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丈量 (上)
明磊府上放鞭炮的时节,潮州城外,那些被从四野八乡的祖宅赶出来,到汕头定居在简易房里的劳工人家的小童也成群结队地去玩花灯了,他们的父母倚在门边笑着看他们,尽管这年过得窘迫些,可心里还是想着“明年总该是个好年景吧”。小儿女的悲欢,百姓家的疾苦,就这样在喧闹的爆竹声里、在绚烂的烟火下混在了一起,叫人辨不分明了。 过了正月十五,明磊并没有急着回潮州,因为前一阵子都在忙海港的事,积压下来的事情实在不少,头一个找明磊来的是陈衍跹。 其实准确的说法是明磊早就瞄上陈衍跹了。今年的春节,明磊过得实在闲在,除了和刘六、陈慎喝了几顿大酒以外,把《潮惠旬刊》从创刊以来的每期都细细看了,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 陈衍跹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明磊了,现在猛地一见,着实吓了一跳,明磊的样子可比以前黑多了、也瘦多了,可明磊瞅着陈衍跹,也是一脸的倦容,浑不付当初的闲适从容。两个人胸中一时都涌上了怜惜的情感,不禁互相笑了一笑。 明磊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请陈渔村(陈衍跹的号)坐下,随手将自己案上的汝窑小盏端过去,“这才几天不见啊!渔村的cao劳可都带到面上了。来,这是去年的龙井,我还没有动过,现在不凉不热的正好。” 陈衍跹起身告谢,被明磊按回椅子上,“得了,这是自家人在一起攀谈,没有那么多的礼节。” 陈衍跹坐正身子,才开口说话:“大人。”见明磊嗔怪地嗯了一声,连忙改口道:“多日不见,璞麟也太过cao劳了。” 明磊现在恨不能一个人变四个人使,也就不再客套,直接问:“旬刊就是我的耳目和喉舌。关于节前的圈地,民间的议论都集中在什么上?大胆的说,我也知道必没有好话,不碍事,我早有准备。和大节儿下的就把人哄走比起来,骂多难听的话也不为过的!” 陈衍跹见明磊的目的其实就是劝他不要将农民逼得这么恨,见明磊一副全知道,全了解的样子,也就来了气,这明明就是故意为之吗,怎么事前也不吹吹风呢?于是,陈衍跹有些不客气地说:“璞麟,现在外面对你骂声一片。不光被赶走的农民们骂你,那些生员、秀才们也骂你,就连有你工厂股份的几家望族之中也有人骂你。” “秀才们也骂我?我不是下令善待他们吗?” “那不过是一纸空文,天地会挨村挨户逼着投充田地的时候,可不管是不是秀才之家。” 这事有些出乎明磊的意料,得罪读书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其中的利害关系,明磊再清楚不过了。雍正皇帝的威势不可谓不大吧,连亲弟弟都可以逼死,手段不可谓不狠辣吧?结果如何,从他父亲一辈就开始实施的官绅一体纳粮,到了儿子一辈才推行开,自己一事无成不说,还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中国的读书人也不能怎么着他,但是能造谣惑众啊!竭尽人身攻击之能事,生生把假的说成真的。他们熟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弄得雍正焦头烂额,最后丧失理智,竟弄了一本《大义觉迷录》来为自己辩护,这不整个一个冒傻气吗?人家在那里自己都知道是胡说八道,你一个皇帝正儿八经地和他们辨白这些胡言乱语,不就证明那些有可能是真的吗?弄得后世也当做不解之谜来研究了。 明磊实在不是有多瞧不起雍正,只是一想到堂堂天子也被谣言所击倒,就不寒而栗,实在怕了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于是,不无担心地说:“我也不想得罪他们啊!恐怕用不了多久,茶楼酒肆的说书段子就是讽刺挖苦我的了。不过,要只是如此还算好的,多半关于我的家世,所谓的丑闻就会满天飞了。” 陈衍跹很是惊奇,明磊怎么会未卜先知?自己也是刚刚收到揭帖,开始挖苦明磊不知廉耻,由着妻妾抛头露面,恐怕脑袋上早就绿油油的了。 明磊看到陈衍跹的表情,知道又让自己猜中了,只得无奈地摆摆手,“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 陈衍跹被明磊一再委曲求全的样子深深感动,大声说:“璞麟,这些日子,我在岭东的士林也有了些威望,舍着脸皮去求几位儒林的名宿,一定替明磊缓和缓和,如何?” 明磊过去一把就握住他的细手,“渔村,一切就全靠你了!那些秀才有什么要求,一概答应。这个家由你来当。” 陈衍跹很是激动,脸一下子就红了,“璞麟,能不能认个错,将田地还给他们?” “不可能!