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上）外行自有金手指
钱庄开业，负责接待的酒楼不可开整桌酒宴，须开真正的流水席，有点类似现在的自助餐，这也是规矩，表示钱庄今后的生意象来来往往就餐的客人一般流水不断，财源广进。 五天流水过后，贾二宝与忙的团团转的十钱先生终于踏踏实实坐在二楼会客厅，归拢这五天的收获。 二宝坐在茶几边，一边悠闲的喝着北静王送的西湖龙井贡茶，一边听着十钱噼哩啪啦的拨打算盘。约莫半个时辰，十钱先生终于停下，将算好的账目记录完整。 几乎睡着的二宝因没算盘声的催眠，反而精神起来，“完了？” “是的，已将这五天账目拢到一起，请二爷过目。” 十钱先生刚要将账目递过来，就被二宝止住，“心里有谱就可，我不会随意查看钱庄账目，你只将最后的盘子讲给我听。”二宝一语双关的说道。之所以不看账目，二宝就是要给十钱先生表个姿态，显示充分信任对方。更主要的是二宝根本就看不懂，一看数目字，脑袋就如同浆糊一般稀里糊涂。 十钱先生听到二宝的话，又将账目放回原处，“这五天的流水一共是五十八万四千六百七十八两五钱，其中十成足银五十八万四千两整，剩下的是八成杂银” 大天朝因各地银矿含量不同和冶炼工艺差别，再加上大同行等级以上的钱庄票号可自己铸造马蹄银或者圆丝银，少数黑心钱庄会趁机添加铅锡混合物。这样流通的银子成色也不同，从最低的六成银到最高的足色十成银。钱庄在核对客户的存银，记载数量同时还须记载成色，不同成色的银两之间有不同的换算方法，就是钱庄票号开出的存折汇票也要注明数量和成色。 贾二宝听了十钱先生所报的数目，暗暗合计一番，加上江宁织造衙门从京师集资的八十万两，钱庄一共有现银一百三十八万两之多，这在金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存银大户，遂说道：“从明个开始就正是对外营业，留够织造衙门和几个实业周转，剩下的你尽管使劲折腾，该铸造银元钱宝的就铸，该外放借贷的就放。” 十钱先生听完二宝吩咐，皱了皱眉，说道：“二爷，现在不急，还有一步路须得走完，才可正式营业。” “不是已经开张了吗还有什么路径没有走到？”二宝放下举到嘴边的茶盏，看着对方颇为不满的盘问，以为对方思虑不周，有什么关窍事先没有想到。 十钱先生心里暗暗埋怨这位外行东家，却不好意思表示出来，“咱们钱庄开张不假，但还没走完‘随行就市’这步路。 “开钱庄的讲究真多，比娶媳妇麻烦。何谓‘随行就市’？”二宝想到了cao持到一半的结婚之事，不无感慨的说道。 “所谓‘随行就市’也是钱庄票号行话，二爷没有经历，不懂也是自然。开张之日，大小钱庄前来捧场子存银子就叫‘随行’，具有引导新人进入行里的意思，要不人家自个有钱庄，何必到你这里费事存上一笔银子。‘就市’的意思就是要咱回访人家，也在对方钱庄里存上一笔现银，一方面表示感谢人家的捧场，另一方面也是告诉对方，我们要正式营业，以后需彼此照应。开钱庄很多时候不靠说白话，需要懂行规，用真金白银直接传情达意。” 贾二宝听了耐心解说，些不好意思，那天人家要详细介绍钱庄行规，自己嫌麻烦没细听，今个反埋怨对方，于是向十钱露出一个歉疚微笑，侃快的说：“以后遇到事情，按着行规该咋处置就咋处置。我是外行，话有不当，尽管驳回，不必计较脸面。” “钱庄开业，放贷存银自是必然，但须事先有个章程，哪些资本是咱自家实业需要使用，哪些资本可任凭钱庄自行安排，这些事项先请二爷划出道道，我也好量体裁衣，筹划运作。”十钱先生这话才是整个钱庄今后营运根本，否则大把的银子全放贷出去，轮到二宝使用，没了银根就该抓瞎坐蜡。 开办钱庄的目的就是要筹集资本，推动自家实业迅速扩大，二宝想了想，说道：“你将可长期动用的本金合计出来，依着三七开的原则，将七分留给我，其余三分留给钱庄营业自用。”怎么也得留给钱庄一些余力开展业务，否则竭泽而渔，就失去开办的最终目的，无法在将来实现独霸大天朝银行业的伟业。 十钱自是明白二宝用意，“留下三分，在同行中也是不弱，我会让钱庄滚着雪球，为二爷提供更多本金。” “和自家的几个实业经办银钱事项，也要按钱庄规矩办理，该核算利息本金的，一点不得含糊。