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十夜谈
一道光停了下来。 孙立落在了地面上，和拦住自己的君月乌，相对而视。 “怎么了，现在就要走？”君月乌率先开口问道，微微皱眉。 “嗯，有些事情，必须要离开。”孙立面无表情的回答。 “难道就不能等几天？你知道的，虽然我这几天都在尽力的游说，但是依旧还是有几个长老不同意你离开的。” “我自然知道。但是，我现在却是有点赶时间了，最迟就要今夜离开。毕竟在办真正事情之前，还有一些小事要处理，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那……”君月乌张嘴，微微咬了咬牙道，“既然这样，那好吧，让我再和那几个老头去说一下，天黑之前给你答复。但是，你在这之前最后不要莽撞，毕竟山里面的那几个老不死的可不是好惹的，我都不一定是对手。” “我清楚。” “那就好，等着我。”君月乌郑重的看了孙立一眼，然后转身快速的离去，奔向灵山的深处。 孙立看着君月乌离开的身影，在原地盘坐下来，静思了一会，眼睛闪烁，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然后，夜色降临。 凉风中，君月乌一脸疲惫的返回，对着孙立微微点点头，强打精神道：“好吧，我拿出了吃奶的劲来，总算是把那几个老顽固说服了。现在，他们同意你离开，不过前提是你要带上这个。” “这个？”孙立站起身，看向君月乌，就看到了在对方手中，有一团漂浮着的、扭曲着的黑气，不由的眼睛微微一闪，“这是……封妖印？” “放心，这不是真正的封妖印，而是我们密地中，特制的伪造的而已，就和我身上带着的差不多，能够帮你减少被那个莫名存在发现的几率。” “没有这个必要吧？”孙立微微皱眉。 “有必要，很有必要，毕竟一旦你出事情，连累的可是几十万的妖众。所以，你只要离开密地，只要你在这片土地上面继续生活，就必须带上它。”君月乌的态度很坚决。 孙立深邃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之所以离开，就是想要离开这一片土地去那传说中的大唐看一看，去那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真的？”君月乌微微一愣，随后却是思索了一会，就向着手中那漂浮着的“封妖印”中打入了一道不知名的元气，重新递过来，“既然这样，那我修改了一下这封妖印的作用，可以保证在你离开这片土地万里之后，自动崩碎，如何？” 孙立深邃的目光再次波动的一下，看着君月乌，带着几分无奈开口：“好吧，既然一定要我带，那就带吧。” 说着话，孙立就伸出手臂去，让那氤氲的黑气慢慢的汇聚到自己的右臂上面，变作一个黑色的印记。 封妖印成。 然后孙立转身就向着灵山外面飞去，而飞出数丈之后，又好像想起来什么来，突然转身，看向君月乌，开口道，“对了，这几天承蒙款待，我这都要走了，不送你一点什东西思意思，倒是有点说不过去。”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君月乌连连摆手道。 而孙立却是微微一笑，道，“放心，我穷的很，实物是送不了你的，能送的也就是一个故事。” “故事？”君月乌微微一愣，“什么故事？” “一个冷故事。”孙立依旧在笑。 “冷故事？冷故事是什么？说来听听。” “从前有一个鬼，很胆小，害怕其他的所有鬼，所以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不出来。”孙立开口讲述，“然后直到有一天，这鬼闲的无聊，照镜子玩，然后惨叫一声，竟然被镜子里面的自己，活生生的给吓死了。嗯，所以，人们又叫他为胆小鬼。” “嗯？讲完了？”君月乌看到孙立停嘴，略有诧异的问道。这算是个什么故事啊？有什么意思啊？怎么自己根本都听不出来。 孙立也不解释，只是点点头，快速的离开了灵山。 这一次，没有笑。 而此刻，头顶上，星空正璀璨无比。 宣示着，这初冬第一夜的降临。 …… 然后是第二夜。 君月乌出现在雷音殿中，和所谓的灵山密地的圣主，只隔着一层薄纱。 短暂的沉默，圣主开口，问，“他走了？” “走了。” “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又或是什么话？” “东西的话，我在他自己选的居所、乌巢中一点都没有发现，不过他在临走之前，倒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嗯，一个冷故事。” “奥？冷故事？何为冷故事？说来听听。” “奥。”君月乌点头，然后把孙立之前讲过的重复了一遍，结果就得到了圣主四个字的评价——不知所云。 “对啊，不知所云，我也觉得有点不知所云，而我讲给其他的几个长老听，他们也都说不知所云。所以，子雀姐，这是显而易见的，你也不用多说了。”君月乌摊摊手道，并没有多少畏惧的看向女圣主。 因为，她姓君名子雀，是自己的jiejie。 嗯，亲jiejie。 君子雀嘴角微微的一钩，“既然这般，看来你专门带来的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啊，枉费了你替他到处求情去了。” “子雀姐，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人是我带回来的，我自然要负责到底了，这是我的做事原则。”