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湖上静夜思
秦素剑就这样跟着满琴衣的队伍走。忽然从满琴衣轿中传来了几声琴声,不成节律,像是在试音。 满琴衣叫道,“停。”轿夫们停了下来。绿珠忙问,“小姐,又有何事?”秦素剑忙在不远处躲了起来。 满琴衣捧琴下了轿,一只手抓着琴,一只手扶着弦。满琴衣对着秦素剑的方向,一阵弹拨,一组滑音过后,如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向秦素剑方吹来,顿时草偃枝摇。 秦素剑大惊。展开幻术,隐去身体。 满琴衣叫道,“现身吧,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们,你是敌是友?” 秦素剑不知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也不现身,只坐观其变。 满琴衣等了半晌见我人出来,柳眉一蹙,“你跟了我们几天,如果再不现身,别怪我不客气了。”听她如此说,绿珠马上过来,背对满琴衣跪下,双手将琴托在头顶,举至满琴衣身前,算是当作琴台。满琴衣双手拂琴,飞快弹动,一组组玄音向四野飞去。 秦素剑起初还不以为然,但不久只觉心中憋闷不堪,似有千重绳缚住了一般。 秦素剑不敢再躲闪,施展“天地玄门”转至满琴衣他们身后的树林中。可是琴声所及之处,无不受制,仿佛一张琴音大网将自己罩住,无法脱身。如要脱身,只有远离这琴音,但秦素剑并不甘于就这样离开,这样似乎有些鬼祟。更何况他现在孤身在外,无依无靠。也许是女人特有的怯弱,他感到一丝丝孤独。而且又遇到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自然有一种亲近感。如果就这样走了,他该去哪?无目的,无方向。倒不如明正言顺与她们一道。于是他决定现身。 一阵花雨过后,满琴衣面前立着秦素剑。满琴衣琴声戛然而止,“你是——” 绿珠收琴侍立一旁,“看你一表人才,我们还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也是龙诞山庄的人。” 没待秦素剑开口,满琴衣衣袂一举,“不可胡说,他是幻术门的。” 绿珠不甘,“幻术门也不见得都是好人,难道因为秦剑山庄天下幻术都是好人?” 满琴衣瞪了她一眼,绿珠伸伸舌头,“我忘了,多嘴。” 秦素剑作揖道,“不好意思,鄙人因为见姑娘一路上遭人追杀,所以有心想帮忙,所以一路跟随,并无恶意。”秦素剑不知道自己这个理由编得好不好。 满琴衣听了,忙道谢。 绿珠一旁几咕,“会不会是大少爷叫来保护我们的。他自己不好出面,所以叫秦剑山庄的人来——” 满琴衣想了一会,“敢问公子高姓?” 秦素剑不敢说自己的真名,要是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可不好。他眼珠一转,正看到路边一棵柳树,于是说,“我姓柳,叫我柳剑好了。我家是绿柳庄的。” 绿珠说,“天下幻术以秦剑册庄为首,支派虽多,可也未曾听说有绿柳庄。” 满琴衣怕秦素剑多心,责备说,“天下高庄名士多如牛毛,岂是你一个小妮子能数得过来的。”又向秦素剑行礼道,“感谢公子牵念,看公子行迹,必是名门之后。” 秦素剑问,“可否知道姑娘是何方贵胄?” 绿珠刚要答话,满琴衣说,“我们是寒门小户,与公子大族重姓不能相比,只是家传武学,勉力继承,不敢称贵。叫我依依吧。这是奴婢珠珠。” 两人只身在外,都不敢说着真实名姓。这才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秦素剑说,“我是一路游学,也没得行止方向。想与姑娘作个伴,相互关照如何?” 满琴衣对他也很有好感,本不想节外生枝,可又怕扫了他的面子。一时不作回答。 那里绿珠却说,“你没有目的乱走,也不必跟着我们。知道的,说我们愿帮衬你,你仗义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私奔呢?”说到后面绿珠也觉得不该由自己说出口,不由得咋舌后悔起来。 一语出口,满琴衣和秦素剑都羞得满脸通红。 秦素剑心想,若我真是男儿身,倒还有些顾忌,可自己是女儿身,倒不怕。于是说,“我只是怕一路上再有坏人来扰,如果伤着了姑娘,倒心上不安。好比见着有人来采摘美丽的鲜花,自已却袖手旁观,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满琴衣笑笑说,“这倒不妨事的,以我的武功,一般毛贼还不能怎么样?” 秦素剑见她不置可否,便问,“刚才珠珠姑娘说到龙诞山庄,想必姑娘是知道一路上的对头是谁的?” 绿珠说,“当然知道,在家时他们就渴望与我家结亲,好取得我家琴谱精髓。” 满琴衣示意绿珠不要多嘴,秦素剑说,“原来是抢亲。” 满琴衣说,“他们也是琴学世家,只是琴艺上各有千秋,当年我母险胜一着,他们便以为我家琴谱有多么高深。” 