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悦来客栈（五）
“小姐，这是伙计才起出的江豚，离水还没一盏时间，你觉得如何？” 公主几人走后，雅间自有小厮收拾一番，引秦如玉三人坐进去，自家小姐和公子都来此地，郎一亲自出来招呼。兜着一条鼓着气，涨成一个球的江豚，问小姐的中不中意。 秦如玉向来爱吃，可是她喜好的是个博，而非精，只要是江豚做菜，新鲜与否她大约也吃不出来，遂点头说道：“行，就挑这尾了，一叔你挑的准没错。” 待郎一将江豚交于小厮，命其送与后厨打理后，秦如玉向郎一打听道：“一叔你知道二、三、四叔他们去哪了吗？昨个我去地阁中寻他们，连一个人都没见着。” 灵人百众枯坐地阁，一身修为早已大成，可是却生来孤独，很少与外人交流，便是之上秦夫人，十余年来也只是发了一两条命令而已，更无半点交谈。整个秦府之中，也只有秦如玉这位疯癫的小姐与百众最亲，每隔几日总要去找叔叔们耍玩练武，自己在外寻到什么好玩的，回去都会说与百众听，要是有什么美食好吃，也会带回些，只是百众人多，总是分不匀称。 被小姐问起百众去向，郎一脸色一顿，心思重重不知该如何回答，末了强笑道：“小姐难道忘了我等的本事来历？马上就要过年了，自然会被夫人派回本乡苦修。年年皆是如此，小姐不用担心。” “呃，看来这几日我真是玩糊涂了，忘了叔叔们每到年节都要去南泽一趟。如此说来，一叔你今年又不会留下过节了，真是扫兴。”秦如玉嘟噜这嘴，自言自语的抱怨道。 心中有事，郎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姐，想着当初，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姐，满府的到处乱跑，十几个丫鬟都看她不住，被她胡乱摸进了地阁来，一干众兄弟瞧着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困苦一世的死心，就好像夜间瞧见了明灯，顿时就喜欢上了这个从没断过笑容的小姐，无不当她是自己亲侄女。 本以为日后怎么着秦府都会交与小姐手中，百众兄弟为小姐做事，便是困苦，那也是无悔，可是谁也没想过府中后来又生出许多的事来，现在谁也猜不到日后会怎么样。此番被夫人派去靠山亭对付神机军，惹的郎一下定决心离开，其中也有不少因为众兄弟不舍秦如玉的缘故。 郎一沉寂了一会，郑重的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这些叔叔全离小姐走了，不再听夫人的命令了，小姐还谁认我们吗？” 这话问出口后，郎一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小姐不愿自己等人离开，便是明日就会生死靠山亭，也绝不会舍了小姐而去，定然要和神机军拼个你死我活！ 秦如玉与灵人百众相处多年，却很少听到郎一这般郑重的问话，心中觉得古怪，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一叔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不管你们到哪了都是我叔，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而且我也一直不想让叔叔们窝在地阁里，现在你们自己愿意出来那是最好了。八十九叔他们几个不总是吵吵要去漠凉的万里草原策马奔腾嘛，等过了年节，你们从南泽回来，我们就一起去，还要带着我老弟和楞头狗子两个，大家远远的走开，岂不好过这里的烦心事。一叔你说好不好？” 生来性子就好动，秦如玉自然也想百众的叔叔们窝在地阁里，可是母亲一直不允，秦如玉是闹也闹过，吵也吵过，实在是无法才作罢的。 “好，好，一叔答应你，回头一定带大家去万里草场，骑上大马，驰骋四方。”心中有了决断，郎一满口答应下来，转身出了雅间。 悦来客栈伙计众多，虽然现在是大集的时候，客满成灾，可是上菜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满，也就是秦临姐弟说几句话的时间，几道江豚所制的菜肴便端上了桌子。 吃过午饭，秦临见狗子依旧还是闷闷不乐，想必还是介怀昨日一招败于向胜手中之事，便朝jiejie秦如玉使个眼色。 一辈子的姐弟，秦如玉见神明事，扭头瞧了眼狗子，嘴角邪邪一笑，猛的站起来，一脚踹开凳子，站在狗子面前，一手便推了过去。 狗子见势想躲，身子刚往左边一侧，秦如玉的另一只便又从左边推来，狗子避之不及，肩膀上挨了重重一下，脚下也安稳不住，连退几步后一屁股摔在地上。 见jiejie动手揍狗子，秦临赶紧说道：“姐你做什么呢？我让你教狗子明玉拳，你揍人做什么？” 回头横了老弟一眼，秦如玉心中自有打算的说道：“啰嗦什么，老姐做事还用得着你教？一边待着，等着看老姐手段吧。狗子，我问你，你为什么被我一推便倒？” 狗子与秦临相熟，和秦如玉并未见过几次，而且每次见面都瞧她在欺负小临叔，所以对她印象不是太好。若是在小临叔一招击败，那自然是没什么，叔侄俩谁弱谁强都不打紧的，可是被这么个刁蛮的富甲小姐摔倒，实在是失了面皮。 