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生时痛苦因果

    妙音手握玉笛坐在船头的木柱上，轻轻地吹奏着。绿萝对面而坐，脚轻触着海面，子简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船边上一群群的鲨鱼在追逐着鱼群，有的就在绿萝的脚下，子简找了根长棍，敲打着游近的鲨鱼的脊背。那些被打中的鲨鱼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狗，摆着尾巴逃走了。

    “别打它们——它们不会咬我的。”绿萝说。

    子简放下了棍子，眼望着又一排飞去的侯鸟，顺着它们的方向看到了坐在高处的妙音。

    妙音并没有绿萝那么漂亮，但那种庄重，那种娴静，让她看起来像一位女神。头上挽着两个兔鬟，绾着一只琵琶形的玉簪——那簪子的琵琶面和柱身是活动的，两厢插在一起，便能绾住头发，子简见她梳过一次头，所以知道。两只明月耳铛本是两颗大珍珠制成，垂挂在耳下，不时映射明亮的光彩。

    身上是一件紧身绯红抹胸加粉色的霞帔，下身是绯色的石榴褶舞裙，一条丈许飘带拽在肩臂上，随风而动——更像是随她的笛声而动。

    与绿萝相比，看似服饰简单，却有一种重裳华服之感。如果说绿萝的服饰是盛装出行，妙音的便是舞会夜宴。

    妙音轻轻地吹着曲子，绿萝在一旁轻哼着岭南熊家的《渚寒歌》，配上这样的曲子，更加的悲壮。子简仿佛又回到了那洪水涛天之中，看着洪水穿过渚寒如坝似屏的身体奔溢而出，看着渚寒的形象在天地间崩散碎裂。

    仿佛一只精美的青瓷碎裂。

    啊——他大叫着，仿佛是自己在洪荒中毁灭了。

    妙音和绿萝被他这一叫都息了笛声和歌声。

    因为打断了她们，子简有点不好意思，退了几步，躬身作揖以示抱歉。

    绿萝形容凝重在看着子简，“这也是你的结局。”

    子简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好像她是在说别人一样。

    绿萝又重复了一句。子简才知道是在说自己。他好奇地看着她，只用眼睛相问。绿萝也用眼睛相答，仿佛不是在和他交流，而是在和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个人交流。

    妙音的笛子还没有离开唇，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拿开，“大雁回家的时候，也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

    子简又疑惑地来看她，“回哪？”

    妙音似笑非笑地说，“你已经在巫的记忆里得到了最可宝贵的东西。”

    子简伸开手，看着自己的身体，“我得到了渚寒的灵力——可我并不知道怎么用。”

    妙音说，“这也是水巫们要得到的东西——他们的身上塞满了灵力、巫力和咒语，所以无法再得到更多的东西——却便宜了你。”

    绿萝接着说，“你就像是一只没有装水的净瓶，这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负累——渚寒毁灭的命运将在你身上延续。”

    子简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害怕。如果是像渚寒一样伟大的死去，那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是你的毁灭不会被传唱。”妙音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记忆中寻找真相，“带着渚寒的灵力一起毁灭。”

    绿萝立起身来，背身走开了，似乎有一滴什么溅落在草船上，化作了一朵洁白的莲花。她轻轻地走开，向着大海的深处，在她的下方，一朵朵白莲花在水面上绽放，又调落。

    子简知道，她行过的地方，必然是青草蒙茸，花开蝶舞，或是藻长鱼集，珊瑚绚烂。那必是她落下的泪水。

    “绿萝jiejie——你要去哪里？”子简边说，边要跟过去。

    妙音叫住了他，“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吧。”

    “她怎么了？”子简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妙音看着他的眼睛，而他却并没有感到有一种交流，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

    “她在想念一个人。”妙音吹起了一阵长长的笛音，像一段长长的思念。

    子简恍然醒悟，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绿萝jiejie是是想念哪位哥哥吧——我还以为绿萝jiejie不食人间烟火呢。”

    见妙音不回答，便又说，“我可以去牵线搭桥的哦。”见妙音不作应答，便说，“大秦的红娘就是个小孩——丘比特。”

    妙音吹完一曲，终于说，“你还小，不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渚寒不再是当日的渚寒，绿萝也不再是以前的绿萝。”

    子简不算太笨，“你是说绿萝jiejie喜欢的是渚寒大师？啧啧，这怎么可以呢？”心下又嘀咕道，“难怪你们看我的眼神那样的奇怪。”又说，“我倒底是明子简还是渚大师？”他小声地说着，低下了头，两腮通红。

