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你怎么看?
文渊阁,谢迁阅看上午各部送上来的奏章,都是些例行公事的内容,便照例在纸上写下了处理意见,一旁的内阁编修则取过去,工工整整贴在了每份奏章背后,这叫做“票拟”。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给陛下过目,陛下准了,便用红笔一勾,即为“批红”,批红再由六科校对下发。一整套程序每日重复,做了无数遍,自然驾轻就熟,没一会,今天的奏章批完了,最后一份倒引起了谢迁的注意,拿了起来,从头到尾反复看了两遍。 “.....集聚宵小、女子,夜游太液池,贿赂宦官,擅使龙船,燃放烟火,嚣叫禁地,肆意之极,风俗败坏至此,而欲望天下之治,得乎?..............”洋洋洒洒数千字,俨然是弹劾顺天府从七品经历郭右五的奏章,最后的署名是国子监陈文凯。 “呵呵,有意思。”谢迁递给了刚刚进屋的刘健,“希贤兄,你怎么看?” 刘健接了过去,一目十行的看了,完了也是呵呵的一笑:“这小子胆儿够大的,早上听人说昨晚有人在太液池放烟火,我还以为是陛下呢,原来是他呀。”说完把奏章递了回去:“文凯是宾之(李东阳字)学生,这事我可管不着。” “嘿,你不管了总得有人管吧,这里就我们仨,宾之是他老师,自然避嫌,难道是想扔给我管啊。”谢迁说道。 刘健坐下来,早有书吏奉上茶水,拿到嘴边抿了一口,道:“于乔(谢迁字)兄拿个主意吧。” 谢迁缓缓道:“听说这人最近比较得势,闹得南城鸡飞狗跳的不说,还自称陛下的“教练”,赫,他成陛下的师傅了,咱们算什么了,希贤兄,你说说,这人是不是跋扈了点。” 刘健沉吟片刻,道:“你还莫说,我仔细数了数,李广的事你是知道的吧,还有蹴鞠大赛,那时起此人和陛下便有了交情,教练、教练就是那会的事了。另外,火器局那日你也去了,轰天雷的出世和此人也有点关系。还有,他和张永以兄弟相称,张永督军神机营,那小子则成了神机营的教官,这倒罢了,据说传言要裁并东厂也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刘瑾这人你应该知道吧,闷声闷气的吃了个大哑巴亏,这事换了其他人还不闹翻了天。你说说,这上半年几乎所有的事情里面都有那小子的影子,这难道是跋扈就能解释的?” 谢迁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希贤兄,这事得两说,裁了东厂满朝文武交手称快,这倒不假。可这里面的花花肠子多了,陛下想拉拢都察院,掌握言官舆论,分制外廷,这才是主要的。如果说这些都是他的主意,哼,我看此人野心极大,权术极深啊。” 刘健想了想,端起茶盏半天没吭声。谢迁又道:“这人日前借着张永的名号在织染局独断专行,多年内贡的商贾被他一句话就踢出了织染局,那商贾找到桂娘娘说情都没买面子,这事希贤兄还不知道吧?” 刘健哦了一声:“咦,这小子手伸的够长的呀,织染局都参进去了,怕是.....” 谢迁点点头,道:“无利不起早,据说他定了个规矩,这不,过二日织染局依着新的规矩采办这季的衣料,到时候我使了户部的人去看个究竟。虽说内廷的事儿咱们不管,但这也得落个明白吧,何况花银子的事儿本就是户部的管下,看看里面有些什么猫腻吧。” 刘健道:“那..这奏章怎么办?” “递上去啊!”谢迁干脆的道,“我倒要看看刘瑾是个什么反映,这人给刘瑾吃了一个大亏,刘瑾不记着报复才怪呢,我们老了,就在一旁瞧着动静吧,希贤兄,你说呢?” 刘健笑了,道:“行,这样也好,给那小子敲敲鼓,守守规矩,别闲着没事想心思的想到咱们身上了。” /////////////////////////// 奏章递到了司礼监,刘瑾迅速的看到了这篇奏章,先是大喜,倒不是谢迁二人所认为可以报复郭右五了,暂时他还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只是这国子监司业上的奏章言语犀利,措辞极重,大有不把郭右五拉进大牢不罢休的架势。刘瑾心想,以郭右五的脾气不把这个什么陈文凯的整个半死,这样他就和内阁首辅李东阳大学士结了深仇大怨,自己不敢惹他,但不表示李大学士不敢呀.....刘瑾想着李大学士和郭右五头破血流的景象,不禁笑出了声。此乃天赐良机啊,急忙动身去了未央宫。 “陛下,国子监司业陈大人有本奏,陛下您看看。” 朱厚照正在试穿着新做的唐装,袖子、裤腿都短了小半截,他伸伸胳膊伸伸腿,真叫一个干净利落,这下打球就方便多了,也利索多了。