所以干脆都不瞧她，站起来生硬的说道：“技不如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呵呵，技不如人？你有什么技呀？我可是听老弟说了，你们这些年只学了基本功而已，力气练的倒是挺大，却没学过任何的武艺。光凭力气就能说是技，那武功未免也太简单了吧。刚才我推你的这手，任凭哪个学过武艺的人，都有最少六七种办法能避开，甚至是反击，可是连架都被打过的你小子，大约只会左右躲而已，紧急时刻连蹲下这一最基本的姿势都忘了。像你这样的人，别说是一招败给向二，便是能活下来，我都不知道是该说向二好心，还是你小子好运。”结结实实将狗子教训一通，秦如玉又说道，“你小子别怨我说话难听，要不是瞧在老弟面色，我都懒的理你。嗨，你这是什么眼神，说这么几句就丧气了？得得得，你这人笨死算了，说到现在都不明白，老弟你自己来说吧。” 秦临笑着接过话茬，帮狗子拍拍身上的灰，说道：“我姐这是好意，你别往心里去。狗子你想呀，你都还没学过武功，便是大战枪，我俩也就做了持枪而已，说白了还是练的力气。即便如此，当日在福船上的时候，你不还是将一根船桨舞得虎虎生风，逼得向胜不敢前进嘛。要是等咱们练了武功，收拾起他来，还不是易如反掌，你又何必愁眉苦脸的呢。” 抓抓脑袋，狗子自己仔细一想，事情的确是这样。自己压根就没真正练过武功，被向胜一招撂倒也不稀奇，反倒要是胜不了自己那才算奇怪，实在是不用妄自菲薄，自己失了信心，待日后练好武艺，若在输于他手，才算是技不如人。 “想通了是吧，想通了就帮我把桌子搬到一边去，我现在就教你明玉拳，省得回头你被向二欺负，都还不了手。”秦如玉说道。 狗子想通了武功的事，也知道秦如玉刚刚揍自己也是好意，但却不好前脚给人臭脸，后脚就学人武艺，嘴硬的说道：“要学武艺，自然有我叔爷教，用不着你cao心。” 眉头一挑，秦如玉说道：“嗨，不学就不学，我还懒得教！乐得轻松呢！” 秦临在一旁看着，无奈的摇摇头，其实以他心思，准备让狗子学明玉拳，并非完全是为了宽解他的心情。而是真想让他弃学拳，因为狗子是咬虎成的灵人，日后不但是金筋铁骨，而且还有虎力，一双拳头必定不弱于虎爪，学枪不啻于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又舍长取短了，不如去学刚猛第一的明玉拳，这才能将他灵人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瞧着狗子倔脾气上来，秦临也不着急强压他学拳，待过几日再说，想来也容易些。 扯过凳子，凑到jiejie面前坐着，秦临问道：“你说从湖阳城到靠山亭，最快需要多少时间？” 翻着眼睛算算，秦如玉回答：“靠山亭离这大概是一千里，左右差不了多少，要是寻常的商队来走，湖广道一马平川，每日能行个近百里，再加上离了湖广道到靠山亭的路程，大约就十二、三日的时间。可要是快马加鞭，舍得马力的话，用不着日夜兼程，也就只用七八日便可。若是由角麟马来跑，更是一日就可到了。怎么，老弟你想回去看看？我那还有两匹角麟马，正好可以借给你。” “今日是腊月初十，我回去也于事无补，不如等过了十五，将这事完结后再说。照老姐你这么说，如果有商旅脚步快的话，我腊月十五认祖归宗的消息，大约已经传到靠山亭了。母亲听了这个消息，不知会如何的担心呀。”秦临答应认祖归宗，便是逼东院夫人出手，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母亲该是如何的担心。 秦如玉没好气的一笑，拿手指点了下秦临的脑袋，笑骂道：“你个小混蛋，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干什么去了？要不是你非要跑湖阳城来，又偏偏要留下，哪来的怎么多事情。你要真想印证下老姐是谁，随便抄几篇诗词，让郑元将军命人送到湖阳城来，我瞧了后，自然回去找你的，何必如此麻烦。” 被老姐指头数落，秦临只能无奈认了，“后悔倒也说不上，只是有些挂念而已。我要是还留在靠山亭，只会将危险引到那去，反倒是现在出来了，靠山亭那自然也就安全了。况且认祖归宗之事，是父亲秦易将早就算计好了的，上表朝廷请封我的爵位便是信号。若是我带着狗子晚出来五、六日，他也会派人去靠山亭接我的，想避都避不开。” “既然你都知道父亲要去接你，何必再自己往外跑呢，岂不是多此一举，白吃了些苦。”秦如玉心中有些弄不懂了。 如此施为，秦临自然有打算的，他解释道：“不，不，我出逃靠山亭绝对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得以平安无事到现在的关键。这一举动，一是自己真的不想任人摆布，二则要做给别人看，别人中最主要的就是你母亲东院夫人。若不是有我出逃靠山亭之举，我敢保证，东院夫人绝对不允许我活到认祖归宗登高台之时。” 东院夫人是秦如玉这一世的母亲，身份纠缠在那，秦如玉神色难免会有些尴尬。 秦临见了，立即岔开原有的话题，说道：“刚刚你唤作一叔的人，想必就是灵人百众的头咯，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呀。” 