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过往云烟.4 忘川同渡
第十四章——过往云烟 【4·忘川同渡】 终于，在后院的塔台上，他找到了凌萋。她没有穿黄衣，也没有戴面纱，而是一身白衣，像一株倔强盛开的曼陀罗，在塔台上冷眼望着自阁中渐渐满溢出的猩红。卿逍离怔怔望着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 卿逍离抿了抿唇，点地上了塔台。“阿萋。”他语气轻得几乎不可闻，像是稍微大一点声音，面前的人就会破碎。 凌萋嗤笑一声，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淡淡看着下面的杀戮，轻飘飘地说：“结束了。”卿逍离不忍地上前几步：“阿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凌萋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他，苍白的面上布满淡然：“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倘若你娶了别人，我会杀了世上所有的女人？” “所以你就下毒让你的族人们武功尽失，任人宰割？”卿逍离皱眉质问道，“阿萋，你以前不是这样无理取闹，你怎么忍心让那些无辜的人因为你一个戏笑之言去死？”“戏笑之言？”凌萋声音有些颤抖，上前拉住他的衣角道，“你觉得，我只是在和你开一个玩笑？” 卿逍离抿唇不语。凌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你凭什么觉得这是一个玩笑？就凭你曾经玩弄了我，所以认为我也会这样来报复你？”她忽然松开他，淡淡道：“你不配。” 卿逍离望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道：“你还真是记仇，哎，那我让你玩弄回来还不行吗？你也去找个别的男人嫁了，不就好……”话没说完，一截冰冷的长剑便抵在了卿逍离脖子上，握剑的手白皙柔嫩，却微微颤抖：“你……要我嫁给别人？” 凌萋皱着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即便是你不再对我有情，也至少会念及曾经的事情以礼待我。可是卿逍离，你就这般放肆地践踏我的尊严，我凌萋，岂容你这般无礼！” 卿逍离抿了抿唇，脸上的微笑有些落寞：“怎么，那你要不杀了我吧，女人真难伺候。”凌萋握剑的手指泛白，她咬唇，剑刃就在卿逍离脖子上，稍稍一分便能要了他的命。她低喊一声，忽然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长剑落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她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转过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卿逍离望着那个瘦弱的背影，神色复杂。 忽而，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菁乐族族长在那里！”语气听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虽然喊着，却没有人敢靠近。 凌萋嗤笑一声：“你看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我菁乐族威胁天下安危，其实哪个不是为了保住自己？你在尘世那么久，救下的人，大多是如此，这样值得？”卿逍离沉默不语。凌萋继续淡淡道：“逍离，人在爱上一个人时才无所谓后悔不后悔，那么你呢？爱上我，你究竟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我想这个问题卿逍离一定不知道怎样回答。若他说不后悔，可分明是他的爱让她承受这般蚀骨的碎心之痛；若他说后悔，那些并不斑驳的美好一幕一幕清晰得恍若昨日，让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既然无所谓后悔不后悔，又何必一定要问个答案？”卿逍离张了张嘴，却只能哑着嗓子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不常读书，不懂得那些饱读诗书的谦谦公子是如何几句起承转合便能赢得姑娘的欢心，但这一刻他真的很想让她开心起来，别像现在这般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你还记不记得月寻舞？”凌萋忽然转移话题。卿逍离怔愣着点头：“记得。”那时的她衣袂如雪，舞步翩翩如落英，他怎会不记得。凌萋低眸笑了笑，那一瞬的恍惚让卿逍离以为他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春日，她淡淡道：“你许久未看了，我在叫你看一眼吧。” 凌萋转身挥袖，舞步一如既往地轻盈动人。这支月寻，本就是为他而编，无论好坏，她总是用心的。 天阴沉得可怕，仿佛下一秒便会失去支撑而崩塌，碾压碎所有人世凄凉的热望。 一支箭忽然射过来，本是冲凌萋而来，却不想偏了一些射向了卿逍离。卿逍离看着凌萋看得出神，没有注意到，回神时眉目一凛，上前打算挥开那支箭，却不想凌萋先一步上前挡下了那支箭，她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定，肩膀上的白衣瞬时被血染得血红。而她的舞步却没有停，袅娜的身影仿若坠入深渊的梨花。 卿逍离瞳孔缩了缩，慌忙上前为她检查伤势：“阿萋！不要跳了。”凌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而笑了笑：“你终究是在乎我的。”卿逍离猛地顿住，抬眼看着她的脸，生生将一脸的担忧幻城云淡风轻，他淡然一笑：“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人情。” 凌萋沉默了一阵，忽然闭眸叹了口气，语气宛如枯槁的落叶：“可是怎么办，我却还是这般在乎你。”卿逍离一愣，扶住马上要倒下的凌萋，颤抖着声音道：“别，你别想那些，别想。” 凌萋喘着粗气，腿脚不稳跌在卿逍离的怀里。