迹象时,我就明白了,丰富绮丽的汪洋思念,抵不上活色生香的真实血rou一抱。 他渐渐安定下来,似乎安全了。 我有点不解,他不会想这样把我拖回去吧,“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回去?” “不是。” “那这是干什么?”我抖抖手腕, “我怕你跟你的那些东西一样突然不见。”他用的是心有余悸的语调。 我思索了十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诀别那晚,我是用了神力让自己所有的东西当着他的面变成了粉末,但怎么会说我跟那些东西一样呢,我又没变成粉末突然消失,“我没有突然不见啊,我还谢过你的慷慨,跟你说了再见才走的,你忘啦?”经历了刚刚的种种,长时间沉潜在心底的怪责怨恨居然被心平气和取代,真怪,难道是因为我知道他也过得不好?啧!有够阴暗! 他对我的打趣没什么反应,径直说,“我找过你。” “你找过我?”我楞了一下,然后沿着他所说的开始想象,从来湘北开始,我就有意淡化身世背景,家庭住址,联系号码什么的,能证明我身份或来处的一概没有,而离开之前我所有的日常活动,几乎跟流川是同步的,所以在我消解了所有跟我有关的全部东西后,找我就等同于大海捞针!我终于明白他说的“突然不见”,他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找我。 难怪他要攥我的手腕,“我答应你,我不会随便消失。先放开我。”知道问题在哪里就好对症下药了。 他不信,手劲一点都不松。 我想苦笑,这么一搞之后,我在他的眼里已经由骗子直接升级到怪物一类了,那种可以凭空消失的怪物,所以他攥我的手腕就跟攥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我说真的,要是骗你,我立刻就死。”我摆出发誓的手势。 静了一下,他默默松开。 我收回手腕,轻轻转了转,被攥了半天,手腕有点红肿,“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陵南?” 这次,他嘴巴紧闭。 “嗨,你要不说,我就‘嗖’地消失啦,”知道他找过我之后,心情出奇轻松,贫嘴的坏习惯又自发地上头了, 话音未落,他的眉锋骤然如聚,那是惊怒的状态。 我被吓到了,吓得半天回不了神,太,太突然了!他的情绪从没起伏这么大过!他本来不是那么容易被挑动的人啊! 他似乎自己也觉察得不妥,撇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跟我回去。” “不。”我轻松地吐出这个字,不再带着委屈,敌对的消极情绪。 “为什么?”他也冷静下来了。 “长痛不如短痛。”这是我在这一个星期里想了很久得出的最终结论,无数的孤独寂寞之中,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之后,我试着理出一条脉络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漠然看着我。 “很谢谢你对我的喜爱,流川。”这一点超脱在无数的心痛冷漠上,令我感到无尚温暖,“但是喜爱这个东西太过高深莫测,它会带来甜蜜喜悦,也伴随了嫉妒,占有,依赖等,无法避免。这些会分散你的精力,你想做日本第一的高中生,你就不能被这些打扰,你叫我离开的决定是对的。”当想明白这一点后,我有很深的无奈,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令人向往的东西,看着美好,但真正进入了,就会发现并不如所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我主动握住流川的手,汲取最后的温暖,“没必要走回头路。我回去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延缓那些暂时的痛楚。但从长远来看,你还是会有那些不好的情绪,不能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到你的篮球上,那将会是最大的痛苦。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尤其不希望由我导致的。所以,请忍耐吧,我们都要忍耐这短时的不适,为了更长远的美好。”沥尽一切伤痛之后,我对他只剩下这股纯和的祝愿,再无其他想法。 他眼中清光流溢,淡漠消失不见,这是我所见到过最柔和的他了,很好,他理解了我的苦心。 