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多米诺骨牌
一屋子人热闹了一阵子,好半天才安静下来。朱厚照心情不错,指着身旁的小塌,道:“教练,坐,今儿有点事陪朕聊聊。”这是有正事了,郭右五也没讲客气,微笑着坐了下来,同时眼睛瞅着屋子里的众太监们。 屋子里除了张永还有五人,刘瑾、高凤自己见过,还二矮一高仨太监面生,估计是东宫时陪着朱厚照一起玩到大的那几位。这会内廷算是他们的天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厚照不敢动外廷大臣,这内廷掌权的大太监倒是换了个干净,这可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刘瑾看到郭右五的眼神下意识的低着头不作声,那三人乃魏彬、罗祥、丘聚,倒是很诧异地看来看去,那意思是:怎么了,难道还想让我等出去啊,有没有搞错,没让你出去就是看得起你了..... “你们,都出去先。”朱厚照发话了。刘瑾、高凤很迅速的退了出去,魏彬三人一肚子不快的跟着出去了,出门就是好一番数落。刘瑾暗笑,你们几个傻笔.也不打听打听,天下飞扬跋扈之辈,此人属第一.... 几人一出去,屋子顿时空荡了许多,朱厚照神情也严肃了许多,指头轻轻地敲着小塌,似乎在揣摩措辞。半响,开口道:“教练,听说你出主意要关了这东厂。” “是微臣的主意。”郭右五很直接的答道。 朱厚照用手摸着茶盏上的雕花,道:“用一个东厂换来一个神机营,这算盘你是怎么打的?” 郭右五如实回道:“回陛下,微臣的意思是用一个东厂换来一个朝廷正大光明的正二品的衙门。” “哦,你的意思是东厂就不正大光明了?”朱厚照顺着他的话问着,这时的朱厚照打小养成的皇家气势开始显露出来了。 郭右五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来了,他知道裁并东厂一定会得罪很多人,特别是东厂又一般由司礼监管下,也就是刘瑾管下,裁了东厂,也就相当于砍断了刘谨的一只臂膀,于公于私,自己必须把属于刘谨的东厂掐死在摇篮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功就看今天这席谈话了。 便道:“陛下,东厂的职能是九个字——访谋逆、查妖言、除jian恶。具体的事务就是会审大案、监视官员、监视锦衣卫、及查看一些重要衙门的文件。微臣看不出这些事务和都察院的职能有什么区别,既然二者重复劳动,为什么不能精简一个呢?都察院乃朝廷六部九卿之一,正大光明的正二品衙门,难道办差事还不如这东厂。何况东厂的口碑极差,在百官眼里如同钉刺一般,陛下,要知道东厂犯下的错事最后得陛下您亲自背,也就是说,那些被东厂冤枉的大臣们都会把不满发泄到您的头上来,微臣觉得不妥。”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让朱厚照上了心,这东厂的恶疾自己也早有所闻,但是身边的这些太监可是不这么说的。便道:“教练,你的话也不一定全对吧。就说这东厂,朕听到到最多的是六部九卿乃外廷,内外廷相互制约,而东厂、锦衣卫、二十四监这些个衙门就是内廷用来制约他们的,朕裁了东厂岂不是自断一臂吗?” 郭右五心里开始暗骂了,狗日的死太监们,平日里教导得不错嘛。脸上还是笑着道:“内廷制约外廷有一定的道理,可是陛下,这内廷谁来制约?我有个师傅说过,人没有根本上的好坏之分,只有制度有好坏。在坏的制度下好人都变坏了,相反,在好的制度下坏人也变好了。陛下赞同吗?” 朱厚照皱着眉头,也不表态。郭右五又道:“东厂大堂高挂岳爷爷的画像,那是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但是,东厂在实际办案中完全背离了这个初衷,厂番每天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面活动,并非为朝廷办事,更多的是为自己谋私利。他们常常罗织罪名,诬赖良民,之后就屈打成招,趁机敲诈勒索,这一切的缘故就是因为东厂没人来制约它。