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风起云涌】
帕里黛公主声嘶力竭,用尽了力气,最后一个字几乎哽咽在喉头。 国破家亡的痛楚,她未亲眼见过,只是小时候听回纥王宫的阿姆说过当年蒙兀皇宫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公主妃嫔被大雍的士兵当贡噶草原上的牛羊一般绑在蒙兀王殿的前面,已经被汉化的蒙兀皇室贵族们穿着束手束脚的宽摆大袖裙,然而唱惯了牧歌的嘹亮嗓子怎么也转不出汉人的柔婉,最后的哀求不过是将仅有的尊严都失去。大雍的帝王挥手间便带走了她们的性命,寒光落下,不带一丝犹豫、分毫凝滞。 “求您,大雍的天子,求您……”力竭之后就是无尽的恐慌,帕里黛不知该如何再强做镇定,她不想看到亡国的景象,不愿她的亲人们做那侵略者刀下的亡魂,如果哀求可以保全她的国家,她的族人,公主的尊严算什么呢? 殿外响起了雷声,暴雨将至的前奏。 皇帝摩挲着手指上的玛瑙扳指,“朕曾听说回纥王宫里有一颗九穗禾的种子……”沉默了一瞬,复而又幽幽说道:“如今国家正在中兴,不便出兵过多,太子便带兵六万去回纥一趟,争取早去早回。” 在座的人大都不知道皇帝提起的九穗禾是何物,萧太师却心头一怔,在职国子监祭酒时他博览群书,国子监上万藏本皆被翻阅,因着九穗禾神奇的功效,对这个植物颇有记忆。 九穗禾,《拾遗记》有记载“炎帝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 小小回纥竟有这般上古灵药? 萧太师本能地否定了,那不过是传说中的存在啊!但萧太师更关注皇帝后半句话,派六万人去和波斯二十万大军对抗吗?回纥现在现存多少兵力尚且不知,但最强盛的时候也不过三、四万兵力,皇帝要太子谆带六万人前去,是去赴死的吗?哪怕占着地利,这十万的差距该怎么弥补? 扶着桌面,萧太师再次站起来,许是他退离朝堂有些久了,这一趟赴宴竟是异样的疲惫:“陛下,若一定要与助回纥一役,老臣恳请派十万大军前去,路途遥远,也好轮流交替值守。” “呀,太师这话有失偏颇啊。正因为路途遥远,才应该减少兵士,少消耗物资军备啊,何况这一仗也不知需要多少时日,十万大军入城,以回纥国力怎么供给得起啊。”姜太傅见皇帝派兵之意已决,不再阻拦,便顺着皇帝的意思说,派兵越少越好,最好那五万人连同太子谆都死在回纥才是,何况兵力也肯定从北方朔方郡和东北营州调度,与姜家根基所在的西北无关,所以姜太傅此时可劲和老对头萧太师拧着干。 “此事朕已决定,休要多言。”皇帝耐性耗尽,此时无论谁再指手画脚都讨不得好,萧太师和姜太傅各自坐下,面上表情不显,但姜太傅的幸灾乐祸写在眼里,萧太师的忧虑反应在蔫蔫的山羊胡上。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将要告一段落时,沐阳王执着酒杯站了起来,“父皇,回纥因先联姻大雍,如此我大雍出兵助它也算出师有名。帕里黛作为和亲公主,颇得儿臣瞩意,儿臣愿迎娶帕里黛公主。” 最先有反应的当是沐阳王妃沈小讷,她的迷茫和惊惶自看向沐阳王的眼神中一轮一轮扩大,精美的妆容险些崩塌。 “沐阳王已有王妃,不知要将帕里黛公主置于何位份?”沈知味早料到沐阳王妃会失宠,但没想到会地位不保,毕竟沈家不倒,沈小讷这王妃就算是不下蛋的母鸡也可以霸着巢,但若是沐阳王要娶一国公主……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多此一问,毕竟这关乎着沈家的未来。 殿外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瓦上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仿佛战鼓,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自然是平妃。”一双大手附上了沈小讷颤抖的双肩,濒临崩溃的小讷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贴着沐阳王的胳膊阖眼养神。 他人看在眼里,更深信了沐阳王和王妃果真好感情,如此沐阳王所言瞩意帕里黛公主也不做实了,更有可能是为了大雍着想才接下了这门无甚好处的亲事。 皇帝感到层层倦意袭来,扶着御前太监的手站起,走之前留下一句“准奏。”