秦素剑说,“武艺切磋本是常事,可是要用联姻来达到称霸或是达到最高境界,就未免有些不好了。想这男女相见,相亲相悦,这才是常理,现在却要因为家世、财产、甚至是未来的前程而结为夫妻,这似乎就很不合理了。” 满琴衣平时话少,这倒练就了绿珠快言快语的习惯,她忙说,“可是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你嫁鸡就得嫁鸡,要你嫁狗就得嫁狗。” 秦素剑听得这最后一句很不是滋味,心想如果自已真依着父母的意愿娶了满琴衣,不知道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痛苦。由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出走的信心。甚至说,“可见我们是不能听着别人的话的,凡事都要自己拿个主意。只是你不呆在家中,这样出来不是风险更大?” 满琴衣在家里原有龙诞山庄来求亲,可是满父看不上龙家,而且琴学素来女的学来占优势,如果女儿嫁到龙家,只会让龙家琴学更高。所以满家宁可与幻术家族结亲。 但满琴衣与秦素剑同样是假凤虚凰,也怕嫁到秦家身份暴露,所以这才逃了出来。 满琴衣怕绿珠嘴多舌快,说出什么来,便说,“我此次出来,一为躲亲事,二为求学。听说九疑一带是舜皇驾崩的地方,而且曾在那演奏过天下至音‘南风’和‘韶乐’。而且当地琴家根据琴音独创了琴门中至刚至大的两式——六合南风和九凤鸣韶。只要能学得其中一式便可独步琴门,称霸武林。” 秦素剑说,“是的,我也听说过。可是茫茫岭南,烟障雾隐之地,不是很好找寻呀。听说那里苗疆也有我幻门中绝技,能御尸驭兽,也正好前去领略。” 绿珠忙说,“你去你的,我们去我们的地方。你这样跟着伴着,总不像话。” 满琴衣听说他也好学之人,本来不有好感,心想些此去江南,一路风餐露宿,江湖凶险,有人一路相伴也是好事,虽然男女不亲,更何况自己本不是女子。但见绿珠这么一说,要回过话来也难,便不作声。那里一个轿夫说,“你们这一路,有人劫道,多一个人也好多份照应,我们可不想为了几个钱送死。人家愿意作护花使者,你都不肯,这是什么道理?”另几个轿夫也附和。 满琴衣见这么说,便说,“既然公子愿意相伴,我们也无话好说,有劳了。” 秦素剑听绿珠那么一说,原以为没戏了,没想到这里答应了,心下自然开心。不过心上又自恋起来,如果这样长久相伴,这个依依要是对自己有了感情,可又怎么好?如果自己是个男儿,便是娶了她也不委屈,可如果惹得她相思意长,缘份情短,那就是自己不好了。他也不便细想,高兴应着,与他们一同上路。 一路逢水乘舟,过山爬岭,自不在话下。满琴衣有官道时坐牛车,没官道时坐轿。秦素剑一路追随,与她车前轿侧说话解闷。遇着风雨亭,便又停下小憩,演一回琴,练几下武。一路了自有乐趣。 这日来在荆楚地面。轿夫们说,这江南地面,与北方不同,水路很多,人也矮小,所以人们多是乘船。于是秦素剑便往地水驿站头去雇船。满琴衣与绿珠在五里亭等候。 不多时,满琴衣眼睛一转,拿过琴来。架在腿上。那里平地里涌上一帮人来,举着刀剑杀过来。绿珠吓得大叫。 满琴衣右手拇指在琴上一抡,一组泛音过后,当面冲过来的人应声倒地。满琴衣头一低,躲过后面的人,后面的人扑空倒在地上,双脚踩在倒地人身上。单膝架琴,继续演曲。绿珠在琴声中拿着小匕首左挡右杀。一名刺客举剑向绿珠挑来,满琴衣脚勾绿珠,绿珠劈叉在地,躲过剑锋,满琴衣顺势抚琴转身,琴身重重撞在刺客身上,满琴衣转身回来,琴依旧架在脚上,另一只手仍在拔琴弦,曲调仍未中断。不时有人应着琴声曲意倒地。 四个刺客从四面向她二人杀来,满琴衣左脚在绿珠肩上按去,绿珠依势下腰,满琴衣顺势腾空,四样兵器刺空。满琴衣琴飞在空,指力不减,四名刺客应声倒地。满琴衣边落地,边见花雨纷飞,再看那四围的刺客,在一阵幻影中或倒地,或下跪,或飞出去。 秦素剑收身立定,自己的幻影如轻纱般还在倒地刺客边映现。 秦素剑说,“方才听得依依的琴声知道必有事,来迟了。” 绿珠说,“你不来,我们也能收拾。” 满琴衣说,“多谢了。这么多刺客,没有公子我们怎么能对付。” 正说着,秦素剑眼疾,见着一柄长剑向满琴衣飞来,秦素剑上前一步,抱住满琴衣转身侧腰。满琴衣顺势弯腰,翻过琴来,尾指一弹,身后那个偷袭的受伤刺客口中喷出血来。那投过来的长剑当地没入了亭柱中。 秦素剑挽着满琴衣的腰,很纤细,很柔软,面上因刚才打斗微微泛红,更显娇艳。满琴衣看着秦素剑的脸,如冠玉饱满,如满月清亮。满琴衣心在剧烈地跳动,甚至有了一种异样的冲动。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绿珠忙过来扶满琴衣。秦素剑这才觉得不妥,退后几步说,“刚才情急,冒犯依依姑娘,死罪。”