    妙音说，“你当然是子简。正因为你是子简而不是渚寒，所以她才那样的忧伤。”

    子简忽然道，“那我把渚大师的灵力退出来，让他——”

    妙音过来抚摸着他的头，“剔取渚大师的灵力，重造渚寒，水巫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是意愿拼不过机缘，正逢地球磁场大逆转。”

    子简点点头，很真诚地说，“现在地磁已经稳定了，让他们拿走渚大师的灵力吧。”

    妙音摇了摇头，“我记得渚寒说过一句话，‘与其生生世世地痛苦，不如从此了断因果。’还是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子简不解，“做巫很痛苦吗？可我怎么觉得做巫很自在呢。可以飞，可以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可以撬起地球——”他想起了渚寒对他的开导，不禁哑声了——虽然他有些严厉，不近人情，不过他真的是个好巫。

    妙音笑着背过身去，望向远方，“你还小，哪里知道最可怕的不是巫劫，而是一个情字。”

    她说着，“其实绿萝并不是现在的绿萝，她的前生是渚寒的情人木棉。”

    “啊——”子简惊道。

    “木棉也像现在的渚寒一样，为了拯救人类而毁灭。她用舍体护灵法将核弹的爆炸的威力化为最小。渚寒也是用那个净瓶收储着她的灵力和魂魄，让她在刚出世的绿萝身上重生。可是绿萝已记得不这一切。”

    子简似乎又看到了如渚寒那样悲壮的一幕，“渚大师没有告诉绿萝jiejie这些吗？”

    妙音说，“他想等到绿萝长大再告诉她一切。看着无忧无虑的绿萝，他又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她。人生最痛苦的不是青梅竹马不能厮守，而是爱人就在身边却无法亲近。”

    “在渚寒临别前，我曾用巫之絮语与他交流。我说，你难道忘记木棉了吗？他说，正因为我心里只有木棉，所以我才要拼尽全力一搏。我说，你死了，绿萝怎么办？他说，只要她无忧无虑地好好活着，就够了——与其生生世世地痛苦，不如从此了断因果。”

    子简哪里知道这其中还这样的盘根错节，“绿萝jiejie现在知道了？”

    “其实从渚寒舍体护灵时，就已经触动了她的记忆，只是还不完全记得。刚才我告诉了她，他们的前世今生。我也知道这样只会增加她的痛苦，可是她迟早会知道这一切的——我的前世今生也有很多痛苦的回忆。”

    妙音似乎因此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子简怕她伤心，不便多问，妙音敛了敛不快，又说，“我听说在茫茫的宇宙中，有一个与太阳系同源的星球，盘古在那发现了三颗行星，分别以《道德经》三个字给它们命名，其中一颗古德星也有着地球一样的美丽。等这场巫劫过后，我便去那里开设道场，从此断去人间一切因果。”

    “古德星——”子简惊道——这不是引力石的产地吗？大宛在古德星还有基地。但他没有说出来。

    妙音最后说，“你走吧——免得绿萝见着你天天想起渚寒和那些陈年往事。”

    子简“哦”了一声，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

    熊霄在草船上叫着子简，“快过来看我们的龙舟——”

    子简回头一瞥，一只崭新的红杉木大龙舟搁在草船边上，高高的凤头昂首而立。在草船的另一些地方，其他的龙舟也已初步成型，有的是龙头，有的是虎头，也有的马头，各种形制不一而足。

    子简飞到熊霄的身边，一人多高的龙舟足可以上百人划动。

    “真棒——”子简赞道，“为什么是凤头？”他不经意地问着，但很快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就是楚国的第一代君王熊霄。

    “我见着几日前绿萝jiejie修行时，身后幻出的凤凰，又高傲又威武，所以便叫人刻成了船头。”熊霄高兴地解释着。

    “如果你不是巫，我一定叫你来掌舵。”他又说。

    “我要走了——”子简轻声地说。

    熊宵开始没在意，后来恍悟，眼睛盯着他，“回到二千年后？”

    子简点点头。熊宵没有在说话，像是很伤心地样子。

    子简安慰他说，“你一定能拿到渚寒的拐杖的，会成为天下最伟大的君王。”

    熊宵强作高兴，“我会带领岭南熊家努力的，如果我真的成为王，我一定好好地尊敬巫，爱护人民。”

    子简想让他高兴起来，“建立一个穷人的国家？”两人开心地笑了，熊宵伸出了手，和子简的手重重地拍在了一起，“不，建立一个好人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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