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死郭北(十一)
马府,马晗和马成相对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张小几。这是一间密室,看上去有些狭小,为了保密的需要,窗户设的很高。初春的天气,下午的阳光本来就不是很足,现在就更显得昏暗了。马成满脸沮丧,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迹,整个人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马晗仍然是那样的谦和雍容,端起细嘴茶壶又给马成续上了满满一碗苦茶。“算了,事情已经定局了,别去想它了,饮茶。”马成抬眼望向马晗,满脸的惨白。“可是我不甘心呀!布局了这么久,甚至不惜卖身投靠鲜卑,最后只弄死了一个黄崇。好比花大价钱买了一个西贝货,怎么能咽得下去这口气!” 马晗抬起眼,出神地望着那扇小窗,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论年纪你我差不多,这心性你还得再磨练磨练。这些算不得什么,人生一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慢慢地心就静了,没那么多牢sao了。”马成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是如何和鲜卑人联系的?”马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每次都是他们主动和我单独联系,都是在太守府左边巷子里的张家汤饼店。”马成有些疑惑了。“家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了?”“我怕的是走漏消息,从现在开始,马家又要蛰伏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了,紧急情况下,你怎么和鲜卑人联系?”马成有些欲言又止了,但是家主问话又不能不说。“还是去张家老店,在东南角的那张桌子坐下,把三根筷子摆成三角形,露出筷子头。伙计就会过来收起筷子,把两个茶盏一正一反平放。其实这些用不着,鲜卑人都是和我单线联系,从不知道家主的存在。” 马晗定定地望着马成,眼神中有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马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不知家主如何善后?”“哦,这个简单。”马晗突然打了一个哈欠。“黄崇已死,王晋重伤,只要从此不再和鲜卑人联系,熬一阵儿就过去了。马成点点头,钦佩地望着家主,这么大的事儿,在家主心中只是闲话一句。 “不过,马成,为了更好地了结此事,我还需要朝你借一样东西。”马晗幽幽地望着马成,眼里充满了怜悯。“没问题!为了家族,我借!”马晗伸出了大拇指:“好,就借你的首级一用!”“你!”马成霍然而起,戟指就要大骂,突然肚腹中痛如刀绞,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来人,把他从后门拖出去,弄成服毒自尽的样子。再乘乱把张家老店灭门!”马晗气定神闲心中大快,这个压在他心上几年的毒瘤终于割掉了!马成一死,就没有人能知道他曾经投靠过鲜卑了,万一有差池,尽推到马成身上好了。 曹雍坐在九原城南门的城楼里处理着政务,不是他不关心城外的战事,既然插不上手,那还看什么?坐等结果就是了,还不用提心吊胆。心一静,处理公文的速度就快多了,一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积压多日的公文处理完毕。 “大人。”一看曹雍忙完了,属下连忙上前汇报。“城内匪乱已经平定,斩首三百八十,俘获四百六十,只可惜章屯长死了。”“哦。”曹雍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他和章霖的交情并不深,还没到闻之大哭的地步。“据说死得很蹊跷,是被屋顶上射来的一支铁箭射死的。另外,发现了钱枫,就在那座道观附近,似乎是中了什么毒,一直昏迷不醒。那座道观里的道士都不见了。老刘也不见踪影。” “走,先去看看钱枫。”曹雍立刻就起身了。钱枫就在郡守府内,他静静地躺在榻上,,满脸潮红,就像喝醉了一样。“医生说,他是中了毒,因为他的身体以前被药物改造过,耐药性大大强于常人,才造成了这个局面,暂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属下恭恭敬敬地汇报着,不时看一眼曹雍的脸色,看上去对这个上司相当忌惮。