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米，科拉科罗

    行到天黑，仍不见峨眉的踪迹，宋青书手搭凉棚向东南方望去，黑夜里看不到什么，只有茫茫多的黑暗。沙漠的天气变得很快，白日里还是炎热难耐，到了夜间便是冰冷刺骨，加之此时已过深秋，冷风萧萧，扑面如刀。宋青书草草吃了几块饼便要赶路，天南方突然传来隆隆的马声，烟尘中，三十八骑骏马齐齐刹住，为首是一位五十出头的大汉，红腰带，黑披风，腰间插了把刀，肩上背了把弓，弓上刻着有字，是个繁体的卫字。

    健马刚停，那人便已站在了马前，人与马一致，马与人同步，真不知是人配合马，还是马配合人。“我叫卫天鹏。”

    他低沉的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威严与骄傲。仿佛只消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已足够说明一切，因为每个人都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无论谁听到这个名字后，都应该对他服从尊敬。宋青书却不知道。于是他拱拱手，道：“在下武当宋青书。”这是做人基本的礼貌，虽然他不喜欢卫天鹏那高高在上的样子。眼前他所关心的，只是倚天的剧情是否出现了变数。卫天鹏刀锋般的眼光瞪着他，道：“看来你已在沙漠里行了许久，你也一定遇到了那场风暴？”他说的那场风暴，是宋青书穿越来时刮起的那场风暴，有时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到来引致了那风暴看到宋青书不置可否的样子，卫天鹏当是默认，继续说道：“那你一定也曾见到过一两个可疑的人吧。”那声音不容辩驳，好像他便是全知全能的神。宋青书当然有见过这样的人，那个躲在沙堆里的人，难道不可疑吗。但他不想说，任谁这么问他，他都不想说。人有时候总要有些脾气的。卫天鹏的脸沉下来了，冷冷道：“你若是能告诉我，美女，名马，黄金，权势任你挑选，你若是不告诉我，哼……”他突然挽起弓，箭发弦上，“飓”的一枝箭射了出去。箭若疾风，直直向宋青书的脸颊扑去，他吃了一惊，长剑擎出，运起纯阳功迎了上去。“呼——”长剑挥空，巨大的力道牵引之下，让宋青书踉踉跄得向前连扑了三步，才稳住身子。那箭在半空中却是一折，射向了宋青书脚边的大石，“哗”得一声，直没入羽。“好快的箭，好怪的箭。”宋青书心中暗赞，他知道眼前这人绝不是易于之辈，眼光之毒辣，出手之老到，比之自己的爹爹，也不惶多让。一出手，便看出自己弱点所在，故意将羽箭射向面门要害之处，骗得了自己出手，却在箭路上留了暗劲，当长剑迎击的时侯，剑气激荡，便将那暗劲发动起来，使羽箭转而射向脚边的大石。而自己却由于劲力使空，在力道牵引之下，身子必然前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丑。“现在，你可愿说？”掌中铁弓一转，又收回在背上，卫天鹏瞪视着他，声音愈发得威严和骄傲。“武当张真人门下，只有战死的弟子，没有屈服的弟子。”宋青书竖起长剑，惨然笑道，做这个决定，他就必须做好承受卫天鹏暴怒一击的觉悟。纯阳功流转，真力澎湃而出，白衣鼓起，长发无风自动，一道真气自小腹内升起，转过玄关，注入了青阳剑中。大剑低低的轰鸣，仿佛受到了鼓舞，发出滟滟的青光，在月光下跳跃欢欣。“青阳剑。”卫天鹏吃了一惊，皱着眉道：“武当张真人和你什么关系？”他问的自然不是那种关系，而是那种关系喽。“家父宋远桥。”短短五个字，也是冷冷说来，声音里却掩不住的骄傲和自豪，仿佛只消说出他爸的名字，便已足够说明一切，因为每个人都应该听说过他爸的名字，无论谁听到这个名字后，都应该对他服从尊敬。卫天鹏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他变了颜色，谓然长叹道：“想不到老夫隐居关外十年，江湖中中已然没人认得老夫，连一个区区小辈，都敢做如此颜色……”“他不认得你，我却认得你，‘怒箭神弓斩鬼刀，’昔年在江湖中，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沙堆里，突然钻出个身着青条纹格的白袍男子，枯柴一般孤瘦高挑的身子，眼角有纹，一笑，便如鱼尾。“真倒霉，本想在这里等待峨眉派的小尼姑，没想到却等到了个小道士，没关系，尼姑道士是一家，这血嘛，也是鲜嫩可人。”仿佛是像众人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仿佛是在宣示着自己的身份。男子的目光梭巡过全场，突然停留在卫天鹏身上，冷冷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诡异邪魅。卫天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厉声说道:“韦一笑，你明教和六大派的恩怨与我无关，你要取这小子性命，我绝不拦你，但此之前，你须得让我先问出些东西。”似是怕他突然间出手，卫天鹏手一挥，身后三十六骑齐齐下马，抽出了腰间弧刀；手再一挥，身后长弓便到了手中，羽箭斜搭，遥指着韦一笑。“你若是想问那截了你三十万两镖银强盗的去处，我倒是知道。”