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陈衍跹一下楞住了,不是刚刚说了由自己做主吗?明磊是谁,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渔村,你不知道。这个口子一开,那些农民要是也来闹事,我们如之奈何啊?这样,我出钱,按月给上学的生员们一定的生活补助。令尊不是成立了科学研究院吗?你再成立个孔孟研究院,将有功名的秀才、举人和宿儒们安排到那里,也按月支取补助,如何?他们应该满意了?” 明磊这一番话,还是令陈衍跹满意的。“璞麟所作的真是一大善事。在旬刊上可以好好宣传一下,这些全部是弘扬国学的好事,毕竟大家都是明大义的饱学之士,相信会理解璞麟的一片苦心的。” 对,我不出银子,他们就没有大义了,明磊心里大骂。说了半天,明磊找陈衍跹来的真正目的还没有谈到,见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明磊连忙转移话题,“咱们的旬刊,一期能买出多少?恐怕不挣钱吧?” 一提到钱,陈衍跹有些不自在了。要是别人问,他大可以崩起脸来教训他们,“君子安可言利?”可,面对明磊,陈衍跹实在不敢,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一期也就两三千份。至于挣不挣钱,我从来不过问。” 明磊回惠州的一路上,小德子就叨叨地说陈衍跹的坏话。也不能怪小德子,他可是发现嗣音也抱怨陈衍跹把旬刊变成一个赔钱的无底洞后,才痛打落水狗的。明磊看了旬刊,很不满意。这旬刊一副臭老九的酸腐之气,曲高和者寡,不赔钱真是没有天理。明磊早就想好了办法,这才找来陈衍跹。不成想,先被他逼着背上另一个大包袱。 “渔村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花钱的地方太多。你也听令尊说过,都说潮州菜肴精美,我嫌贵没舍得吃过一回。如今,弄出这许多花钱的事来,你可要分担过去啊!”
“璞麟,这是何意?” “生员们的补助由我负责,而孔孟研究院就算旬刊的产业,今后,就由旬刊挣的钱财去供养了。渔村为了大义,就不能免俗了,务必时时刻刻计算着,不能再赔钱了。” “这,恐怕太难了吧?” “是不容易,才把生员的部分替你分担。不过,旬刊挣钱的办法,我也替你想好了。旬刊的宗旨一定要服务大众,提供一切大众喜闻乐见的,要谕教于乐,不要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居高临下的教训他们,这样,人家能喜欢看吗? 旬刊照我的意思马上全面改版,无论时事还是社评,都要平白易懂。对了,我写了一个长篇传奇故事的梗概,你找几个写手,在旬刊上连载,一定能增加销量的。 我知道你不好管理俗务,我将小德子借你一个月,代你管理帐目和销售。再让他在你的手下中物色一个,培养好了,也好放他回来,你知道,我是离不开他的。如何?” 还能如何。陈衍跹一一点头答应。明磊于是招呼小德子进来。 小德子现在对陈衍跹恨得牙痒痒,好好一个春节,明磊早早地把他从牌桌上提溜过来,一天到晚地写传奇故事的梗概。明磊是金庸迷,随便挑了《天龙八部》来说,当然熟练啊,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气说了三天。小德子写起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足足写了十几天,还外加几个通宵,才算赶完,如此一个过年,能不怨恨天杀的陈衍跹吗? 明磊可不理小德子别扭的表情,飞快地布置:“马上,我要建立规划局,州、县各级都要设点建立相应的土地交易大厅。我要从新丈量岭东的全部田地,将这些田地画图在规划局备案,做出统一的土地所有凭证。将来,凡有田地转让,必须到土地交易大厅去过户,变更备案。否则,官府不予承认和保护。” 明磊随手从案上拿起一摞纸,递给陈衍跹,“能列出的好处都在这上面,回去好好看看。放在头版宣传。对了,一定要强调,过了丈量的时限,没有备案的土地就视为无主之地,一律充公变为官田。” 明磊的这番做为还是起作用的。再拿到这一期的《潮惠旬刊》,面貌一新,《天龙八部》也很是流行,就连广州的茶楼最受欢迎的书目也变成说上一段《天龙八部》了。当然,旬刊的销量也上去了,轻松突破五万的大关,对此明磊还是不满意,吩咐小德子将售价降到五枚铜钱一份,一下子就卖出了十万份,而且风行广州、肇庆了。现在,一期就赚了三百两,一个月就是九百两,小德子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支撑一个研究院终于有富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