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祭拜
地上的雪已经化了，这或许是温暖如昔的江南今年最后一场雪吧。小溪湍湍流下，雪化的水顺着树干、枯枝慢慢下滑，灰色树皮在它的洗洁下，变得更加黝黑了。 许震带着孙女许樱以及成婚不久的许阳胜、金晓婵夫妇，沿着被雪水滑过的石阶，慢慢向上走。周围的参天大树虽已失去叶子，但它那如开屏孔雀般的分枝，还是如伞般密不透风，挡住了上方倾泻而下的阳光。 老人走在前，左手挎着竹篓，微风刮起，将里面一张黄色纸钱吹出，滚落山下。许樱跟在老人身后，抓着爷爷衣服下摆，不时回头看看自己那位嫂嫂，满脸都是想和她说些什么的渴望，但此年龄段特有的怕生，还是另其心中犹豫而不敢上前。 许阳胜夫妇与前方许震、许樱始终保持着五步远，说话声音也很小，似乎极不愿外人知道他们间的话题。 “当然是男孩了！”许阳胜与金晓婵互相咬耳朵，“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反正必须得生个儿子。” “那……”他的新夫人有点不乐意了，“那多累人！我娘说生孩子特别痛苦，你是想多让我受罪么？！” 听到这话，许阳胜嘿笑摆手，探头探脑瞥了前面一眼，见爷爷和meimei没回头，便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那么想。只是许家大门大户的，若是这一脉断在这，我爹会生吃了我！” “哼，女孩有什么不好？”金晓婵颇有为天下女子抱不平的心态，抽回原本揽着对方的手，叠在了胸前。“我不是女的？你meimei不是女的？” “我没说女孩有什么不好……”许阳胜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我只是说，不管怎样，一定得有个儿子。” 切，结婚前还整天满脸不爽呢，现在还不是甜蜜的跟什么似的。许震偷偷回头，心中对自己孙子如此不坚定的意志表示鄙视，但嘴角却已乐开了花，甚至开始幻想许家添丁情景，自己得享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了。 身后正探讨造人大计的小夫妻，万万也没想到，走在前方低头沉思的爷爷，竟与他们想的是一回事…… 红色、黄色、绿色的光在周围闪个不停，脚下是空的，身边除了这些光外，也都是空的。凡尘皆是梦，贪嗔只因欲。欲一字，被幻相寺视为头号大敌，列为最不愿见到的字之首。 无欲无求，便成大道？止清很久之前就对此嗤之以鼻。在他想来，为求大道而求无欲，岂不是佛家所言的痴？ 陈娇娇娇俏的小脸紧皱一起，躺在空无的地上，上身被止清抱在怀中。手中的烟袋磕下，在看不见的地面上发出‘咳’的一声。 “鬼族真的想卷土重来吗？”每个方向都传来这个声音，根本感觉不到发声之处。 空名禅师长什么样子，不要说止清没见过，就算是之前领路的沙弥也不曾见。他终年将自己闭在这不大的房间中，用幻来装饰世界，用幻来顶替世界。“活血泉若是真的存在，应该就是了吧。”止清搞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在他想来，既然鬼族不惜大张旗鼓的盗宝，自然也就是想重现世间，根本没有异议。 “其实那一晚，闯入之人虽用了鬼族巫术，但却也用了另一宗秘法，且此秘法，比那巫术还要厉害可怕。” 止清脑中不自觉出现那团灰雾中的女子，以及模糊间自己晕倒前劈下的一掌。那女子功力确实比我高强，但也不至于能在幻相寺来去自如吧？他皱起眉，有点想不通。 “嗜血蛮地……”空名禅师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知道了。止清，此事由此开始全权由幻相寺负责，你万不可再插手。” “我……”止清刚想说什么，然而眼前猛地一花，红、黄、绿三种颜色转个不停，而后一切尘埃落定，周围情景大变！“这是……” 抬头可见高山上幻相寺大殿的尖端，而其余部分则被苍翠的树木遮掩。他张张嘴，差点将怀中的陈娇娇摔到了地上。“怎……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幻相寺吗？！” 这时，怀中的可人儿‘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疑惑的看了看周围，而后对上他眼睛。一脸诧异：“怎么了？” “啊，你醒啦。没怎么，就是你刚刚一不小心睡着了。” 陈娇娇揉揉额头，昏沉的感觉另她还不能自己站起来。“那我们快点走吧，你不是说有要事去幻相寺么。” “不用了。”止清笑了笑，转身向下走。“因为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规模庞大的山庄静静坐落于飞鸾山顶，尽管黑色围墙上爬满蔓藤干枯的残枝，漆黑的大门有多个孔洞，但当站立于这牌匾下方时，四人还是感觉到那浑雄气势正迎面冲击而来。 秦府！ 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金光发闪，整个门匾干净的宛似新做。 许震久久的看着它，目光穿透时空，回想到它昔年的风光。 “这就是当年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秦璐晚年住宅……”金晓婵望着牌匾边缘那个‘王’字，有些吃惊：“是谁将它擦亮的？” “应该是刚擦的吧。”许震抬步向里走，道，“或许此人，还没走呢。” 被雪水浸透的地面上坐在一个人，一个须发近白、衣服邋遢脏破的老人。乱发遮挡了他的脸，弯曲的背部拘偻着，正用手拿着酒葫芦，倾斜着向嘴里倒酒。他面前放着香炉，炉内三支香，炉后有三个干净小蝶，碟内放着花生果、苹果、桃。每样只有一个，每个占了一碟。 整个院中皆是烧过火纸后留下的灰，风微微吹动，带着灰和未完全烧掉的纸钱飞舞，在地面表层滚着。 “这……这得有多少火纸啊？”金晓婵望着满地黑灰，惊奇的瞪大眼睛。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来祭拜的话，就不会觉得奇怪了。”许阳胜笑笑，走到另一边帮许震整理火纸。 坐在纸钱灰烬中的老人晃了晃手中酒葫芦，咂咂嘴巴，微微晃晃脑袋，撑着地面站起身。他整个上身有一大半被胡须和头发挡住，连眼睛也看不到。“茂绩当年举，英魂此地销……罢了、罢了……” 说完这话，这邋遢老人慢慢走过许家几人，由门出去了。 金晓婵忍不住回头看，顿时呆愣原地。因为刚刚走出的那人，已经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