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生存之道
白氏、孔氏等韩魏巨贾无助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列席此次议事的有蓼园巨贾,还有南阳的张氏、邓氏、猗顿氏、卞氏等巨贾,这些人也是心惊胆战,忐忑不安。 假如武烈侯未能说服咸阳取消打击韩魏巨贾的命令,那么也就意味着咸阳开始实施“抑商”之策,包括秦国本土巨贾在内的所有商贾和他们的财富都将逐渐被咸阳所吞噬,这不但令人愤怒,更让人绝望。 中土如今剩下五个诸侯国,秦国疆域最大,实力最强,也是商机最多之地,一旦秦国决定“抑商”,那么暂时没有受到波及的商贾们只好向齐楚两国转移财富。赵国灾难重重噩运当头,当然不合适迁居了。至于燕国,位于中土东北边地,远远不及齐楚繁华,更不在商贾们的考虑之列。只是如此匆忙迁移,秦国不会置若罔闻,一旦激怒咸阳,后果不堪设想。留又留不得,走有走不掉,当真是走投无路,前途一片黑暗了。 唐仰和司马昌最先露面,宣读了秦王的令书。 巨贾们欣喜若狂,一个个振臂欢呼,尤其白氏、孔氏等中原巨贾,就像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回来,狂欢之后,更是喜极而泣。 等到巨贾们心情平静下来,唐仰又宣读了护军府的几道命令,解除对白氏等巨贾的禁锢,解封他们的财产,督促他们安心经营,尤其各类手工作坊,年底前一定要投入生产。 司马昌又拿出了一些护军府急待解决的事情,比如向代北运送粮食布帛和药物,拆除中原境内的长城和关隘,制造独轮车、翻车、直辕犁、水碓磨等农具,乘着冬闲期疏浚和修缮沟渠城池,按照咸阳的要求拓宽中原主要交通要道为驰道,在舞阳、叶城一带修建大型冶炼作坊,在大梁建造中原第一兵器作坊,另外还在这个冬天全力扩建新郑和大梁两地的各类作坊,以实现手工业的规模化生产,为接下来的统一大战储备足够的战争物资。 用司马昌最后总结的话来说,就是“一切为了统一大战”。 如此大规模的进行中原恢复建设,制造和普及新农具以及手工业作坊的扩建,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秦国刚刚拿下中原,稳定是第一要务,当然不能肆无忌惮地挥霍钱财和征调徭役,所以武烈侯就想了这个办法,积极调动巨商富贾,让他们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到恢复建设和扩军备战之中,如此既安抚了他们,又给了他们合作和赚钱的机会,而官府则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其它方面,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巩固中原,一举多得。 巨贾们更加兴奋了。在武烈侯的努力下,大秦的国策并没有走向“抑商”,这让巨贾们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接着武烈侯又给他们创造了赚钱的途径,利用这些途径把整个中原的巨贾都拉上了蓼园这驾马车,在利益密切相关的情况下,巨贾们将因此得到武烈侯的庇护,而武烈侯则需要巨贾们在钱财等方面给予全力配合,以便让蓼园的整体利益因为中原的巩固和展而得到迅提高。 大家的情绪高涨,那么在合作谈判中自然不会计较太多的得失,于是经过一天一夜的磋商,巨贾们终于在各个方面达成了约定。 大秦本土巨贾、南阳巨贾和中土巨贾经过这次整合,极大地拓展了蓼园的经济实力,这股庞大的经济实力与武烈侯的权势紧密结合在一起,就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度和规模吞噬中原财富。 蓼园巨贾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商贾集团,这个集团控制了钱财和技术。在武烈侯的安排下,他们与中原五郡郡府在城池道路、农耕水利、山泽园林、作坊市榷、运输贸易、钱币借贷等一系列中原恢复和建设事项上达成了一揽子协议。根据这个协议,蓼园巨贾集团将在未来两到三年内承担起巩固和展中原的主要任务,这将给蓼园巨贾集团带来丰厚的收益,而中原五郡将因此获得巨大成绩,大秦将因此牢牢控制和占据中原,并从中原获得大量的赋税收入。 这是一个多方互利互惠之策,但在这个看似完美的计策背后,却是武烈侯实力的膨胀和蓼园利益集团的崛起。 咸阳能否设置障碍予以阻止?秦王政和咸阳中枢根本没有想到武烈侯会拿出这样一个多方互赢之策,他们陷入了被动。