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究竟是谁?
去探查武三思行踪的人还没有回来,唐松在太平的房中先是感觉不对劲儿,继而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宁,再也枯坐不住,起身绕室踱步不已。 太平被他绕的眼晕,“你倒是坐下,我那梁王表兄想必现在也该知道他毒杀武承嗣之事已经遮掩不住,或许过一会儿他就寻到了这儿来了。你且养jīng蓄锐,好生想想他若来了该怎么应对才是正经” 唐松也承认太平的这种想法非常有道理,事情到了遮掩不住却又没扩散开的地步时,武三思这个幕后元凶也就不得不出面收拾残局了。 这就是太平身份的微妙之处了,直接将太平卷入这件事后,武三思想来硬的就难了,又因为他跟太平表兄弟的关系,也定会使其以为有谈判的空间,不至于狗急跳墙。 唐松看似无意间的硬冲太平公主府,实是今晚绝境下最佳的道路选择,只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此前他冲进公主府时究竟真是走投无路还是心中早有盘算。 当然,此事对太平亦有好处,以她的身份,武三思若真存了谈判之心,给的好处怎么着也得配得上天下第一公主的地位。 太平认为武三思会来她府上寻求事情的解决之道。这种逻辑很对,也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却无法让唐松的心神宁定下来,“此事若是你母皇知晓,他会如何处断武三思?” 这一问让太平沉思了许久,最终看着唐松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很难有肯定的答复。这要看母皇意在让谁来接替嗣君之位了,若是兄终弟及,圣心默定了武三思,那母皇非但不会处断武三思,反而会出面替他收拾残局,压着你我这些知情人三缄其口” 听到这答复唐松心中一冷,想要不接受,却又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太平还是了解武则天的,知道她在这样的事情上。考量的标准永远是政治第一,至于善恶亲情这些,与政治考量比起来反倒是次要的很了。 或许。唐松心底窃计,或许对于为争帝位不惜亲杀二子,流放一子的武则天来说,武三思为争位而杀武承嗣的举动不仅不会让她生气。还会在其心底隐隐为武三思加分也未可知。 血淋淋的政治弑杀事件碰上了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实至名归的女皇帝后,其未来的走向究竟会如何,已不是普通人的逻辑思维所能猜度把握的了,太平不行,唐松同样不行。 “那若是圣人在嗣君的选择上有意于父死子继呢?” 这一回太平倒是答的很肯定。“若是如此,我那梁王表兄必死无疑,母皇会很高兴你给他提供的这个去强枝的机会” 仍在缓缓踱步的唐松自然明白太平的意思。弱干强枝实乃为君者的大忌,当年汉武帝刘彻yù立幼子刘弗陵为嗣君前先杀其生母钩弋夫人,就是害怕自己死后会出现主幼母壮,弱干强枝的情况。 而司马懿之孙,西晋开国之君晋武帝司马炎就因为没处理好这个问题,晚年大肆分封宗室为王。最终导致其一旦身死。子晋惠帝司马衷继位后干弱枝强,诸王为争抢皇权引发八王之乱,并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使得一统天下不过五十年的西晋分崩离析。 史鉴不远,方今武承嗣嫡长子武延基年纪太幼,人又淳厚。武则天也rì渐老迈。而武三思却正值壮年,若真选武延基为嗣君。在武氏宗室内部其实已显弱干强枝的苗头,对此武则天不能不考虑。即便她现在不考虑,待年纪再大些,身子再弱些时也必然会考虑。 在这等情况下,此时武三思事发实在是给了武则天一个解除后患的绝佳机会,亲生儿子都能杀两个,遑论一个内侄? 这也就是太平所言若武延基为嗣君,此案足以让武三思必死的根本原因。依旧是非关善恶法纪,一切以政治需要为先。 想到这里,唐松感到一阵深沉的悲哀!为了获得武三思谋害武承嗣的确证,死了多少人?连上官明都折挤进去了!而今确已是证据确凿,但事件最终的发展结果却跟这证据没了多少关系,一切只取决于武则天的一念之间。 这cāo蛋的人治啊!生生将上官明等人悲壮之死的意义消解的如此苍白而虚浮。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般让唐松对“依法治国”理解的如此深刻。 一些个杂乱的思绪之后,唐松问了太平最后一个问题,“依你之见,武三思与武延基,圣人究竟会选兄终弟及还是父死子继?” 太平苦笑摇头,“你这个问题除了母皇自己,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能答出来的。不过若是母皇选了我那表兄,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言至此处,自薛绍死后,骨子里的生xìng就变得yīn冷的太平的声音里居然有了些伤感,“我母皇有四子,两个内侄。但她对侄子可比对儿子好多了,这六人中尤以武三思最为得宠,这些年凡他想要的,母皇还没真驳过他” 哎!又是一个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的事实,武则天的六子二侄中,她确实是对内侄比对儿子好,而在两个内侄中,她又确实是更喜欢武三思,当然这与武三思巧言令sè博取欢心的本事太高也有关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出去探问武三思行踪的人也快回来了。 此刻,唐松还不知道,他急切想知道行踪的武三思现在就在内宫之中。 内廷大遍空寺山门处的茶室里,武三思边小口呷着庵茶,边表情沉痛的安慰着侄子武延基。 富贵清俊的武延基年纪甚轻,近来因为cāo办父亲武承嗣的丧事而显得憔悴瘦损,尤其是两只眼睛,红红的肿胀的异常明显。 听着叔父武三思的温言安慰,武延基眼中又有泪花闪动。 