他一脸慌乱地抱着她，忽然觉得怀里的人瘦弱得不成样子，明明那样脆弱的人，却偏偏要逞强撑起那样多的事。他心疼地再一次抱紧她，想要让她安心一些。 凌萋抬起手抚上他的眉眼，忽而笑了笑，轻声道：“曾经师父和我说，我命里戾气太重，终究会害了你或者道云，我害怕极了，便远远地躲开，没想到，到最后还是……”她忽然闷哼一声，表情痛苦地捂住心口。 卿逍离紧张地搂紧她：“别说了，阿萋，别说了。”凌萋偏头看了看塔台下渐渐停息的杀戮，声音极淡：“那些人，虽然表面上个个淡泊无争，但其实每个人都野心勃勃。我是她们的族长，就有这个能力，知道她们心中所想，我若死了，她们，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所以，我不是……不是故意要杀了她们……”卿逍离用力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会死，你好了，就可以压住她们，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凌萋笑了笑：“那些人恨不得我死，你以为，我能逃得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想到你，心就会疼得要命，好像故意在提醒我应该一直爱你的。我知道，我大概是有些撑不住了，昨晚给她们的毒药，我也喝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卿逍离闻言竟也笑了：“你死了，谁来做我媳妇？”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柔声道：“所以你不可以有事。”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凌萋抿唇，嘴角绽开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笑：“你还是……对我有些情意的……对吧？”她咳了咳，气息不稳地问：“你觉得，我美么？”卿逍离认真地点头：“我看上的人，必定是绝美。”凌萋又嘟了嘟嘴：“你觉得，我跳的舞美么？”卿逍离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世间再没有人，能将月寻跳得如此倾城。” 凌萋微微眯上眼：“月寻，月寻，你不知道，那是我，为你编的舞，每一次，都只是跳给你看的。”卿逍离歪了歪头：“哎，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怀疑我这么聪明的人，实在是该罚。”凌萋有些无力地笑了笑：“那就罚我下辈子还爱上你，怎么样。” 卿逍离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中竟有些哀求：“阿萋，你先把眼睛睁开。” “我爱你。”凌萋忽然轻声说，她拉住他的衣角，“你爱我吗？” 我爱你。中了蚀情蛊的人需要忍受多大的痛才可以说出这句话。凌萋紧紧地抓住心口，以至于心口处渗出丝丝血迹。卿逍离摇头，紧紧捂住她的心口，似乎想尽力缓解她的痛苦。 凌萋固执地拉住他，用力抬身，鼻尖抵上他的，再次问道：“你，爱不爱我？” 卿逍离紧紧地抿住双唇，沉默许久，忽然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吻住她的唇，用力舔舐、摩挲，似乎想要留住什么。 “阿萋，你听好。”他低声道，然后紧紧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道，“我卿逍离，生生世世，只爱你凌萋一人。” 凌萋满足地笑了笑，然后皱眉痛苦地叫出声，仿佛有什么正在撕裂她的心肺。卿逍离紧紧地抱着她，哄道：“阿萋！乖，很快就不疼了！”然后一剑刺穿她的心脏。 天地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冰封了时间，冰封了一切。凌萋安静下来，看着没入心口的长剑，笑了笑，倒在卿逍离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卿逍离闭上双眸，两行清泪瞬时滑下，碎在凌萋渐渐合上的眸中。 “我本想让你杀了我，解开你的蛊毒。答应江王，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他搂紧她，“现在是不是不痛了？你看，我这一生只骗了你那一次，这一次，我没有骗你，以后也绝不骗你。所以说好了下辈子惩罚你爱上我，我绝不会食言。”卿逍离的嗓音如风般轻灵绝望，然而他已经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到。 天地间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在这个季节分外萧索。然而斜斜密密的雨丝扫下来，像极了那些年在月亭山的时光中，她吟吟的笑声和他们相守时无数次耳鬓厮磨的情话。 他紧紧抱着她，在这不知何时会停的小雨中，像是一个再也不会离开承诺。 回忆到此时终于结束，我有些怔怔地望着渐渐淡下去的画面，有些说不出的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什么拦着，近在咫尺又不得见。 凌萋死了，我却分不清究竟是蚀情蛊杀了她，还是卿逍离杀了她，亦或是她自己杀了自己。 我从夜一寻的怀中出来，默默走到一旁，低头打理思绪。丢失的那些手书中写了什么，带走手书的人为什么又会还回手书？ 夜一寻在一旁默默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抓了抓头发，有些烦乱的叹了口气。只听夜一寻淡淡地唤我，像是怕打破什么：“阿卿。” “嗯。”我轻轻应着。 “若果有一天你记起一切，是不是就要离开我？” 他忽然对我问出这种话来，如果不是他那样认真无奈又幽深的眼神，我会以为我是在梦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语气忐忑得像是个凡人。夜一寻，应该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淡然处之的人。 我望着他，微微皱起眉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本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