君月乌义正言辞的道。 “做事原则？”君子雀笑，“你才多大，就有做事原则了？你知道你为什么名字里面的是个乌字，而不是‘鸟雀’之类的字么，就是因为你离着真正成年还缺一点呢。” “你！”君月乌有点恼羞成怒，指着自己的身体瞪眼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哪一点像是没有成年的！” “呵。”君子雀轻笑，“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你的确还是小孩子的心态。” “我！”君月乌终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呼了一口闷气，突然眼睛一转，又想起什么来，开口道，“对了，那人离开之前除了给我讲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故事外，还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嗯？托你给我讲？那是个什么故事？” “他说，猎人在抓捕猎物的时候，并是不上来就抓的。而是从好几个方向，对着兽群发起试探性的攻击，让兽群害怕，迫使兽群顺着一个方向狂奔，最后都被引入了一个专门的陷阱中，被一波捕杀干净。” 君月乌讲述完，紧接着开口问道，“怎么样？这个故事也是不知所云吧？” 出乎意料的是，君子雀却是眼睛闪烁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所云有点，但是除了不知所云外，也有点别的意思，更有点大胆。这是把我灵鹫山比作陷阱，把几十万众妖比作猎物啊！” 末了，君子雀突然又是幽幽一叹，“或许吧。” …… 第三夜。 孙立回到了两千里之外的地宫中，便看到，老树妖和燕赤霞还在默默的对视中。 我去，这都多少天了，还这样呢？ 孙立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一屁股坐到老树妖的前面，开口道：“那个姥姥，我和你说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情？”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之前和你定下的十年保护交易就不能进行了，不过我想，既然有我师兄在这里，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随便你，我无所谓。”老树妖面无表情的道，看不出是喜是怒。 孙立点头，然后看向老树妖和燕赤霞，“当然了，我也不会平白的让你吃亏的，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抵偿吧。” “什么故事？” “自挂东南枝。” “自挂东南枝？什么意思。” “从前有一对小夫妻，男的叫焦仲卿，女的叫刘兰芝……”孙立没有解释，直接讲述起来。 “……最后，刘兰芝投了水，焦仲卿挂了东南枝……正所谓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啊……” 故事讲完，老树妖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你讲两个殉情凡人故事，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讲讲，你两位千万不要多想，千万……”孙立很是认真的道，起身离开地宫。 …… 第四夜。 孙立在大厅中叫住了吴富贵，然后告诉了对方一个近乎噩耗般的消息，“我这几天，还要离开一次。” “又离开！多久？我说孙公子，你可快点回来的。你要知道，你那个师兄根本不管事，天天看着那颗树，而我一个人哪有本事撑起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来。”吴富贵苦着脸道。 “只怕这次的时间不会太短了，至少三五年。”孙立缓声道。 “三五年！”吴富贵眼睛已经瞪出来了，“我的天老爷，这让我怎么办啊！” “想办法办。” “可是，我想不出办法啊。” “那就多读书。多读书，自然就有办法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从前，有个叫做吕蒙的吴国大将就和你一样，没有读多少书，后来，他经历的一些事情，发奋读起书来，结果和他在一起讨论军事的大臣，都很是惊讶的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样，懂了吗？”孙立问。 吴富贵眼睛眨了好几眨，然后用力的摇头，“不太懂。” “呼！不懂，就多读书，读多了，就自然动了。这样吧，等我离开之后，你每三天就必须读完一本书。” “啊！” “啊，什么啊，就这样定了。”孙立很是霸道的道，然后走上了地面。 …… 第五夜。 孙立和聂小倩，坐在地表上的一根巨树上面。孙立，给聂小倩讲着《西游记》的故事，一口气讲到了“三打白骨精”。 “就这样，白骨精被打死了，孙悟空也被赶走了。”许久后，孙立呼了一口气，结束了讲述。 “那，后来，孙悟空回来了吗？”聂小倩带着好奇问道。 “这个……还是等我回来再给你讲吧，师姐。”孙立道。 “那好，我等着。”聂小倩晃着自己的双腿，看着远处道，一脸的平静。 孙立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砰”的一声，直接跳下树去。然后挥了挥手，迈步就向着远处走去，“那么，就这么定了，等我回来，再给你讲，师姐。” 慢慢的，孙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 第六夜。 孙立带着韦小宝，来到了大月国的都城——兰京。 站在一座木楼的顶层，看着兰京的万家灯火的繁华景象，孙立给韦小宝，讲了一个叫做《鹿鼎记》的故事。 “那个韦小宝，是驸马，是赐婚使，是天地会香主，是清凉寺方丈，也是一等鹿鼎公。按照你之前说的，他的每一个身份都应该是大人物。而我，希望你能抓住机会，做的比他更好。” 韦小宝张大嘴有些吃惊，但却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说自己不行，而是沉默了一会，直接问道：“抓住什么机会？” 这就是韦小宝！这就是，想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努力成为一个大人物的韦小宝！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伙计。 孙立微微一笑，开口反问道，“小宝，你觉得，一个大人物，必须具备的是什么？” “钱！权！势！”韦小宝回答，一个字比一个字咬的重。 孙立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看着街上的夜市，缓缓的开口说道：“钱，我可以给你十万两银子，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权，我可以你一封密信，关键时刻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得到一个三品大臣的全力帮助，当然只有一次机会。而剩下的势，就要需要你自己去争取了。而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希望，等我回来，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那东家，你什么时候回来？”韦小宝问。 “说不准。”孙立叹息了一声，“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多年、几十年，又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好了，努力干吧，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韦小宝肯定的道。 “那到时候，用事实来证明吧。”孙立微笑道，然后喝下了一杯就价值三两纹银的极品碧螺春茶，走下楼去。 韦小宝站在原地，思量许久，然后默默的收起桌子上孙立放下的银票和信，跟着离开了这里。 而桌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杯极品碧螺春，韦小宝却是纹丝未动。 因为韦小宝很清楚，这茶不是现在自己的身份能喝的，所以，还是等到自己把东家交给的财富翻上一倍的时候，等到自己有了对应的身份之后，再来喝吧。 …… 第七夜。 兰京，皇宫宫城外的皇家御道上面，孙立和李晴儿并肩行走。 “你的修为看上去，要比之前在金华山的时候，精进很多。”孙立率先开口。 “你也一样。”李晴儿道。 “彼此彼此。对了，要谢谢你，帮我写的那一封信。”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一个三品小吏罢了。”李晴儿很是平静。 “呵，或许吧。那，替我找到一艘能出海的八宝大船，也是举手之劳？”孙立笑着问。 “差不多。”李晴儿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 孙立耸耸肩。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李晴儿突然发出一声感叹，有些黯然的道，“羡慕你，竟然能随意的出海，随意的去看看那异域风光。而我，却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兰京中，困在这皇宫内。当然了，要是我做的不小心的话，在父皇去世后，被困在地牢密室中也说不定啊。毕竟，我只是女的……“ “不见得。”孙立突然开口。 “嗯？”李晴儿皱眉看来。 孙立微微一笑，下一刻突然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武则天的人么？” “武则天？”李晴儿楞。 而半响后，李晴儿看着孙立离开的方向，目光却是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顿的道，”武则天！” …… 第八夜。 