又是一笑，这一笑，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暧昧。卫天鹏闻言大喜，忍不住上前一步，连声问道：“是谁，在哪？”韦一笑洋洋一笑，手指着卫天鹏身后，慢慢说道：“那人，便在你身后。”声未落，便化作一道青影闪入场中，长袍卷起，向宋青书头上罩去。骈指成剑，随即点向了宋青书颈侧的天鼎xue。这招寒冰指阴毒狠辣，若被击中，便如堕入冰窟，短时间内绝难动弹。寒冰真气激发，周遭空气立时变冷，连时间仿佛也凝固起来，虽只一指之瞬，却好像是在冰川里待了一年。宋青书吃了一惊，他知道韦一笑厉害，没想到是这般厉害。好在适才防范卫天鹏时，已将真力鼓荡在身周，韦一笑的寒冰真气虽然厉害，一时也不易伤他。长剑带着风声劈出，平空卷起了一阵沙浪，纯阳功法三九转法的威力，岂容小觑？韦一笑的长袍为剑气所激，迎风自裂，他惊咦了一声，剑指收转，身子一滑，已到了宋青书身后，手掌平平推出，真气迅速在掌间聚凝，化成了一道似有似无的冰墙。虽言冰墙，却软绵绵好似于无，掌未触体，那寒气已蒸发出来，顺着真力透入了宋青书骨髓之中。“好冷。”宋青书忍不住打了寒颤，剑势稍缓，被韦一笑乘势抢入身内。寒气入体，纯阳神功自然生出反应，那青火自腹中现了出来，只一吸，便将那寒气炼化。一股阳气立时生涌了出来，融融得遍散百骸。宋青书精力大振，连挽了几个剑势，将韦一笑逼开。韦一笑又是轻咦了一声，手上劲力加剧，真气激荡而出，显是生了争胜之心，想看看这少年能在他寒冰真气下支持几回。他非是看不出宋青书的弱点所在，只是一上手便被宋青书以纯阳功破去了寒冰劲，心内不爽，便存心要在真力上争个胜负。这正便宜了宋青书，若论招式老到，变通迅捷，他自是万万及不上韦一笑，可论真力之绵长，他的三九纯阳功却也不逊于他。更何况他体内的青阳真火，正克这韦一笑的寒冰真气，韦一笑既以青为外号，体内真气自然是以东方木气为主，青阳克青阴，自是理所当然。此消彼长，宋青书的内劲虽然不及韦一笑，却占了相克的便宜，二人急急互换了几招，竟斗了个旗鼓相当。韦一笑自沙堆里掠起的时候，卫天鹏已转过身去，他也是杀场里打滚的好手，怎能把后背卖给敌人？只是判断出韦一笑志在于擒拿宋青书，而三十万两黄金对他而言又太过重要，才决定冒这个险。何况韦一笑也指出了，那个劫镖的敌人，已站在自己的身后。能将铁血旗铁翼杀死的人，怎么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相对于韦一笑，他更不愿将背心卖给此人。身未转过，他的斩鬼刀已取在了手里，八方夜雨藏刀式，在他手里使来，虎虎生威。然而身立定的时候，他的人却愣住了，惊惧蔓延上来，他的脸忍不住抽搐起来。三十六匹骏马，三十六个快刀手，一招未发，一声未响，齐齐倒在了地上，血，流淌若河。他自信听风辨音的功夫不错，适才未觉察出韦一笑，是因为他是韦一笑，又早已经藏在了沙里，但此时全神戒备之下，却连杀人的刀声也没有听见。若还有比这更可怖惊人的，便是三十六名快刀手身上的伤痕，整齐划一，犹如一道模子翻刻出来。自左眼而下，自右颊而止，竟是三条血淋淋的猫爪痕迹！杀人的是猫，是那个八九岁女孩也能抱来疼爱的猫咪，天下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恐怖离奇？“石米，柯拉柯罗！”死尸堆里，突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里带着颤抖，带着惊惧，带着不可抑止的歇斯底里。“石米，柯拉柯罗！”“石米，柯拉柯罗！”那声音越说越急，越说越快，仿佛发了疯般得嚎叫起来。一个身影自死尸堆里爬了起来，穿着怪异的藏人服装，面色黝黑，满布着皱纹。那是因扭曲而产生的皱纹，一条条的，犹如黝黑的虫子咬噬心灵。卫天鹏认得他，他是他找来的向导，今年四十七岁，见惯了生死。是什么能让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吓成这样？卫天鹏并不知道，但他知道韦一笑一定知道。“是谁干的！”卫天鹏失了往日的威仪，仰天怒吼一句，转过身子，鬼刀化弓，怒箭满擎，一击便可杀人。即便是韦一笑也不愿挡其锋，身形急闪，避在了宋青书身后，掌法急变，雯那间攻出了百掌，看似轻飘飘的浑不着力，却处处带着股慑人的寒气。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看似百掌千式，实际上却只有一招一式，若只以作一招一式，却又可以掌掌化实，功力虽分，但招招都可伤人。这招千山飞雪掌正是韦一笑在藏南观雪所得，掌力虽散，却暗含千山飞雪之意，雪花顾轻，却必能覆满大地，凝化成冰。这本是他压箱底的绝学，若不是此时情势甚急，他于宋青书又势在必得，又怎会使出？宋青书哪见过这么多的手掌一起袭来，招接不及，立时便有几个手掌按在他身上，数股真力侵了进来，冻住他体内气脉，青火虽还在燃烧，却小了不少。真力被制，寒气扩散，宋青书只觉得一股寒意冻入骨髓，直伶伶打了个寒战，再也动弹不得。身子还未倒下，便见韦一笑长袍卷起，将他掠在了腋下，身形一闪，就已奔了出去，卫天鹏的羽箭自他身后怒射出来，击在地上，卷起好大一片尘土。尘土中，韦一笑已然奔远，去向，正是那茫茫多的沙海。“石米，柯拉柯罗……”耳畔，藏人那如鬼嚎叫的声音尤在响彻，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