“无妨,多派几个人,战事一了就连夜送他去洛阳,走直道快马加鞭一日一夜可到,司闻曹有的是办法让他醒过来。”曹雍说得漫不经心,属下却听得胆战心惊。 “据说叛匪的幕后主使是前五原县令黄谢,章屯长和他几乎是同时死的~~~”曹雍走了两步,猛然停住脚步。“你说什么?走,看看去!”主谋是前五原县令,还是黄家的人?这两点引起了曹雍的重视,五原郡这潭水本来就混,大家狗咬狗一嘴毛,说不清的事儿太多了。难道是某个家族勾结鲜卑人?曹雍突然想起了钱枫的那句话,五原郡高层有鲜卑间谍,他突然打了个冷颤。 黄谢的尸体并没有挪动,还是临死前的姿态,他的脸色已经灰败,嘴角的那一缕血迹使他的尸体显得分外狰狞。章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额头上还插着那支铁箭。“尸体可曾挪动过?当时谁在现场?”曹雍紧盯着看护现场的都伯。“禀大~~~大人,当时很乱,有二三十人在现场,尸体倒是未曾动过。”曹雍看了看章霖额头的那支铁箭,又瞄了瞄屋顶。“屋顶上可曾派人去过?”“这个~~~还未曾派人去过。” 曹雍挥挥手叫他下去,围着黄谢的尸体绕了一圈儿,发现黄谢的右手还握着毛笔,地上还有几滴墨迹,几案上的砚台里还有小半钵墨水。他静静地想了片刻,站在黄谢尸身背后看了看,目光定在了章霖身上。曹雍快步走过来,两只手在章霖身上摸了一遍,最后从章霖怀中摸出几片宽简。 这宽简上墨迹淋漓,字迹有些模糊潦草,费些神还能认得出来。大意是黄谢自述,因为被王晋解职,故怀恨在心,亲手cao持了这一场变乱。一切都是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剩下的就是如何发动叛乱的过程。有一句话引起了曹雍的注意:面唔××,得其允诺助一臂之力,另××亦早有异志,必将作乱,可掩而后之。两个××显然是人名,都被用手抹去了。可能是时间太过仓促,只抹去了一小部分,四个点儿还历历在目。
马!看起来像个马字!难道与马家有关?曹雍把木简递给属下。“仔细鉴别一下,看看是什么字?拘捕所有在场的人,从章霖进入县衙开始,还原一切过程,包括每个人的位置,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踪迹不明者,托故不到者是重点!” 属下应声去了,曹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屋顶。终于一个随从下来了,双手托着一支弩,曹雍一看,原来是汉军的制式弩,上面的编号还在。“六石弩,去查一下编号,还有什么发现?”“大人,是一个身材小巧的人,在屋顶揭了几块瓦,洞口很小,腰粗的人进不来。屋顶的瓦一块都没碎。似乎~~~似乎是个女子。” 鲜卑大营内,金顶大帐旁边的一座小帐内,刘倾城双目紧闭枯坐如禅,拓跋云天却在一边大口吃rou大碗喝酒。炖rou和烤rou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向刘倾城袭来,他却端坐不动如死水微澜一般。拓跋云天终于忍不住了,把酒碗重重一放,叫了起来。 “我说刘老前辈,您这人也忒没意思了!酒不喝rou不吃,好像我拓跋云天亏待了似的!”他拎起一支香喷喷的烤羊腿放在刘倾城面前的几案上,又满斟了一碗酒放到刘倾城面前。然后自己掏出随身的解手刀割了一块儿羊rou塞进嘴里,就着那碗酒喝了一大口。 “好酒!”拓跋云天喷出一大口酒气。“您看,就我也喝了,饭我也吃了,这下该放心了吧!饮酒!”老刘睁开了双眼,望了一眼拓跋云天,拿起那一碗酒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左手羊腿,右手酒碗吃喝起来。“羊腿不错,就是这酒淡了些。”他的话有些含混不清,那是因为嘴里塞满了rou的缘故。“咱老刘就是用毒的行家,你师傅没和你说吗?”拓跋云天又灌下一大碗酒,舒服地打了个酒嗝。“没,师傅从来不和我说以前的事儿,我一问他就那个~~~王~~~王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汉人就会弯弯绕儿。” 老刘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师傅肚子里的弯弯绕儿比鲜卑草原上的蚂蚁还要多,怎么没留点儿给你?”拓跋云天有些醉眼朦胧了,但是还没忘记待客,又从火上抓了一件物事递过去。“老前辈,这是虎~~~虎鞭~~~这个大补!是我拓跋云天孝敬你老的!您老好像和我师傅很熟?”老刘连忙一把抓过,就着酒慢慢咀嚼起来。“好东西!好久没有这口福了!想当年和你师傅在草原上做马贼的时候,为了这东西,老子杀了几百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