孙立到了兰京的大港中，上了一艘停着的八宝大海船。 这是李晴儿给自己找的那一艘货船，专门往返于大月和大唐之间，互通有无，至今已经经营了四十多年，本来精壮小伙的船主，也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 而此刻，孙立就站在甲板上面，看着搬运货物一整天的伙计们，正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休息着，三三两两的坐着闲聊着。 离着自己最近的一个歪鼻子的伙计正大声的抱怨道：“唉，真的倒霉，这一次竟然装了这么多的东西，很多都是根本用不上的、卖不出去的，简直折腾人啊。” “折腾人不至于吧，我觉得这是老船主多考虑。” “我可不这么觉得，我倒是认为，可能是老船长准备做最后一次生意了，想看看大唐那边的人，最喜欢咱们大月的什么，以好给后代留条道路，所以才会什么货物都装上一些。” “胡说，老船主这么英明，怎么会想你说的一般，绝对是有其他的深意。” “切，你根本就是胡乱猜的而已，连证据都没有……” “但是……” 两个伙计一时间争论不下，突然一同向着孙立望来，其中一个气鼓鼓的道，“这位客人，你是唯一一个船上的新人，对我们两个都不认识，一定不会偏向谁，那你来评一评，我们两个谁说的对？” “这个么，可不好说。”孙立缓缓的道，语气又微微一转，“不过么，准备充分一点自然不会错的。” “这怎么讲？” “我曾经听人说，从前有一个住在海岛上面的猴子，想要跨海去外面看看如何。而这猴子，是个火爆性子，说做就做，随便扎了一个木筏就出发了，结果第三天，因为没有带足够的淡水，又迷失了方向，就渴死在海里面了。” “这……” “所以说，越是着急，死的越快。能准备充分一点，就充分一点，不然后果难以相信啊。”孙立道。 两个伙计愣了，有点不明白孙立的意思，而孙立却是看着大港中的海水，露出微微担忧的目光来。 自己，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 第九夜。 孙立依旧站在甲板上面站着，然后则是这艘船的主人——白发苍苍的老船主，走了过来。 “孙公子好。” “老船主好。” “今天清早听几个伙计说，昨天公子讲了一个猴子的准备不充分，结果渴死的故事，好像大有深意，所以老汉我特地来请教，是不是对我这艘海船有什么建议？有意见的话，孙公子你一定要提出来，千万不要见外。毕竟我们一旦起航，就要在海上一块生活数年，和亲人没什么两样。”老船主道。 孙立笑，“老船主说笑了，我那里有什么深意，只是闲的无聊，随便一说罢了。船务上面，老船主一定要比我懂得多的，我又能提什么建议。” “那孙公子，怎么看待我装了许多无用货物这件事情？” “准备充足，自然有备无患么。”孙立笑，“当然了，过犹不及，准备的太过了，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嗯？孙公子这说法倒是新奇，怎么，这也有典故么？” “典故？典故说不上，不过还是一个猴子出海的故事罢了。” “愿闻其详。” “……”孙立呼了一口气，讲述起来，“还是那一座海岛。当第一个猴子，渴死在大海中后，第二个猴子也生出了去海外看看的想法。而他吸取第一只猴子的教训，很积极、很全面的准备着，不断的准备着……” “那后来呢？”老船主问。 “后来……后来，这猴子就一直准备，准备到死，也没有准备完毕，更没有离开海岛。所以说，准备过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有些道理。”老船主捋了捋胡子道，然后离开了。 结果就是，本来计划装入海船，运到大唐的各种杂物，只装上了一半，海船也提前了整整三天，出海了。 …… 第十夜。 孙立坐在船舱中，听着外面的浪花拍击船体的声音，张开嘴，自己给自己讲了一个故事。 “依旧是那个海岛。等到第一只、第二只猴子死掉后，第三个想要出海的猴子出现了。他充分吸取了之前两位前辈的脚下，既没有什么都不准备，也没有准备的太过，一切都是很合适的上了路——架着一叶扁舟，进入了汪洋大海中。显然，他很聪明，但是，他也很愚蠢，因为无论他做的多好，大海中只要一个大浪就能要了他的命。猴子出海，本来就是愚蠢的。 但是，这第三只猴子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真的想要去海外看一看，看一看海外是不是和海岛上一样。外面的生灵，是不是也和海岛上面四处奔跑豺狼虎豹长得一样，又或者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用两只脚行走的‘人’。” 无论如何，这只猴子，是都要出海的，无论危险多大。因为他真的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一些事情，只有看了，才会明白。 对，只有看了才会明白，才会明白很多事情，明白自己是猴子还是人类！ “哗哗哗”，故事讲完了，夜色里，巨大的八宝海船则是像是一支利箭，在汪洋大海中乘风破浪的极速前行…… （封妖天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