倒是教练说的运动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开战?这仪卫司的队伍起了什么名儿好呢?一定得要响亮点的。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接过了奏章,嘴上说道:“不是每日上午看奏章的么,怎么这会来了,很紧急吗?” 说话间一眼就看完了大概,完后一把扔在了地上。“切,没事找事,教练放烟火是给朕让放的,难道还要通知他国子监啊,给朕退了。” 刘瑾低声道:“陛下,这奏章要不要给郭大人看看,到时候李大人他们问责起来郭大人也好有个解释啊。” “嗯,行,你拿去给教练看看也好。对了,刘瑾,朕这身衣服怎么样啊?”朱厚照一眨眼又想起了运动会的事情,寻思着是不是催一下教练,这运动会的开展宜早不宜迟啊。 刘瑾媚笑道:“陛下仪质神武,穿什么衣服都潇洒...”一旁的高凤、魏彬也连连称赞起来。 待朱厚照去耍乐器了,刘瑾溜出了未央宫找到了张永,颇具神秘的把张永喊到一边,悄悄道:“张兄,出大事了。” 刘谨故作玄虚倒把张永吓了一跳,倒是是怎么了?刘谨摸出奏章,很小心的样子:“这是弹劾郭大人的奏章,上疏的人是李东阳大学士的学生,来势汹汹啊,你看,是不是拿给郭大人看看....” 张永接过奏章略略一扫,紧张起来:“好,我这就送去给郭大人,多谢了刘公公。” 刘瑾呵呵笑道:“哎,谢个什么,咱家也没出个力,都是那姓陈的无事生非罢了。倒是郭大人得小心了,怕是姓陈的这次来者不善了。”张永点点头,揣着奏章出去了。 小毛领了张公公的令,怀揣着奏章寻到半壁街的时候傻强几人正在喝酒,这会兴致正高,吆五吆六的划着拳,见了这一灰布包裹其貌不扬的也没打开瞧,反正五爷也没回,便随手扔在了一边,返身继续划拳。 ///////////////////////////// 郭右五这会还在王林家应酬着,快擦黑的时候董老爷找过来了,说是新纳了小妾,好说歹说拖着郭右五去了董府,过去喝个喜酒、吃个便饭。郭右五没好拒绝,反正晚上也是无事,便高高兴兴的去了。 董府座落在豆腐巷,一刻钟也就到了。四、五进的大宅子,屋子连屋子、院子套院子的。看得出来,董老爷还算是低调,屋子大多都是半旧不新的,倒是屋子里的摆设讲究了点,尽是些古朴的红木家具,古玩玉器、名人字画也收纳了不少,摆放的地方也很显眼,风雅中搀着富贵。郭右五.不禁暗笑,到底是商贾出身,生怕人家没看出来,总少了点含蓄的文人风骨,上不得大场面的。 酒席摆在凉亭,亭子前面一小块空地,几尊半人高的太湖石将不大的凉亭和前院隔开,显得环境幽雅,四周种了些灌木,清风徐来倒也畅快。 郭右五落了座,指着桌子旁架上摆设的几壶宫廷玉液酒,又笑了:“董老爷,你也是的,这酒还用你自个掏银子买啊,兄弟我帮你打去啊。” 董老爷连连摆手:“唉,大人什么身份,怎敢劳大人动手,再说了,这几壶贡酒董某还是买得起的,也当为大人出点薄力了。”王林在一旁笑而不语,说起这贡酒他们几人一人五六壶的差不多买了小半,一则帮大人出力,那是本分;二则,家乡的亲戚、同宗的,托人带了点回去,这玩意在郭大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地方上可不得了。贡酒啊!皇帝陛下喝的,逢年过节了,拿出来图个喜庆,也落得天大的面子,一百两银子,还值了。 “请,敬大人一杯。”董老爷举起了杯子,王林也笑呵呵的迎着。郭右五微笑着和二人干了。喝了数杯,下人见天色暗了,点上了灯笼,仨人对着烛火,映着月光,喝的无比惬意。 几人小酒喝着,闲话聊着,差不多半饱了,郭右五笑道:“董老爷,我们老家有句话,说这饭局有三个目的。” “哦,大人请讲。”王林、董老爷都兴致勃勃的看了过来,郭大人的段子可是百听不厌的,这么多天几人都学了不少,收益颇深。 “嘿嘿!”郭右五放下了筷子,道:“有高人说了,这饭局的作用一是求人、二是密谋、三是庆功,哈哈,不知董老爷唱的哪出啊?” 董老爷闻言微微红脸,片刻,诚恳道:“大人目光如炬,敝人正是求人。” 郭右五喝了不少酒,这会也放开了,便道:“董老爷你也真是的,咋们什么关系?有什么事不必绕弯子,一句话就行了,再说了,我郭某人官小言轻的,除了帮你们出出主意,能耐也就芝麻大点。” 董老爷举杯道:“大人谦虚了。”说着把酒干了,像是自罚一杯似的。又道:“本来敝人纳个妾屁大的事,万万不敢劳大人大驾的,还是那丁半城的事了。”说完看了看王林,又看了看郭右五,道:“大人,我等得大人扶持,在这京城也算开始有点名声了。丁半城家大业大,加上他们多多少少在朝廷都有些关系,说实话,现在我们几人和丁半城他们比起来还不算个什么,这北京城就这么大的地,他有什么事我等也不好推脱。跟大人交个底,丁半城的妹夫找到敝人,说是送个小娘子给大人,苏州丽园的清琯人,丽质天成,大人如看上,马上领回去,只求大人赏个薄面,共聚一场。敝人愚钝,又不好和大人直说,这不,拉了王老爷来,大人您随便看一眼,看不看得上二说,敝人也好给他们回个话,大人见谅。”一番话说完脸上尽是羞愧。