成化爷年间成立的西厂不就是这个缘故被裁的吗?既然西厂可以裁,为什么东厂不行。当然,重要的是裁了东厂可以换来三个好处。” 朱厚照问道:“那你先说说哪三个?” “一,裁并东厂可换来百官拥护,百姓拥护,天下拥护。此乃名!” “二,裁并东厂并不是关了就完了,东厂的职权并入锦衣卫,陛下您一点损失没有啊。去掉的都是虚的,这实心的您不还捏在手里吗?何况陛下您还换来了都察院的效忠,此乃利!” “这三,就是布局了。裁并东厂,拉拢都察院,收兵神机营,接着就是通政司、大理寺、兵部,陛下您可以一步步的持掌朝纲、励精图治,此乃大局!” 朱厚照眯着眼睛听完,想了半天也站起来了,在屋子里走了几圈,道:“这都察院有这么大的影响吗,值得朕这么低声下气的去讨他们?” “值,太值了!”朱厚照一说完郭右五就接上了:“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凡大臣jian邪,小人构党,冒坏官纪,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各专其敕行事,并且御史必从进士及监生中有学识并通达治体者选任,这些都是帮陛下您图治天下的利器啊。有了陛下您给他们撑腰,都察院的能量只会比东厂的大,您想想,这些御史们都是多少官员里面选出来的,精干着呢。” “还有了,都察院最近些年的督查对象渐渐地偏了方向,本来是稽查百官的,可东厂的做了他们的差事,这都察院便慢慢就把火力集中到陛下您这儿来了,这是当初洪武爷万万没有想到的。洪武爷的初衷是外廷罢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您说是吧。” 郭右五的言语彻底打动了朱厚照,他没想到这里面有这大的学问,身旁的太监们可没教练的水准,一意孤行,结果把外廷的推到了一起来对付他。自己偏还一直不明白,大明朝明明是我朱家的天下,可为什么朕说个什么的都不算了,得听他们的,不迁就的话他们动不动的就罢官要挟。哼~,想到此一拍桌子:“行,朕裁了东厂。” “陛下!”郭右五小声的道:“这裁之前得做些准备。” “哦,什么准备?” “这裁了东厂的话得都察院提出来,陛下不可先说。” “这又何故?” 郭右五一笑,走到旁边的桌上拿了个小摆件,玉石雕就精致无比的一小串葡萄,翠绿翠绿的,檀香木的底座,衬得葡萄熠熠生辉。然后放在了榻上,道:“陛下,微臣是普通人,这拿个什么东西都是直接走过去拿就可以了。陛下您不同了,您要拿什么东西,首先得绕过去,然后等伺候您的奴婢放在您手上了,您觉得满意了,才可以点头。这是有讲究的,如果别人说好了,那是您的光彩;如果有人说不好了,那是奴婢的罪过,是吧陛下。” 朱厚照顿时莞尔,用指头指着他:“教练你的鬼主意不是多,是太多了,哈哈。”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郭右五点头受了,道:“您是陛下,随便一句无心的话在微臣耳朵里就是圣旨了,所以当您这差就得万分谨慎,搞不好就被人拿出去作虎皮穿上了,到时候还得您挨骂,不是吗。” “是啊,有时候朕都搞糊涂了,难道朕愿意自个搞垮自个?笑话!”朱厚照看来耳熏目染,对这话深有体会。 郭右五乘机道:“是啊,陛下,所以您得绕着圈子走路。对了,陛下,微臣还知道有个游戏,那可是相当的好玩。” “哦,什么游戏,说来听听。” “骨牌!”郭右五拿起桌上的纸牌,道:“木制的小方块,差不多纸牌大小。玩的时候,一块一块的竖起来,成千上万块,一个个挨近了摆在地上,您只需要推到第一张骨牌,剩下的,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郭右五连比带画,说了骨牌的玩法,甚至还出主意,哪一天上朝时,张永他们在太和殿外摆上几万枚骨牌,下朝了,大臣们一出来,朱厚照亲自演示一番,能叫大臣们眼珠子都落一地的。这骨牌可漆成各种颜色,玩到高级的地步,竖起来是一图案,倒下去又是一种图案,变化多端,实在是赏心悦目的一种高级娱乐。 朱厚照领悟力极强,马上掌握到了骨牌的精妙之处,连声说明儿就做上个几千枚,这玩意,优雅、有趣,正适合在皇宫里玩。说着说着,朱厚照也意识到了,这骨牌里面还透着学问。所有的骨牌连成一串,就拿最后的一张牌来说,自己压根就不用动手,可它不是也得倒下吗?想到此呵呵大笑:“教练,朕明白了,这都察院就是第一张骨牌,是吧?” 郭右五击掌相贺:“陛下乃聪慧绝伦之天降伟人,微臣佩服、佩服。”