良久之后,武三思总算说完了话,武延基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一礼为谢后,瞅瞅房中坐着的另两位狄仁杰与武攸宜皆是双目微闭,神情沉肃,乃向武三思低声问道:“王叔。圣人传召我等来此是为何事?咱们还要等多久?” 这么晚了传召他四人,四人中狄仁杰乃政事堂首辅,文臣领袖。建安王武攸宜则是武将班头。总领着神都禁军及那四万前些时候调入的府军。而他两人则是嗣君的备选人。只要想想这四人的身份,武则天传召他们此来的目的还需多说吗? 武三思深深的看了武延基一眼,异常犀利的眼神似要刺入脏腑看看他这个侄子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武延基被这个眼神吓住了,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后愕然道:“王叔。怎么了?” “没什么”武三思的脸sè刹那间就变得和风细雨了,满是慈爱的眼神看着武延基,“看你这么问,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说到这个,武延基的眼圈又红了。“父亲丧事未竟,弟弟们年纪又小,支应不来……” 暗夜,安静的茶室中,武延基略带哽咽的声音听来让人感觉其情意深挚之外,又份外显得悲凉。 此前一直微闭双目的狄仁杰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口气后睁开眼睛,向武延基招了招手。 武延基恭敬上前行礼,狄仁杰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指身边的锦凳。 武延基坐下后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又微闭起眼睛。只说了三个字,“静心,等” 于是,茶室中恢复了一片寂静,使得隔壁房中神秀为武则天讲经时的佛唱都隐隐可闻。 看到武延基被狄仁杰护在了身边,而武攸宜又是一副老僧入定不与人言的姿态。因心火太旺实在安坐不下来的武三思只能不断的喝着庵茶,以此滋润被心火烧的异常干涸的唇舌。
三个默坐。另一个则不断的添茶喝水,时间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中过去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此时隔壁神秀大师讲经时的佛唱声停了下来。武三思应声霍然站起,但仅仅片刻之后,隔壁又响起了武则天隐约的诵经声。 武三思脸上微红,尴尬的手都不知该怎么放好,作势去掸根本没有一丝尘土的衣衫,狄仁杰虽然没说什么也没睁开眼睛,但嘴角却不免翘了翘,笑意一现即隐。 “叔父可有不适吗?”武延基诚挚的探问让武三思喉中响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正在这时,茶室门口处有在外面伺候的宫人往里探了探头,武三思趁机走到门口,端肃着脸正要发问时,却瞥见门外暗影处站着的张昌宗与另一个甲胄将军。 如今武则天对张昌宗的信重与宠爱rì益加深,除了奏章或与朝政有关的事情依旧交由上官婉儿料理而不让他插手之外,生活上服饰穿戴与饮食起居俱都交给了他负责。平rì里只要不是上朝,武则天在内廷中走到哪儿都会随身带着他,因是身份的缘故,他进茶室既不合适也不自在,索xìng就以安排宫人端茶送水为由留在了外面。 但让武三思在意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那个甲胄将军,论理他现在该是守在皇城处,绝不应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事出去说,莫要扰了圣人在隔壁的诵经”武三思向那探头进来的宫人说了一句后,便当先出门去了。 出门左转之后,武三思即刻加快了步子来到暗影处,向那甲胄将军低声道:“文博,你怎么到了此地?” 那字唤文博的甲胄将军也不及行礼,略一躬身后便凑到武三思耳边说了一番话。 听着听着,武三思的脸sè变了,待听完后低声恨道:“唐松小儿居心叵测,武辉这蠢材亦是成事不足,误我深矣!” 那甲胄将军待他说完,方低声请示道:“如今人在太平公主府中,我的人已将公主府各处门户看住,梁王,咱们是不是……” 武三思猛一摆手,“莫要节外生枝,一切按咱们之前的安排来办。把太平府外的人马都调回来,你今晚要将所有的心腹都集中于宫城之外,守紧各处门户,务要让任何人进宫面圣,只要唐松今晚进不得内宫,就放他再多活一夜又何妨?若稍后天意在我,那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反手之间某就诛了这小儿的九族。至于太平,哼,你放心,她可是个聪明人” 甲胄将军闻言转身便去,走不几步却被武三思又叫了回来,“罢了,你去前面吩咐完后,就来此地等候,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宁定啊” 那甲胄将军闻言嘿的一笑,“圣人对王爷的宠爱天下皆知,武延基不过一rǔ臭未干之小儿,又未得宗室倾力支持,这还用选吗?” 武三思本想说若是不用选的话,陛下今晚也就不会传召他们在此地相见。之所以在大遍空寺,他们来了又不即刻召见,反倒又是讲经又是诵经,这就说明他那位皇姑母心中也是有犹豫的,所以要借此种方式来静心以做最后的决断。 话将要出口时,武三思又将之生生吞了回去,笑着拍了拍那甲胄将军的肩臂后转身回了茶室。 他回转之后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隔壁正诵到一半的猛然停住了,这回武三思吸取了之前的尴尬教训,稳稳坐住没动,但孰料片刻之后,茶室另一方的门却被缓缓推开,武则天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