王林也插话道:“郭大人,您别见怪,我等都是商户,虽是和丁半城他们没什么交情,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场面上的事还得应付,心底下当然是唯大人吩咐。” 闻言郭右五呵呵的乐了,道:“嗨,你们的难处我明白,不用说太多,在商言商,我和丁半城有什么过节也不会摊到你们身上,我明白的。”说着后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道:“你们真以为我不待见丁半城是因为贵喜院的事吗?”说着竖起手指摇了摇,道:“一半一半了,贵喜院只是起因罢了,说到底,我就是要故意为难他的,就算没有贵喜院的不愉快,我也会逮到机会整治他们的。” 王林二人大大的‘啊’了一声,难道这浙江商人都和大人有仇.... 郭右五笑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了安置琉璃厂的数千百姓时,我就说了,随便喊个贩私盐的就可以了,为什么当时会找到你们这儿来?浙商等三帮商人势大,把持着一些重要的民生买卖。米、盐、铁、布,这四样最大的买卖不都是他们的吗?长期以往,这朝廷的还得看他们的脸色了,越是灾年越是如此。”说到此冷笑一声,“今天治了丁半城,我明天还要整治牛半城、马半城,二位再明白了吧。” 二人呆若木鸡,手上拿的杯子久久不知道放下,谁知道这郭大人还有这一出啊。 “你们啊~!”郭右五指了指他二人,“御马监的张公公你们也不是没见过,找机会和他多联络联络,这宫里面的吃喝拉撒睡的,什么买卖都可以做,只要价钱合适,我和张公公支持你们。再说了,不光是广东的商人,其他各地的商人都可以自由竞争啊,谁规定的大的买卖只能他们做的,是吧,二位老爷。” 这可是给二人指了一条明路,先不说做不做得了买卖,能结识上张公公都是天大的面子了。丁半城不是很牛吗?给张公公提鞋都不配,更别说其他人了。二人想着以后的康庄大道,顿时都开窍了。暗下发誓,只要不造反,打死都得紧跟郭大人,没二话。 郭右五伸了个懒腰:“二位老爷,天色已晚,我就回去了,明儿见。”说着站起了身来。二人连忙起身,董老爷犹犹豫豫的:“郭大人,那....那个清琯人怎么办..” 郭右五舔了舔下唇,挥了挥手,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我就算喜欢美貌女子,这会也不能给他们机会啊。你们要知道,我越是强硬,你们越是有空间折腾。老话说媳妇娶上床媒婆扔过墙,那丁半城是好鸟么,结上了本大人还不把你们给扔一边去啊。哼,一暴发户想跟本大人吃饭,再等三辈子吧。”说完潇洒而起。 王林二人连忙毕恭毕敬的送出了府,直到郭右五走远了,看不见人影了,才缓过神来。王林道:“老董啊,郭大人是大人物啊,待我们可真不薄啊。”董老爷点头附和:“丁半城号称浙商首领,在大人眼里就如暴发户般,能有这般气势的,非侯即相,非侯即相啊。” 二人在门口呆立半响,王林忽道:“对了,老董,那小娘子真是丽质天成?” 董老爷两眼一亮:“丽园出身必数上品,送来的小娘子更是上品中的上品。”丽园是苏州最有名的乐教坊,专门搜罗五、六岁的标致的小女孩,琴棋书画教着,数年下来个个名门闺秀般教养,难得是从小到大严禁男子接触,及笄(十五岁)之年才卖得上等人家,往往丽园的清琯人多是官宦人家买去做妾,价格不菲不说,也是极为炫耀之事。“难道....?”董老爷看了过来。 王林呵呵一笑,道:“误会了、误会了,我王林多大把年龄了,怎会还惦记这事。我意思是郭大人毕竟年轻,虽然不待见丁半城他们,可不代表不接受你我,我看这样吧,你出点银子把那清琯人买下来,过些日子找个机会给郭大人送去,也算我等的一点心意了。” 董老爷觉得这主意不错,道:“行,这样也好,只是这清琯人怎么个安置啊,你哪儿方便不?” 王林‘荷’了一声:“喂,老董,我那儿俩大小伙子精力旺盛的,你可别打我的心思,反正你这就一个子辈的,先圈个院子养着吧,也就十天半月的事,你可别老牛吃嫩草哦。” 董老爷嘿嘿的笑了:“我老董倒想吃,只怕这精力不够用了。”二人说着哈哈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