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桂林(上)
也不看看附近一队队移动着的只有铠甲、枪械碰撞之声的大军和身边个个神情肃穆的文臣武将们,郝永忠粗喉咙大嗓门地笑了起来,原本一片好好肃静的气氛顿时被他这一笑搅和得无影无踪。 “痛快啊,大帅!我这个人平素不爱拿官架子,干什么都喜欢直来直去的。不如意的时候会动不动就打骂手下,而高兴的时候,又不管上下尊卑,见谁都要开上几句玩笑。所以呢,人嫌狗不待见的。” 瞿式耜撇撇嘴,不禁点点头,还是最后一句话说得好啊!真是的,璞麟的话无非是官场上应景的手腕,根本当不得真的,就这么不知东南西北了?一个闯贼,能宽宏大量地收留你,已是万幸,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也想和我们的武将一样?真是痴心妄想! 而此时,刘六因为很少露面,明磊正将他引荐给众位留守桂林的官员。等到了郝永忠面前,刘六反常的扭捏,耷拉着脑袋死活不抬起来,更不用说出声了。没想到郝永忠个子矮,不用毛腰,只是往刘六跟前一凑,就正好和刘六对上了眼。刘六大惊,还没来得及开口,郝永忠就抢着大叫道:“咦!你不是李岩手下的刘六吗?怎么,不认识了?三打开封府那会儿子,你不是天天牵着李岩的马在老营里转悠吗?”刘六的黑脸那叫一个红啊!那叫一个不自在啊! 郝永忠可没管这些,扭脸对着明磊大喊道:“我说大帅的手下打起仗来那叫一个凶狠,那叫一个不要命呢!原来狼多狗少啊!敢情还是咱们闯营的老底子好使嘛!” 明磊顿时干笑着傻了眼,还是瞿式耜救了急,大喝道:“郝永忠,你也是个侯爷了,怎么不知道自重啊!什么咱们闯营,你现在吃的是我们大明的俸禄,就不怕御使言官参你心怀旧主、图谋不轨吗?” 总算有人说得郝永忠又不言语了。见冷了场,瞿式耜生气地将手一摆,得了招呼,大家纷纷上马,明磊示意刘六拉上郝进忠等人带着队伍缓慢前行,自己和瞿式耜由五百亲兵护卫着,放开马蹄,飞快跑远了。过了一座小山梁临桂林城不过十几里路了,明磊示意闲人闪开,顿时大道上只剩下自己和瞿式耜、徐云持三个人缓步而行。 “现在广西的赋税到底有多重?你每年能收上来多少银子啊?” 瞿式耜不满地瞪了明磊一眼,这是那儿跟那儿啊,怎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于是,回答得也就不客气了,“闲的啊!问这个做什么?” “你瞧你这人!郝永忠就那样,我还没生气呢!再说,问问不行吗?首辅大人,我可是两广总督啊!” “你今个儿,真的没有不痛快?大敌当前,军情紧急,怎么还有闲心关心这个?” 明磊看了瞿式耜一眼,不由叹了口气,“这几年,广西不就遭了一次兵灾吗?可从梧州到桂林的这一路,应该算广西最富庶的地方了吧?我都不忍心形容了,云持(明磊的副总参谋长徐骙的号),还是你说给咱们爱民如子的首辅大人听吧!” 徐云持心中叫苦,这得罪人的事怎么又让我来啊?但没法子,还是在马上冲瞿式耜作揖行礼,“首辅大人!”张张嘴,实在不好说。 一旁的瞿式耜大度地摆摆手,“云持,我和你们大帅可是肝胆相照的君子之交。再说,闻过则喜嘛!你这样藏头藏尾的,可就显得有些看不起本相的人品了!” 徐云持心里这个气,怎么一入官场就笨头笨脑的,因为对面瞿式耜的脸已经沉下来了,他牙一咬心一横,有什么就说什么了,“这一路上,处处凋敝,荆榛满野,瓦砾徒存,村落丘壑,人烟寥寥,仅存鸩形鷎面之人!” 瞿式耜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是羞臊得,而是气的,不禁用手点指,“好你个周璞麟!真有你的啊!处处得了便宜卖乖!那些百姓不是都被你骗到广东去做工了吗?我还没向你抱怨呢,你跳出来想怎样?” 明磊的脸也红了,实在也没想到原本竟是这样,但嘴上还是很快找到说辞,“怎么是骗?他们可都是自愿来的啊!谁不知道故土难离啊!要不是你的赋税太重,他们会背井离乡地逃难而去吗?” 瞿式耜也不禁长叹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苛政猛于虎的道理吗?可有什么办法,圣上张着手向你要钱,那几个带兵的爵爷们个个就像是无底洞,可打仗还指着他们呢,怎么办?总不能难为士子和乡绅吧,只好加派到百姓身上了!” “没错!吃柿子还知道拣软的捏呢!真有你的啊!”见自己一句话,瞿式耜举起马鞭做势要打,明磊赶紧求饶:“瞿大哥,当着我这么多手下,给我留点体面吧!” 接着,紧挨过去,攥住瞿式耜的手,“放心,这些话我不能白说。大战之前和你念叨念叨,实在怕以后一忙起来,就忘了。 只要能击退孔有德,估计我在各路将领心目中的威信也就有了。那时,你将赋税减下来,只负责一省官员的俸禄和朝廷的花销用度就行了。至于那些骄兵悍将,由我广东出钱来供养。” “真的!”瞿式耜简直不敢相信。 “那还有假?放心,我毕竟也是广西百姓的父母官,手心手背都是rou,当然心疼了。如此一来,我大可借此好好刹刹他们吃空饷的歪风,杀几个不听话的,整肃整肃军纪!否则,哪儿有窟窿都指着我的粤军来补,光复江南还不等到猴年马月啊!” 