如果人为设置障碍,致使中原无法迅稳定,那么中原一旦出现叛乱和灾祸,中原之地得而复失,其责任就在咸阳,咸阳因此不但未能打击武烈侯,反而给了武烈侯反扑的借口。 咸阳中枢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烈侯实力膨胀。武烈侯用的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他没有向国库要钱,也没有穷凶极恶地压榨庶民,而是利用掳掠所得和巨贾手里的财富恢复和展中原,然后用未来的中原财富偿还欠债,就此把自己和巨贾们的利益紧紧捆到一起。 此后若要“抑商”就等同于打击武烈侯,但“抑商”之策事实上就是秦王政和咸阳中枢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摘了桃子就砍树,在道义上站不住脚,必定失去民心,而武烈侯却可以藉此机会反扑咸阳,与咸阳针锋相对,最终可能演变为一场内乱。 此策的深层次意义咸阳中枢看得一清二楚,蓼园巨贾集团当然更是心知肚明,现在武烈侯在他们心里就像神一般存在,跟在这样实力强悍的大权贵大智者后面,将来的前景一片灿烂。 然而,当武烈侯出现之后,却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们一头冷水。 “这个计策建立在大统一的基础上,统一就要打仗,打仗就要破坏,破坏之后就要重建和恢复,所以此策在中土统一之前有效,可以给我们带来丰厚的收益,但中土一旦统一,此策就失去了基础,也随之就失去了继续实施的可能。” 武烈侯这句话讲完之后,军帐内霎时一片死寂。巨贾们面面相觑,激动的心情慢慢消散,神情渐渐凝重起来。这是事实,大家都清楚,只不过经武烈侯的嘴巴说出来,那效果就非常震撼了。 “我曾和大王有约定,十年内统一中土。”宝鼎平静地说道,“新年快到了,一年时光悄然而逝,距离我和大王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九年。在未来九年内,我们齐心协力,我指挥大军攻城略地,兼并诸侯,统一中土,而你们给我提供钱粮武器,帮我在后方恢复重建。我建功立业,你们也有显赫功勋。我的实力强大了,你们也因此获得巨大财富。我们各取所需,各有收获。” “但是,我请诸位牢牢记住,九年,只有九年时间。如果九年后我未能统一中土,那么我们将面临一场灾难。” “九年后,假如中土统一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建设一个史上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宝鼎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沉,“大秦的国策将随之而变,大秦的兵事、政事和赋税等等制度都要修改,以适应庞大帝国的统治需要。” “统一的帝国是不是继续展工商业?会不会继续允许你们营商?国策的修改有没有可能将商贾打入地狱?” 宝鼎看看众人,轻轻拍了一下案几,“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统一后的国策肯定是重农抑商。” 军帐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很多巨贾脸色大变,呼吸更是变得粗重。 “知道原因吗?”宝鼎淡然一笑,“很简单,统一之后国内稳定,没有战争,黎民安居乐业,接下来人口必然大爆。” “我们的国策是计口授田,家里的孩子越多,授田越多。我们的农耕艰苦,田地越多,需要的劳力就越多,当然要生孩子。如此最多二十年,人口就会暴涨。人口暴涨之后,就要更多的粮食。在农耕没有展,亩产没有显著提高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垦荒,到边疆蛮荒之地开垦更多的田地,于是就需要更多的人口。” “人口的增长需要时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你们会看到中土人口将创造历史记录。在这段时间里,人口不停地增长,田地不停地增加,粮食产量也在不停地增长,但粮食始终满足不了人口的需要。” “田地增加,需要耕种的人口就越多,这时候如果不实施重农抑商之策,把大量的劳动力拿去展工商业,那粮食产量必然降低。粮食少了,不够吃,又有倒买倒卖的商贾从中渔利,那么帝国必然爆危机。这是咸阳绝对不愿意看到,也决不允许生的事,所以必然要重农抑商。即便是我,也同意重农抑商。