便在宫人的拥护下离席。 而这场筵席也草草收场,宾主不欢而散。 第二日一早,圣旨颁下,回纥国十七公主帕里黛赐婚大雍沐阳王为平妃,择吉日完婚。同时大雍出兵六万助回纥国击退波斯,自朔方郡和营州各调三万兵力,由太子谆执虎符为统帅,朔方郡安抚使兼镇国大将军祁隆为主将,营州都尉杜荇为副将,整合兵力五日后出征。 全国上下一片哗然,雍人虽商贸发达,与西域、东瀛、北疆诸国皆有贸易往来,但与前朝不同,雍人骨子里有着超凡的自豪感,无论是当年蒙兀的瑟弥惹公主,还是如今的回纥帕里黛公主,雍人皆是不喜的。他们可以挣这些异族的钱财,可以沟通商道,大雍爱异国的珍奇玩物、马匹牛羊,异国需要大雍的茶叶稻黍、丝绸瓷器,他们各取所需,互不妨害,但异族到底是异族,若不是不愿挑起长距离的战争劳民伤财,大雍百姓根本不觉得那些未开化的族群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县京的百姓对帝位的决议颇有微词,许是安逸的久了,听到战争,哪怕号角吹响在别的国家,也感到战栗。 东市的茶摊里的人聚于一桌分析着这场战事,“且不说大雍派曲曲六万兵力对阵波斯,就说这统帅太子谆,只留得一只眼睛在,于皇城做个守业君主还可,带兵打仗就难令人信服了,万一对方就着他看不到的方向突袭,那不是得来个全军覆没?” 盘膝坐在桌上一衣打补丁,形似叫花子的老汉讲得头头是道,顺手拿起同桌客人的酒水喝了一碗,舔了舔唇,笑眯眯继续道:“各位再看主将和副将,皆是有功绩在身,货真价实的,一军统帅何其重要,圣上却给了毫无经验的太子,而老叫花有个友人从波斯那边回来,说是波斯的统帅身高九尺,力能扛鼎,最拿手的是一双铁锤,足有这一个桌圆,你们说这两军对峙,安能有胜算?”
老叫花又顺手拿过另一桌上的鸡rou呼哧呼哧啃食起来,被唬得发愣的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店小二却自忙碌中闲下来,看向这边一衣衫褴褛的臭要饭的大大咧咧坐在他家店子的桌上,拿了扫帚就去赶人,也恰好听到了老叫花的最后一句。 “去去去,臭叫花子一边讨食去,你说那身高九尺还是人否?呸,涨别人势起灭自己威风,快给我走!” “哎哟哎哟,小兄弟有话好说莫要动手啊,老叫花这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 小二的扫帚根本没碰上老叫花,老叫花就佯装疼痛的叫嚷着跳到一旁,手里还抓着那只鸡,龇牙咧嘴地走远了。 “嘿,这叫花子竟拿走了我的鸡!”一桌客人反映过来,不免气恼。 “我桌上的点心也不见了,晦气。” “哎哟我的好酒!” 店小二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他的错,这些子蠢货嚎得再厉害也休想赖账。 那头老叫花堪堪出了市集,找了处树阴歇下,吐了一地鸡骨,嘴上油光锃亮,双手在身上蹭了蹭,又自怀里掏出布包好的点心,哼着小曲,好不得意。 “谁人让你在街市散播这些?”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问道,同时一柄软剑抵在老叫花的脖颈上。 老叫花一惊,他竟察觉到有人跟踪,而且都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大侠饶命,是有人给了银钱让老叫花子去说的。” “是何人,太子为良善正义而战,尔等怎可菲薄!”声音陡然怒极,剑锋差点划破老叫花的皮。 因为失去了冷静,剑锋留下了破绽,老叫花轻推再一绕,便拉开了一尺的距离,足下起跃间飞至三层高的屋顶,看向楼下的俊秀公子哥,笑道:“女娃娃武功不弱,不过想得太多,老叫花不过实话实说,顺手牵羊点吃食,哪有谁指使的一说,能指使老叫花的人还没出生呢~”转身消失在屋宇间,用内力传音道:“你虽有潜力,但以后还是莫要轻易暴露自身,今日遇到的是我,不与你个女娃娃计较,他人就不好说咯。” 望着再无人影的楼顶,祁采采眉头深锁,这般身手远不是她所能及,依他所言县京城隐匿的高人不少,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如果老叫花所言不虚,太子谆此去可谓危险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