听了明磊的话,瞿式耜一勒丝缰,竟从马上跳下来,对着明磊跪拜于地。“稼轩代广西百姓和朝廷感谢惠国公的高义!” 明磊赶紧下马,一把拽起瞿式耜,“你这是干什么啊!寒碜我是不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塞进瞿式耜的衣襟。 “你这是何意!”瞿式耜大惊。 “我贱呗!当然是贿赂首辅大人啊!”明磊调笑着。 瞿式耜急忙从怀里掏出来要硬塞给明磊,被明磊一下给拦下了,“留着吧!家底都让你散儿干净了,转眼就是年关了,想让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再说,没有这个,下次你拿什么家产给那些丘八们分发啊!” 瞿式耜的眼圈红了,手哆嗦了一下才慢慢将这些银票小心的收好,眼泪还是掉了出来。明磊没敢看他,将脸扭过去,吸了口气,尽量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记着!那可是我的体己钱,所以不多!一万两,是欣儿帐局的,要到梧州才能兑换! 这可只是借的啊!说不定,今年的冰敬、炭敬银子孝敬的多,你手头就宽裕了,到时,可想着还我啊!”说着翻身上马,也不等瞿式耜就窜了出去。 等瞿式耜也上了马,一箭之外的明磊又调转身回来了,“我核计着!湖南将来必是双方争夺的焦点。干脆!今个儿,再定下一条,今后只要湖广没有光复,任谁胆敢在湖南的这几个府征税,杀无赦!如何?”
“你的意思,湖南从此不征税了!” “对!争取民心呗!放心,各种费用都落在我身上!” 看着大包大揽的明磊,瞿式耜又是撇嘴,又是摇头,“你是不是喝多了!今天为何这么大方!” 明磊笑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好好看就是了。” 明磊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感叹,人怕出名,猪怕壮啊!你哪里知道,手头刚刚宽裕几天,朱由榔就惦记上了,在梧州就差给我跪下哀求了。与其给他挥霍,还不如做些对自己有利的善事呢!在明磊的小算盘里,这样一来争取了民心,二来也算间接控制了南明所有的军队;三来,是堵住满朝上下的嘴,也为来年自己发行银元早早埋下伏笔。 瞿式耜捅了一下发呆的明磊,“想什么呢?心里是不是在滴血啊!” 明磊瞟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好了,瞿式耜有些不信,于是,特意压低声音说:“他何腾蛟不是在湖南横征暴敛失了民心吗?现在老子的官比他大了,就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看,周璞麟和他何腾蛟到底是多么的不一样!” 虽说瞿式耜和何腾蛟没有什么私交,但俩个人在对待农民军郝尽忠、李赤心(李自成和妻子高氏的侄子李过)、高必正(高氏之弟高一功)等部的态度上,还是惜惜相惜的。再加上早就家喻户晓的何腾蛟满门被清军抓住这件事,更是觉得何腾蛟了不起,是个铮铮君子。 所以,听见明磊到了此时,还是如此赤裸裸地指责何腾蛟,赶紧辩解道:“你也真是的!云从(何腾蛟的字)在湖南吊死问孤、博施劝谕,干了不少好事。听说他自己吃粗粮、野菜,穿补缀的衣服呢。只是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特别是那些闯逆的余党,鱼rou四方,才渐失民心的!” “胡说!你去湖南看过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呼?” “就你那点学问还敢跟我显摆儿呢?你去湖南啦!怎么就一口咬定呢?崇祯以来,这些官军屡战屡败,早就亦兵亦匪、军纪无存了。当兵吃粮,不就为了能劫掠,能有银子赚吗? 你再看看我,关键时候,为了让焦链的亲兵卖命,不也要拿银子喂饱他们吗!这世道,哪里都一样,或许从云真的对百姓狠辣了一些,但我敢保证,那些银子一两也没有进他的腰包,没有银子,你让他怎么指挥那些丘八啊?” 明磊大怒,“就是平时用银子喂的,关键时刻,为了保住那些银子,谁还肯以命相博啊!要不成批成批的投降呢?只要保住性命,就有大把的银子可以花。干脆我亲自攻打湖南算了!只要捉住那些投降的丘八们,抄家的家财还不堆成山啊!”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瞿式耜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就假意笑骂道:“一看就是小户人家的根底!是不是从来想都没有想过能当这么大的官啊?看把你能的!都快兵临城下了,竟想着美事,还要反攻湖南呢,还是顾眼前,想想如何退敌吧!” 明磊是谁,还不明白瞿式耜,哼了一声,一马鞭抽在马屁股的三岔骨上,战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一溜烟地直奔桂林城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