话题转到灵人百众的身上，秦如玉也回复了嬉笑的面目，很不淑女的龇牙一乐，说道：“那是当然。你老姐我刚学会走路，就认识百众的叔叔们，要说现在这个天下除了老弟你以外我和谁最亲，那就要算是这一百位叔叔了，关系铁的绝对不比你和你刘叔差半点。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叔叔们也会想办法飞上天去给我摘下来。只可惜我始终说不动我母亲，不能还众位叔叔自由之身，要不然早就和他们游历天下去了，哪还能等到你小子来找。” 秦临知道自己jiejie向来都是可爱加可气的无赖性格，她想要做的事，是完全不择手段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她手里，只不过是头盘菜而已，为了灵人百众的事情，怕是没少与东院夫人闹矛盾。 “姐，我看他刚刚和你说话时脸色沉重，看来是有心事的。” 轻叹一声，秦如玉说道：“这我也瞧出来了，每次到了年节的时候，百众叔叔们都要去南泽苦修，不能留在湖阳城过节。我想跟着去，可他们总是推脱危险，不肯带着我。少了我这么个机灵活泼，美丽无双的侄女在，谁能高兴的起来呀。嗯，你那是什么眼神？！又想挨揍了是吧？” 比划这拳头，秦如玉熟练的威胁故作恶心状的老弟。 湖阳大集多的是热闹，也多的是好去处。出了悦来客栈，公主三人又奔舫街走去，原本日歇夜做的舫街，在大集的日子里，也是人头攒动，只要是有分的出人手的店家，系数是日夜不间断的忙乎。 “馄饨，热腾腾的馄饨，湖鲜馄饨湖阳一绝，走过路过，不吃您老可就后悔咯！” 岸旁支起一口大锅，煮沸了一锅白水，旁边又热着一炉的好汤，摆上桌椅便是个馄饨摊子。热气腾腾，在这冬日里还真引了不少的游人落座，尝一尝湖阳一绝的馄饨。 刚刚在悦来客栈里，公主只吃了茶点，闻着香气，看着热闹，还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远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听说这湖鲜馄饨是湖阳城的一绝，尝过的人没有不想吃第二回的，今个遇见的，怎么样也不能错过呀。关长老，要不我们就在这吃点？” “公主您做主。” 三人捡个干净桌子坐下，就等着馄饨端上来，却不知道做馄饨的周渔儿此刻还在湖上采鱼皮，原料都还没备好，岸上卖馄饨的这位，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主而已。 就着晒干腌制的小香菜将一碗馄饨下肚，李子回味一下，觉得这湖鲜馄饨也就一般，并无传说的那般好吃，小声咕噜道：“盛名之下多不副实呀，这馄饨也就天桥小贩的水平，还没做香头的小菜好吃。” “倒不是湖鲜馄饨名不副实，怕是我们进错店了。李子你看这四周，落座的全都是远行打扮，不是穿着皮袄皮帽的，就是带着褡裢的，无一个是本地人。想来这个摊子是冒湖鲜馄饨的名，专门骗大集时候不常进城的外地人。想想也是，传言中的湖鲜每日只能做个八九十碗，一个时辰不到就卖完了，哪能这般敞开了卖。”早在坐下之时，公主其实就已经发现了其中猫腻，可是自己正巧也想吃馄饨，而正宗的湖鲜要到夜里才卖，不如先吃碗普通的。 说话间隙，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小厮，见到公主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信封上空无一字，并未写什么，将信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一人让我交给你的，说你会给我剩下的半钱银子。” 说罢那小厮伸手就准备讨要银子，却见李子一抬手，忽的抓住小厮肩膀，问道：“究竟什么人让你送信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的？” 身处湖阳险峻地，李子不敢不小心，若是真有什么危险让公主少个头发，自己万死也不足惜。 肩膀被人扣住，整个身子都使不上劲，小厮瞬间明白是碰上强人了，一双腿立马都软了，说起话哆哆嗦嗦的，“小....小的只是个货栈看货的，来这里要....是要卖个饼....填肚子，不关小的什么事呀！” “我问你是什么让你送信的？！”李子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这下小厮不但浑身无力，还疼痛难忍。 “算了，放了他吧。”轻轻摆手，公主让李子将人放了，捡起桌上的信封来，手腕一抖，便将信送到了馄饨摊的灶里，看都没看便将信烧了。 李子不由诧异，问道：“公主您难道知道信中的内容？” 公主拍拍手，站起来拂去肩膀上的几处雪花，笑着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我们此番来湖阳城的第一件事，看来已经是彻底失败了。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比我更能说动郎一呢？” 带着深深的疑问，公主承认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