在关系到帝国安危的问题上,没有任何妥协和退让的余地。” “这其实就是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将在未来主宰王国的兴衰,这个矛盾解决不掉,王国必然动荡,甚至轰然倾覆。” “在我个人看来,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可以解决。”宝鼎说道,“解决的办法有两个,这两个有先后顺序。先要提高农耕技艺。田地产出少的主要原因是农耕技艺落后,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不仅仅要兴修水利,还要大力改善农具,同时要积极改善耕种方法,并在中土范围内不遗余力地进行推广。” “农耕技艺展了,田地亩产提高了,粮食充足了,可以保证人口需要并有盈余的时侯,中土会出现另外一个现象,那就是土地兼并严重,并导致大量农夫无地可耕。这同样是因为土地和人口的矛盾激化所致。人口多了,田地少了,再加上土地兼并严重,于是就会出现大量赤贫者。这些人如果不予以安置,必然引暴*。” “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实施第二个解决办法,大力展工商业。权贵富豪的钱财除了购买土地外还可以兴办工商业,工商业需要大量的人手,无地可耕的农夫们因此得以安置,权贵富豪们因此可以赚到更多的钱,而工商业的大展必将增加帝国的赋税,这是一件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宝鼎说到这里,帐内凝重的气氛才渐渐有所减缓,但依旧紧张。 宝鼎提出的两个解决办法是有先后顺序的,从第一个解决办法来看,国策显然就是重农抑商,而重农抑商并不仅仅是抑制工商业,常常是在抑制工商业的同时伴随着对商贾的打击,甚至直接予以毁灭以掠夺财物来补充国库所需。一旦商贾都被打击了,摧毁了,那第二个办法还有实施的可能吗?即使实施,国策的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需要一个过程,工商业再想展起来,难如登天。要知道现在中土的巨商富贾和各国的工商业可是经过了几百年的积累,假如统一后的大秦将其全部摧毁,重建将异常困难,尤其重要的是,这座大帐里的巨商富贾有多少人能活到那个时侯? “摧毁比重建容易。”宝鼎继续说道,“今天我把你们拉到一起,就是不想看到你们在九年后被摧毁。” “若想不被摧毁,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实施第一个解决办法,竭尽全力提高农耕技艺。蓼园的冶铁技艺正在展,冶铁技艺的展有利于新农具的创造。蓼园研制了不少新农具,你们要耗费巨资打造这些新农具,然后不遗余力地进行推广。其次就是传授和推广新的耕种方法。墨家在农耕方面有秘技,你们也要想方设法收集各地农夫们的独门技巧,然后配合墨者,在各地进行传授和推广。” “做这些事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钱财,而且没有收益,你们或许心不甘情不愿。”宝鼎冷笑道,“刚才我已经把未来告诉你们了,在粮食产量没有大幅提高的情况下,在人口疯狂增长足以预见的情况下,我根本无力阻止咸阳实施重农抑商之策。一旦咸阳下定决心重农抑商,那么可以想像,在坐诸位的所有财富,几百年的积累,都将在瞬间化为乌有,包括你们自己,你们的族人,都有可能化作尘埃。”
“你们现在未雨绸缪,现在在蓼园的统一部署下展农耕,其实就是花钱买自己和家族的性命,保全自己的财富。这是以最小代价赢取最大利益的事,如果你们不愿意做,请退出蓼园,我绝不阻止,也绝不会加害,生死由天。” 大帐内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哪个敢在此刻忤逆武烈侯的命令? “重农抑商,抑制的是商,是不事生产、专门利用倒买倒卖来赚钱的商,这样的商贾在统一之初必然危害到帝国的安危,所以必须要打击,要镇制。”宝鼎说道,“但你们还能继续做这种与帝国为敌的事情吗?白圭老前辈的致富理论过时了,计然之策更与时代不相符合,囤积物资倒买倒卖不但赚不到财富,反而会致你们于死地。” “在未来的九年中,我严禁你们做这种事,现一个,杀一个,决不姑息。” 帐内众人骇然色变。 “在未来的九年中,你们只做两件事,其一,利用吞灭他国的便利大肆掠夺财富,其二,就是把这些财富尽可能变为土地。统一之后,你们就是帝国的大地主。” “我请你们展农耕,你们心不甘情不愿,但如果土地都是你们的,你们若想从土地上获得粮食,获得更多的财富,那就必须不遗余力地展农耕。