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苍穹下的帝国在线阅读 - 第十四章 鼎新革变「中」

第十四章 鼎新革变「中」

    小侍女似乎被赵兴吓了一跳,细着声音懦懦道,“奴婢,奴婢觉得…觉得他们是要告诉殿下,他们感激您,愿意为您而死。”

    鸾驾中的二个王府重臣骤然仰首,惊讶得目瞪口呆。

    “哦?琴儿为何会这么想?跟孤说说。”

    “因为…”小侍女偷偷移动的视线,猛的碰上了赵兴带着调侃的目光,娇嫩的小脸瞬间爬满了红晕,声音越发细小,“…殿下曾言:上善查,民乃易满。足其需,赏之,民念上德。务使其忧,多赏之,民忠上心。上分其财,同益,同心,则天下尽心,乐为致死!”

    凝神倾听的罗义猛然抬头,无比震惊的看了看秦琴,又转向焸王,几欲张口,又毫无片言,而瞳中的惊骇飞速扩散!

    赵兴仍是淡漠如昔,点着头,重新眯上了眼睛,夸赞道,“琴儿真是聪明!孤自己都快忘了,琴儿竟能记得如此清楚。唔…要不,琴儿,孤送你去学校再学习几年?说不定,琴儿会成为第一位幽州的女官了!”

    秦琴红着脸,懦懦道,“奴婢才不去嘞!”又细声的嘟囔着,“奴婢就只侍奉殿下。”

    罗义注视着戏耍的主仆,眼中的惊骇一点点的增加,甚至,一抹沉沉的忧虑也参杂了进去——以他的才智,他自然能听明白,焸王兴借着秦琴的嘴是要告诉他什么!

    犹豫了半晌,自觉赵兴的心情因车外的欢呼好了许多,罗义终于大着胆子,插言劝解道,“殿下,您当以史为鉴!”

    乔子敬诧异的,若有所思的瞥了罗义一眼,仍然沉默。

    赵兴瞟了罗义一眼,淡然道,“夏朝圣祖言,‘以琉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孤很明白。”

    “可是,殿下您…”

    “好了!孤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在做什么。”

    “殿下……”

    “够了!罗义,我说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赵兴忽然睁大眼睛,紧紧的凝视着这个近臣,声音极其阴冷,「记住孤的话!如果上位者可以将自己的财产分给百姓,让百姓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利益,那么百姓会乐意为他而死!”

    罗义觉得身上的冷汗似已浸湿了背心,拼命压制着语气中的颤动,“臣、臣…牢记!”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可是,殿下,此举不智甚矣!臣恳求殿下万虑!”

    漠然的瞥了一眼,赵兴靠上软垫,冷声道,“此事不用再说了,孤绝无悔改!”片刻,又加上了一句,“罗卿,孤欣赏的,是你的才智。”便闭眼合嘴,静躺于褥。

    看着罗义的苦闷,小侍女“噗”的笑出了声,又惊慌的捂住嘴巴,为主人捻好被角,静静的守候一旁。

    宽敞温暖的“玄武吐雾”被千余护卫包围着,从“卫道”上驶出城门,静默渐远。

    ……

    “蓟州”境内的燕山脚下,有名“参村”的古石堡,靠近“静塞军”,本为屯兵预警所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竟荒废了下来,几家采参人为了方便燕山行程,举家搬迁入住,因而得名。

    经过百余年的时间,因战火和贫苦失去家园的流民逐渐迁入,石堡聚起了数百户人家,往年里,石堡中的住户多以狩猎维生,自给自足,除去必要的货物交换,少有外界往来。

    自乾德十四年始,焸王兴下达“拓道令”,至十五年深冬完工。

    破败的“参村”凭借着修到了堡门的二等拓宽官道,抛弃了百多年的荒凉沉寂,以地利渐渐形成了蓟州最大的交易中转站,出入蓟州的南锦北货皆会此处,车马人流日夜不息,暂居人口更是高达数万。

    参村一夜繁华!

    这繁华奢靡的古石堡里,一辆遍布幽地的“行”庄马车,以及四个看上去似极了富贵人家少爷出游的主仆,走进“行庄参村分站”,自然是没什么引人瞩目的。

    “殿下,这、这是……”

    乔子敬绕着马车不住转着圈,毫不不顾及形象的蹲下身子,摩挲着中间凹下的车轮,伸手比划着三指并宽的直木,竟是有些颤抖。

    “秦道!这是‘秦道’!”