朱厚照信心大增,顿时摩拳擦掌起来:“行,就依教练的,朕先推到了东厂,只待都察院自投罗网,哈哈。对了,教练,拿下了都察院朕再该如何?” 郭右五想了想,道:“东厂是第一张骨牌,这都察院就是第二张了,下面的,就看陛下您如何摆放骨牌了,谁放在第三张谁先倒...” 朱厚照兴奋道:“神机营是第三张。” “对,这就像陛下您画出了道道,不管是都察院,还是别的什么衙门,都得一个个继续下去。那时候,您在宫里面钻研纸牌、骨牌、羽毛球,外廷结果互相间大动干戈,最后,一个个都跪倒您这儿来,您说,是不是很有趣啊。” 朱厚照jian笑,道:“教练,你的大大的坏了,呵呵,朕喜欢。对了,教练,那时候朕会不会忙死啊?”这是调笑了,洋洋得意的调笑。 郭右五立马接上:“依微臣的,您就抓好两件事就行了。” “哦,说说,都哪两件?” “人和财!”郭右五利落道:“人就是各部的大臣们、各省的高官们、各州各府的提督总兵们,有能力的、听话的上;没能力的,不听话的,对不起,换人。财就是银子了,这财政大权得慢慢的拢在手上。微臣说句该死的话,您想想,某一县令大人每天做了什么您管的了那么多吗?您就是想管还不得累病了啊。” “哦,按你这么说,那县、府的官员朕就不用管了?”从来没人和他用这种口气和这种方式探讨治国之法,朱厚照听得如饥似渴。 “当然不是不管。陛下,您不是还有都察院嘛,县、府上面不是还有各州各省嘛,陛下抓大放小即可。再说了,县、府一级的想骗陛下容易,想骗自个州省的上司就难啰,是吧。”说完了看着朱厚照,还在沉思默想的,又道:“陛下,微臣小时候放过羊的,一群就是几百只,中午吃草的时候,那叫一个漫山遍野。不过回家就难了,要是一只只的去抓哪还抓的完呐。放过羊的都知道,只抓头羊,其他的自然会跟在后面跑,是吧,陛下。” 朱厚照终于点了点头,忽然像记起了什么,怀疑的看着他问道:“教练,你什么时候放过羊的啊,你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吗?” 郭右五被将了一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陛下,微臣小时候命惨着呢,微臣双亲是别人家的下人,您知道的吧。” 朱厚照哦~了一声道:“这朕倒是听说过,唉,教练也怪可怜的,朕以后好好赏你吧,对了,这小物件就赏你了。”说的正是那一串小葡萄。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郭右五急忙磕头谢恩。接下来,又反复灌输了都察院的厉害之处,比较起来,东厂只能干些粗活,比不了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化人,同时还说了东厂的种种劣迹。朱厚照听了也是大有所悟,他认准了一个理,教练说的,都没错, 聊了一下午,君臣二人均大有斩获。是时候起身告辞了,出了殿还不能马上回去,拉着张永到了一边,把那兵仗局差银子的事说了。张永一摊双手:“贤弟啊,哥哥虽是管了一大摊子的,哥哥也差银子啊,你真不知道哥哥多难。” 郭右五傻了眼,本以为张永出个万儿八千的银子应该随便的出了,谁知道张永也叫穷,他知道张永的为人,肯定不是搪塞他,这可怎么办的好?兵仗局改进器具要花的银子可不是小数啊。 张永看出来郭右五很是失望,忍不住道:“兄弟,这样吧,改天咱带你去内宫监四处转转,银子虽然没有,说不定有些东西用得上的,这样可好?” 郭右五想了半天,也没其他的办法了,只好应了。张永又盯上了他手上抱的那串葡萄摆件,问道:“兄弟,这是....” “哦,陛下随手给的,兄弟回去栽起来。”郭右五无精打采的开着玩笑。 “啊,兄弟可别小看了这物件,这是翡翠雕就,内宫名家制作,传了百年了。”张永很认真的说到。 “啊,这么贵重啊,我回去卖了换银子去。”说完郭右五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