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芙蓉树下(上)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我的脸盆在宿舍门口。晾衣服的时候,我竟然从最下面的一件衣服里抖出来一个用大树叶包着的纸团。难道是他昨晚回宿舍写了以后又回来塞进去的? 冲回宿舍,用背倚住房间的门,任由脸盆“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颤抖着手打开那个纸团。我太急于知道我昨晚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了。 腊月二十四日…… 原来是他的日记! 本以为热闹的鞭炮声会驱走我的思念和寂寞,可每每夜深人静,我却总也睡不着。思念的痛苦袭上心头,多少次我都见你踏云而来,带着满心的欢悦和期盼。 可是,一到了我跟前你就对我说:“你怎么还不学习?来,咱们一起来复习吧!快要高考了,你还不知抓紧……” 你曾对我说:“友谊清淡些更纯洁、更高尚、更持久。”我渴望持久的友谊,可是你知道吗?“情到深处人孤独。” 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有时候我实在是不能控制自己。幸好你还清醒,我好希望你能时时叫我警醒。 我竟不知道,在你的面前我什么时间变得这样脆弱。 腊月二十五日星期天天气晴 牵萦,放假三天了。你好吗?你是个恋家的女孩,我相信在你mama面前你很好。 还真应节气啊,腊月的天,天很冷。我睡不着,半夜三更起来在村里闲逛,竟走到了村口,冰冷的空气也不能使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在黑暗里,我痴痴地望着远方,真希望你能踏云而来。你会来吗? 不知道你在家干什么,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唉,远方的你,早已酣睡了吧?希望你有个甜美的梦。 腊月二十六日星期一天气阴 少年的我,曾做过一个梦,从此我就开始了酸涩的等待,总觉得有一种情绪,在左右着年少的我。 默默的期待中,无聊地数着书的一页一页;无聊地数着雪花一片一片…百无聊赖中我期待着榴花似火的五月,也许那是个热情的岁月。 腊月二十七日星期二天气晴 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腊月二十八日星期三天气小雪 明天就要过年了,我将中断我的日记。 今天我在家看书,上面有一篇文章,是我想写而写不出来的。还记得放寒假的那天吗?你骑上车子如飞离去…… 你怎么能就此一言不发,默默远去。 我牵上了你的手,从此不再放开。今年的冬天,北风吹过林梢,吹响了幸福的序曲,我认为我找到了我最美、最可爱的另一半。 我知道从此我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在地毯的那一端等我,等我一起踏上铺花的小路,去迎接普遍的祝福。从夏到冬,我等待着你的成熟。为等你在的我的臂弯上的一抹微笑,我的泪咽下了多少个凄清的夜晚。 你的眼睛深深地伤我,心的防线一层层崩溃,全是感动和负疚吗?我的甜蜜和安宁被不幸地夺去。我第一次明白:爱有多深,爱的付出就会有多苦。 我为你写诗,在风清月白的夜晚,我的笔划过天际,在星群中寻找你水仙的容貌,满天的星星都朝我眨眼,我无法揣测你的心思,但仍固执地痴痴地猜,我的青春就这样一天一天为你耗尽,然而我无悔。 日记到这里嘎然而止,他说,这就是开学初期他不肯去等我,也不做任何解释的原因。最后的那篇文章他不是全部的照抄原文。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如果他在日记里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真不应该一而再地伤了他的心。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尽管我的青春还不到瓜熟蒂落的秋天,可是也可以由他采下来保存……即使是就此不再能等到丰收的日子,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果实。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我真的觉得爱情还离着我很远、很远。而且,现在的季节真的是不适宜,不要说果实成没成熟,那颗种子发没发芽还不一定呢。我承认,我的确有些依赖他了,很希望能时时见到他,听他说话,可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胡思乱想了一个早晨,饭也没吃来到教室。 星期天一天,都是自习课,只有值班的数学老师间或来看看,或辅导一下。其他老师大约要明天早上才会到学校来。 我低垂着头,尽量不去想昨晚和今早的事,也不去看他。这一天我倒是学进去不少东西。 下了晚自习,他又在那等我。 哦,我一直忘了说,我们学校不止一个厕所。因为那个离教室和宿舍较近,而这个不但远,路灯也是老远才有一个,还是常常半明半灭的,像老年人的眼发出混浊的光。一般的同学都选择到那里去,我是因为不愿去排队才选择了这里。 “呵,不愧是一百米的亚军,跑得可真够快的。”一见了面,金一诺就揶揄我。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我如释重负。 想到昨晚我竟然落荒而逃,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尽管他装作没事人一样,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的事的孩子,虽然我坚持认为我那样做是正确的。这一晚的夜色较暗,乌云一团团地不时从那弯残月上涌过,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见我不说话,也抬头看了看天,说:“今晚的月色很好。” 我“扑哧”地笑出声来:“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晚是一弯残月,还老被乌云遮着,你怎么就敢说‘今晚的月色很好’呢?可见,你平常都不知道对我说了多少谎话。” “月亮知情知趣当然好了。它知道我昨晚神智糊涂做了错事,不好意思见你,所以今晚特意不露出脸来,好让我将羞遮过去。我为我昨晚的举动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吓着了你吧?你可别因为我一时冲动以后不理我啊。本来也准备永远不让你看见我那几天的日记,可是昨晚实在是冲动得很,昨晚又睡得晚,今天早上我从你们宿舍走过,看见你的脸盆已经拿进去了。我真的不应该让你看的,你把它销毁了,永远忘了吧。”
本以为经过我昨晚的拒绝,我会永远失去他这个朋友,没想到他却来给我道歉。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走向学校西南角的一棵芙蓉树下。 被他握着我的手,我的全身不住地战栗,手心里一片汗湿。我的心更软了,真诚地对他说:“一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还没准备好。我更害怕你为此分了心。” “只是这个原因?”他将我的手拉起来,将手背放到了他的唇边,轻轻地触了一下,随即放了下来,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攥住。 我正因为他的亲昵举动而心荡神摇,努力地想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嗯”字,就听到他有些酸溜溜地吐出来两句词:“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晁冲之《临江仙》) 我试探他,原来他也在怀疑我。我心里酸酸的。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我终于忍不住了,还是让他知道一点我的心意吧。老让他这样下去,怕他更是没法集中精力学习了。虽然现在还不是表白我的心意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念道:“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温庭筠《更漏子》)” “那你为什么还推三阻四?”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性急地说。大约觉得说得太直接,缓了缓他又说,“牵萦,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觉得你太漂亮、太优秀,错过机会我也许会遗恨终生。如果真是那样,我会连醋缸都打破。” 尽管知道他言不由衷,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暖暖地。我放软了语气,娇嗔道:“在我这里连乙醇都不曾有,哪来的醋给你吃。” 我忽然心情大好,跟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道。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乙醇有一个—OH,而乙酸是—COOH嘛。”我本来就是在那儿故意混淆视听。 “那你给我一样信物。”他没有再纠结是酒还是醋,涎着脸道。 “行,只要我有。”我爽快地答道。快要毕业了,给他一件礼物留作纪念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