对于你们来说,对付重农抑商之策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要再做商贾了,而是改头换面做大地主。” “中土几百年战争,生灵涂炭,土地和人口已经失衡。你们在统一过程中,大量侵占土地,耗费极低。统一后,帝国重农抑商,你们属于被保护的对象,如此财富和性命全部保全。当人口增长,土地不够的时侯,你们再大量垦荒,再次扩大土地占有量。土地多了,粮食产量持续增加,那么你们的财富就会持续增长。” “帝国统一前后,要恢复建设,要持续展,帝国和帝国的黎民不仅仅需要粮食,还要布帛,还要各种各样的生活物资,帝国的军队还需要武器。你们手里有各行各业的技艺,有大量的作坊,而手工业同样是帝国保护的对象。” “未来九年你们将掳掠到大量的作坊和工匠,你们将获得各行各业的技艺和掌握这些技艺的工匠。作坊大了,技艺提高了,工匠多了,产出持续增加,那么你们的财富也必然不断增加。” “未来你们是大地主,同时也是各行各业的大作坊主,你们的财富惊人,但你们的财富主要是粮食,还有作坊里生产出来的各种物品。你们不是商贾,不能像现在一样把这些东西拿去交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重农抑商是抑制的是私商,提倡的官营,官营事实上就是把本该由私商赚的钱改为由官府赚取。”宝鼎手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官商,我代表帝国与你们交易。” “在交易过程中,你们必然要吃亏,但请你们记住,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始终存在。随着帝国的稳定和展,土地兼并问题会越来越严重,而人口会越来越多,但因为农耕的展,粮食的产量会逐渐增加,等到粮食可以自给自足并有盈余,可以用来交易,而无地可耕的农夫越来越多的时侯,重农抑商的国策必然要修改,于是我们就可以实施第二个解决办法,大力展工商业。” “此次的实施有坚实的基础,工商业的恢复和展度将非常快。帝国在统一之初虽然重农抑商,但你们这些巨商富贾都变成了大地主大作坊主,你们不但成功逃过了这一劫,而且成功地保全了财富,并在重农抑商的国策下继续赚取财富,如此一来你们不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壮大了。这就为帝国修改国策重新展工商业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宝鼎的话说完了,大帐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巨贾们神情严肃,一个个凝神沉思,认真领悟武烈侯的这番惊人言论。 武烈侯详细分析和预测了中土局势的未来走向,中土将由统一之前的战争走向统一之后的恢复建设,然后走向大展。与之相适应的大秦财赋国策则由统一之前的工商业繁荣走向统一之后的重农抑商,等到农耕展了,粮食有盈余了,国力雄厚了,土地和人口的矛盾激化了,国策就必然走向农商并重之路,大秦将再一次展工商业。 武烈侯因此给蓼园巨贾们设计了一条生存和展之路,那就是统一之前在掳掠财富的基础上尽可能占有土地,控制和展农耕等各方面的技术,拥有大规模的作坊和众多工匠,也就是把财富转化为土地、作坊和技术。等到中土统一了,重农抑商了,蓼园巨贾们摇身一变都成了大地主大作坊主,正好与帝国的国策相适应,不但可以生存,还能大踏步展。 若干年后,等到中土局势和国策再一次改变,他们将再次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经商,但到了那时候,他们的财富已经和权力完全结合,他们已经变成了集大官僚大地主大作坊主大商贾为一身的大世家,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可以在政治和经济上影响甚至控制国策走向的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一个至关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基础上,那就是武烈侯的权势必须一直延续下去,没有武烈侯的权势做支撑,或者武烈侯在某个时刻轰然倒塌了,那么蓼园势力将灰飞烟灭,依附于蓼园的巨贾集团将随之荡然无存。 望着高踞上座,从容淡定而又朝气蓬勃的年轻权贵,巨贾们在高山仰止之余更为畏惧,从此后,彼此命运相连,休戚与共,根本没有选择,不管前方的道路如何艰难坎坷,他们只能紧紧追随于左右,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