我要按几个摊子掌柜的各自绩效，决定今后实业行止。” “就是您不说，我也会照此办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这么大的摊子。不按规矩来，岂不乱了阵脚。”东家这是废话，可传达过来的意思却很隐晦，意思就是二宝绝不寡恩，只要干得好就不亏待大伙，依据绩效发放几个摊子掌柜的花红。 就在二人商议运营之时，钱庄银匠用竹篾筐，装着一摞铸造好的白花花亮锃锃银元宝上到二楼。行礼过后说道：“这是开炉试铸的银钱，请东家、掌柜的过目。” 这些新铸的银钱有三种，五十两、十两银子的大小元宝各一种和一两一个的两不像大头银元。 十钱先生先仔细检查这些打着‘恒通大同银行‘标记的银钱外观，满意之后又用特有工具检查银子成色，称量重量。弄完后向东家示意。 二宝取过一枚自己设计的银元，反复看了几遍，觉得满意后，用两个手指，捏住边边缘，吹一口气放到耳边，悦耳的清鸣在耳边响起。然后拿过十个银元，用牛皮纸麻利的封成一摞，递给十钱先生，说道：“这是鉴别银元真伪的简易办法，有声音的就是真银子，没声音的就是假银子，发行这种银元时候连同鉴别办法一同宣扬出去；为取用方便，可依我这种方式封装银元，可封装五十个和十个两种。” 十钱先生依着二宝的样子，也拿起一枚银元试验，果然听到银钱发出的声音。心想这位东家要说外行吧，可提出的招法连我们这些成天和银子做伴的人都预想不到，何况他之前提出的很多新奇招法都非常具有远见。莫不是东家大智若愚装作外行考校我等？ 其实卖弄的这两种办法都是二宝交了高昂学费才弄懂的。辨别银元真伪是二宝前世在古玩市场花高价买回一堆铅锡铸造的假银元后，老妈传授的；用纸张封银元的手法是从赌场庄家保存大面额筹码中学到手的。如今将这两项技艺传到大天朝，确实也有一番自得，心说前世的冤枉钱没白花。 就着洋洋得意，二宝说道：“等你到那些捧场的钱庄存取银子时候，全用咱家铸造的银元，并且将这技艺一并传了过去，只要他们认可，就不怕咱发行的银元不流通。” 老银匠依着二宝方法验证一遍，出于对职业的负责，问道：“东家不知这种鉴别方法几成靠实？” 二宝想也没想的说：“我也不知道，老妈的，师傅传授给我，据说七成以上就可，七成以下的银元发不出这种声音。”二宝随口出溜是老妈传授，可说了一半，想起地方不对，才改口说师傅。 十钱先生知道这位爷是半路出家修行又从山里跑回来的，听了二宝的话，以为他和师傅有了龃龉才愤而下山，并且说话还忘不了骂师傅一句。 出于职业习惯，十钱从二宝的话里听到了发财的商机，但当着银匠的面不好直接表露，委婉说道：“想要银元流通，封存的办法总要传授出去。鉴别真伪之法，从来未知，放到我们行里人就是吃饭的绝活。东家传给我们乃是恩典，说是可随意外传，是不想让我们知恩图报。做伙计的总要心里有谱，不得对外透漏半句才可。”说完直直的盯视着银匠。 老银匠镌刻钱母铸造银钱内行，可论到心计就无法恭维，否则也不会每日站在银炉面前烟熏火燎，靠耍手艺为生。听了十钱掌柜的话，认真的说：“银匠手艺在行里是口眼相传的不传之秘，东家将这个交代下来，是没拿咱当外人，掌柜不提点，我心里也有称量，何况祖师爷就供奉在旁边，总的遵从行规。”说完话，银匠郑重的走到会客室正中供奉的财神面前行礼祈愿。 贾二宝也是机灵人，虽然还琢磨不透，却知道十钱如此做肯定有计较，待银匠得了开炉铸造的吩咐下楼后，问道：“李掌柜如此做有何见教？” “眼下刚刚开始铸造，这一秘密看不到什么，可要等到银元取代元宝完全流通，百姓普遍认可以后，咱再以这个法子以七成银充当十成的银元，有多大的进项，东家要比我还清楚吧。” 二宝听了此话，心说这是要以次充好赚取黑心钱，但反过来一想银钱不过就是财富的一种标的物，本是并没有什么大的用项，从中让自己大发一笔也算智力资本回收，又觉安心，遂说道：“好吧，但时机一定要掌握好，太早了，就会妨碍银元流通，太晚了要是别的钱庄偶然窥破其中关窍，就没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