    沉寂许久的罗义眺望着往下笔直沿伸下去的二道木轨,激动得手舞足蹈。

    赵兴微微侧头一瞥,很是欣慰——罗义的消沉,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挡开了小侍女伸来搀扶的手,登上车厢,淡漠的吩咐道,“上车,孤不想在车里过夜。”

    “诺。”

    “微臣逾越了,请殿下治罪。”

    不同的应答,将二个人的性格一露无遗:罗义稍一躬礼,不待赵兴示意就直起身子,走上车厢随意坐了下来,而乔子敬却是在车外规规矩矩的摆了个礼,口称恕罪。

    “好了,上来吧。”

    “谢殿下。”

    一番缠搁,默然无言的驭者轻轻一抖长鞭,打了个响花,车马缓缓启动,没入了黝黯的通道……

    装点舒适的四轮马车在“秦道”上风驰电掣,每隔数十米,直木咬合处,用以固定的镶嵌铁片总是会给车厢带来轻微的震动,“咔嚓”的清脆碰响回荡在长长的通道里格外幽远。

    从上车开始,赵兴似乎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闭着眼睛,沉进了软软的厚垫里,静静的享受着小侍女娴熟的按摩服务,勾出了微微上翘的嘴唇,极是惬意。

    恢复了本性的罗义很是活跃,不断的伸出脑袋,从车窗外细细打量着看不大清楚的通道环境,甚至很多次探出身子,观察着车下的“秦道”。

    乔子敬默然的坐在一旁,谨守着一个臣子的礼智,但他心中的惊讶和疑惑正飞速漫延。

    有资格驻入“揽天阁”的焸王府重臣都知道焸王兴的一个习惯:

    每个月,焸王总是会不定时的出游上几天。

    这种名义上的“出游”一般都会跨越三至四天的时间,本为此上疏劝谏,称述“玩物必丧志”的乔子敬更是印象深刻。

    此时,身处其中的他才真正明白,所谓的的“出游”,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

    乔子敬亦记得,当初他亲手将经过月余调查,耗费整晚才成的洋洋洒洒的万言《议武书》呈给赵兴时,那一抹如往昔的淡漠浅笑,以及轻言的,“卿无须担心,幽州赋税养幽州的兵。孤的骑士,孤自己养。”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三万精锐铁骑需要的给养、兵甲、马匹、粮草、军饷,身为都统府司马的他自然是有所了解的——这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花销。

    这个宛若耀阳的神奇王子,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实力?

    深受忠君、中庸、诚仁的儒家思想教育的乔子敬有些心寒,并非因为主上的隐秘,而是为整个幽地,乃至整个夏朝的忧愁。

    凝视着稍嫌瘦弱的身躯,默然自语,“这幅身躯里,蕴含着多少力量?今年才八岁,若是…十八岁了?”不敢再想下去,乔子敬收拢情怀,深深的吸了口气,轻叹道,“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天地大仁,万物皆同!”

    “殿下恕罪,臣……”

    睁开眼睛的赵兴摆了摆手,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舒服些,饶有意味的问道,“乔卿似乎有很多疑问?”

    “臣惶恐,臣…不明之处甚多。”

    赵兴点了点头,漠然道,“哦?如此,乔卿说说看,或许孤可以为卿解惑。”

    “殿下…这里,不,应该说,‘行庄’,是殿下的产业么?”

    “确是。”

    “臣斗胆,三万‘黑羽卫’的粮饷,皆出于此?”

    “乔卿,孤问你,从孤开府以来,幽地的逐年繁华,卿为都统府司马,从其中可曾悟出了些什么吗?”

    乔子敬未想焸王有此一问,不禁呆愣片刻,讷言道,“臣愚钝,未曾有所得。”

    赵兴淡淡的弯了弯嘴角,重新眯上了眼睛,缓声道,“乔卿是否疑惑,孤为何会耗巨资,不惜耽搁农事,抽调十数万青壮,费时二年,将整个幽地的官道全部重建了一次?”

    “这…”面对着赵兴的提点,又思及近年赋税猛增的时机,乔子敬得出了一个让他万分惊讶的答案,“莫非,殿下是为了…商贾?!”

    “然矣。”

    “这、这…殿下,商贾皆低贱背义之徒,殿下岂能以幽州赋税为其,为其谋…私利!”

    臣属的激动并未脱离赵兴预料,虽然乔子敬是儒士中的异类,但他仍为儒士,儒士的傲慢以及“不言利”的圣人语依旧铭刻其心,赵兴也非是想通过这番交谈能改变臣属的思想,只不过是为他稍稍拓宽思路、眼界罢了。

    赵兴淡漠依然的反问道,“乔卿,告诉孤,幽地是因商贾而兴,还是因商贾而衰?”

    “回殿下,幽地因商贾而…兴!”

    乔子敬亲眼目睹了幽州的变化,也亲自体会着赋税的膨胀,即便再不愿意,他也无法以言违心。

    况且,君王的威严,不容践踏……

    “殿下,臣亦不明。”罗义的插入,适时的解决了乔子敬的尴尬局面,但他一如既往的毫不在意乔子敬投来的感激目光,很是认真的问道,“商贾易货于外,低买高卖,赚取中间的差价,投机者甚多,何以兴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