我忍不住张开手臂紧紧拥住他,深吸一口气后,轻声说,“所以,再见。” 他反手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颈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不。” 不?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再问了一遍,“什么?” “不。”淡漠但坚决的答案,没有丝毫的犹豫。 于是,已经准备好离别的感伤心绪一下子转变成愠怒的不解,我猛地推开他,很不高兴,“为什么?”不都讲得好好吗? 他眼里还有清光流溢,但添了一抹绝然,“什么长痛短痛,我都不要。” 好,好任性的说法!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好,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不要?”你有那个本事能跳过那些长通短痛的,我就叫你爷爷! “总会有办法。”他自信地说着漂亮的话。 我很想啐他一口,但有觉得该啐的是自己,他本就不是随意听信别人的人,我早就见识过很多次了,所以,跟他说这么多来奢望他理性离开是我自己蠢!蠢毙了!真是! 我快速转头,呼气,吸气,努力平心静气,嗯,平静,平静,好了!“流川,”我悄悄往后移,拉出一定的距离,“你叫我走的时候,我就走了,你看,我尊重你所有的意见。现在轮到你了,你也该尊重我。”不要再来搅扰我。 他似乎没准备我会这么说,一下愣住。 我戒备地看着他,没法预料他的反应。如果是以前,我敢肯定他一定一走了之,他那么怕麻烦,但是现在的他像个饕鬄,留恋那些温暖的时光不能自拔,甚至一口一个“跟我回去”,比我还赖皮,根本不是我所了解的他。 当他有真正想要的东西时,我完全吃不准他会怎么做,考虑我的感受?还是一路无赖到底? 他就睁眼瞪着我,瞪得我几乎要睡着了。 “呃,你慢慢想,”我站起身,笑着从他身边往外挤,“我去洗手间一下,你再好好想想,” 谈笑间,我已越过他,再踏前一步就可以逃得生天,我屏住最后一口气,正要往外跨时,手腕又被箍住,像带了一副手铐。 cao!他几时变得这么灵敏!在心里翻了白眼,转回头我还是言笑晏晏,“怎么啦?我只是去上洗手间啊。” “我会走。” 啊!那太好了,心里开始放烟花,我张大嘴巴正打算开怀大笑会,他站起来牵着我往外走,“去你家。” “我什么家?”我反应不过来,这什么情况,南辕北辙?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的家去了?我有什么家? “你现在住的地方。” “你想干么?”cao!这家伙太差劲了!我让他予取予求的,他对我就那么吝啬,真是不公平,做人怎么能这样不仗义!“腾!”心头无名火开始熊熊燃烧,我摩拳擦掌的,很想给他来几下! “走吧。”他牵着我就往外走。 我忍着胸口的那口气,不爆发,也不反抗,乖乖跟着他走,直到他停住。 站在饮品店的门口,他回头看着我,我故作不知,假装疑惑地看着他,“走啊,怎么不走了?” 他看我一眼,下一秒,伸手揽过我抱在怀里,“我会走的。” 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也敢抱!我愣了一下才推开他,“你没事吧,老抱我干什么?” “因为抱着你才能跟以前一样。” “你说什么?!” “你害我不能静心。你要负责。”他很认真地说着。 我猛抬头,气得说不出话来,说得真好!我要替你负责,谁来替我负责?我也想静心啊,要怪谁!怒到极点,我恶向胆边生,“要我负责,好啊,我告诉你,把头伸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定地不伸头,“你先说用什么方法。” “消除记忆。”我恶狠狠地,反正他也当我是怪物了,我就尽责当个怪物好了,“我会把有关我的记忆全部消除。你会忘记有关我的一切。一切都会好的。来吧。” “真的?”他眼珠转了转,竟然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擦!他真的打算消除有关我的记忆!这王八蛋,我狞笑着伸出手,很想把他的脖子扭下来, “嗨,让让,挡路了!”有人要出店,对我们挡在门口有点不耐烦。 这家伙像是没听到,一点不为所动,眼看别人快要七窍生烟了,我忙讪笑这将人带出店外。 10分钟之后,我带他去了我住的地方。如果我不走,他会抱着我在那家饮品门外站到天黑!这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