绿珠说,“我们可不是那种迂腐的人,还要谢你救命之恩呢。” 秦素剑笑了,满琴衣倒没什么,心想,我一男人还怕你抱?虽是这么说,可毕竟是青春萌动期,心上竟有了一种女人一般隐而难宣的感觉。甚至很想偎在这个人的怀里不起来。满琴衣不敢再想,想着都觉得可怕。 秦素剑见满琴衣心事重重,以为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便转移话题,“我已雇下了船,我们这就可以起程了。”便引两人前去。 一边又问,“我看他们是有杀你的意思。如果是抢亲,不至于如此。” 绿珠说,“他们得不到,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呗。” 说着三人来到水陆驿馆,绿珠与船家付了定钱,又约好了一些事宜,三人下船。他们找的是带三个舱位的中等船,一间船家住,两间是他们三人的。虽然简陋却也很干净。船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船工,一路行得平稳。 船家说,下了长江,过了洞庭,沿着湘江一直走就能到九疑山,倒不难。 这日,正逢月半,船至洞庭。他们泊在君山下。 秦素剑出来已有一月,因为有满琴衣作伴倒不是很想家。而且自己又是女儿身,他倒是很想和满琴衣相近些,两人说说体已话,他又是隐瞒了多年身份的,就好像一个憋闷着不能说话的人,恨不得找个人来往外倒倒。可自己这样子,又怕唐突了人家。 月上中天,秦素剑取了酒在船头自饮着。船家晚饭时就多饮了几杯,早就下舱睡着了。 秦素剑想着自己的事情。 秦剑山庄多年来都是单传,到了自己这一代,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急得父亲恨不得要纳妾,可没等他纳上妾就在一次比武中丧身了。这时的母亲已经怀着他了。临死时,父亲热切地盼望她能生个儿子,继承一秦剑山庄。母亲十月怀胎,如坐针毡,生怕自己生个女孩,可是越怕,就越不争气,生下来又是个女。好在母亲苏氏早有打算,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单叫自己的母亲,素剑的姥姥来接生,两个女人商量下,如果生下男孩,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如果是个女孩,就换成别人的男孩。两个女人做和天衣无缝,着实让婆婆高兴了一场,饱看了一回孩子的小鸡//鸡后,大叫祖宗有德,秦家有福。可她作母亲的哪里舍得自己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可是是自已亲生的,也是丈夫的骨血。如果因为要承继香火就让秦家的骨血根脉断了,她觉得很愧对丈夫。她曾多次在丈夫灵前请他原谅,最后她终于又把自己的女儿秦素剑换了回来,只是当作男孩来养。虽然那样她要cao很多心,毕竟带着一个假扮的男孩很容易穿帮。但她不后悔,她知道虽然秦素剑是个女孩,可毕意是她和丈夫的亲生,是秦家的骨血。总比一个外人家的孩子更亲。因为这样,她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秦素剑身上,真的把他当作秦家的嫡孙了。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没敢想,也不敢想。 从小,秦素剑就由她和母亲亲自带养。对于这么大的家族的嫡子不请保姆,他们秦家还是第一个。她费了很多的口舌才讲清楚,特别是婆婆那里。最后她不得不说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孙子,如果出点闪失,不要说愧对秦家历代祖宗,而且可能亡家亡族。老夫人听了自然认为媳妇很有见地。因此,让她和亲家母一起带养。好在封建大家庭原是姊妹兄弟少来往的,所以一直隐瞒得很好。而秦素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女孩,直到有一天落红了。母亲才告诉他男女的区别。而这时他也懂事了。母亲一再申明这事的重要性,让他好好做这个秦家的嫡男。而在秦素剑从小的教育中,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男孩身份。他也不愿意像几位jiejie那样斯文安静地生活。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大呼小叫,一切要听别人安排,自已不能拿主意。这些在他都是不可想象的。母亲也经常这么吓他,如果你当了女孩,你就只有听别人话的份,叫你坐,你就得坐,叫你走你就得走,嫁给别人家,还要挨打受骂。秦素剑这样的事也见得多了,他怎么会想这样呢。他还是好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做他的大男人吧。 如月的月光照在洞庭湖上,波光粼粼,在船边一圈圈荡开的还有他的记忆。 秦素剑又回到了十岁那年,秦剑山庄里,来自天南地北的幻术家族在这交流武艺。 幻术讲求的是从小领悟,如果不是从小学起,很少能有成就的。山庄里,几个幻术家族的孩子们在逗一个小女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