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独立
女孩又等了他一会儿,犹豫着问:“那您……上天是去做什么的?” “我上天……”李真慢慢抬起头看看天空——星辰还是一样璀璨,隐约可见亮银色的星河。而他就是从那里回来的。他又看看自己身边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枪。然后笑了笑,“是去取一样东西的。可惜我回来得好像有点儿晚。” “是……军事机密吧?”认出他来的那个男生试探着问。 李真笑笑:“是。” 然后这些人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李真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现在大学还开课?” “嗯,开的。只是不知道会开到什么时候,老师都走了很多。”女孩的话有些黯然,然后她站起来,对身边的同学说,“那你们就回去吧,我留在这儿。” 她转向李真:“您有什么需要的话……” 李真摇头:“不必,反正你们也过不来。但是明天得麻烦你们联系这里的官方,就说我回来了——我有些事情要跟他们谈。” “逐客令”下得有些隐晦,但那女孩听懂了。于是她又看了李真一眼,抿抿嘴:“好。” 一群捧着火烛的大学生逐渐远去。李真目送了他们一会儿、慢慢站起身,从地上抽出那杆枪。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如果依照从前的设想,现在他会在北方基地里,他最想去看爸妈。然后他也许会和张可松通过电话聊聊天,接着去完成那个一年前,或者说六年前的承诺——复活北川晴明。 时间过去这么久,但那个女孩子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算是间接害死了她,可是给她的承诺却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他自己都不清楚,经过这么久,北川晴明的骸骨是否还安然躺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 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乱了——这世界竟已面目全非。 他觉得或许自己当初不该杀沈幕…… 既然一种理论可以预测得出这世界将会发生什么,那么也就可以根据那种理论找到些应对的办法吧?如果他还活着,也许他可以用他那个聪明的脑袋酿造出一杯鸩酒来——哪怕真的像自己猜测的那样,会导致两个宇宙最终融合碰撞在一起,好歹也能暂时止渴。 可惜直到如今也没人告诉自己从前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 就好比他现在有些不清楚,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懵懵懂懂地闯进能力者的世界,又加入特务府,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当初没有做出那个选择,也许现在还和父母和可松在一起,茫然无知却喜乐安稳地生活在某处。 可是那样的生活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生活的吗? 李真拄着手里的枪,在隔绝墙的旁边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东方的天际出现一缕微光的时候,他才微微垂下头,用手抹了抹头发。不知是否是与那一个“自己”在冥冥中有些联系,五年前两个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竟然不约而同地剃了个“圆寸”。 掌心里触摸到的头发有些发硬,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他就着那些露水抹把脸,做出一个决定。 于是他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慢靠近那道无形的屏障。 这所谓的隔离带应当是与天空上那片区域是同样的东西。刚才他仔细思考自己在天上经历的一切,然后发现一些疑点。 他原本以为这东西会加速时间流逝的速度——这种事情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也可以从就理论当中得到一些支持,应该比“灵能”这种东西更容易被人接受。他曾经觉得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所以经历了几十年的岁月之后仍然青春不改。 但后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服是平常无奇的,一条黑色长裤,一件淡蓝白边的短袖衬衫。可是这衣服如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是刚刚洗干净,又被自己穿上去的。 然而钱隋当与吴杰超的宇航服都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唯独有自己的还崭新依旧。这意味着那种力量不但绕过了他的身体,更连他贴身的东西也一并放过了。 所以说这种事,绝非简简单单的“时间加速”。 自己与死去的两人最显著的不同之处便在于,自己是一个能力者,他们是普通人。那么区别就在这里? 能力者可以无视这所谓的隔离带? 所以现在他打算用自己的一根手指来冒一次险。 左手的食指在略一停顿之后插进那一片空间。 李真紧抿着嘴,等待了一小会儿——在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这所谓的“一小会儿”实际上还不到一秒钟。 手指没什么变化。于是他心中微微一喜,打算整个人合身穿过去。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的时候,他的食指突然消失了。就仿佛被一件隐形斗篷盖住,他看得到自己的指根,但那里与消失的手指连接处却是一个颜色鲜明的横断面——他看到了自己的骨骼、肌rou、血管! 他当即将自己的左手抽了回来。于是就在脱离隔离带的那一瞬间,鲜血四溅。好在强大的自愈能力即时发挥作用,没用他按压止血,断裂的血管就已经收缩愈合,肌rou与皮肤将创面覆盖,又在几秒钟之内生出了一根新的手指。 这东西……绝不仅仅是“时间流速”那么简单,更像是他自己拥有的那种灵能——可以产生切割的属性。只是被“切断”的手指就那么消失不见…… 是和那个轰炸机群一样,跑到另一片空间当中了? 李真轻轻吐出一口气,想了想,沿着隔离带走出十几步,来到另一边。接着又试验了一次。 人类历史上拿自己做试验的人肯定不少,但每试验一次就会丢掉一根手指的人却必然不多。他前前后后试了六次,丢掉六根手指头。 结论是那东西的确存在——似乎在缓缓移动。有的时候隔了两三秒才会把手指“咬”断,有的时候一伸进去,就已经没了。 不过他又试了第七次。这一次他使用了灵能。一小片虚空将手指包裹,探进去。然后他等待了五分钟——手指安然无恙。这意味着如果他能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保护”起来,那么他就可以安全地穿越这所谓的“隔离带”。 但是问题在于…… 用一片“虚空”将自己彻底包裹,就意味着他将自己送到那一片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里了。或许还不等他穿过墙壁,整个人就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这的确是一个滑稽而无奈的悖论,于是他暂时不打算这样做。 那么似乎就只能等待。 李真重新坐回到地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囚徒。太阳慢慢从东边升起来了,阳光晕红了一整片的云彩。渝州一年当中似乎仅有夏天才有蓝天白云的好天气,其他的季节大多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下。即便是现在,天边的云霞似乎也不肯稍作退让。但太阳最终冲破层层阻碍,跃上天空。 于是天地之间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李真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朝他慢慢走过来。 那是个女孩,穿着运动装,就好像是晨起跑步来的。 她走走停停越来越近,最后看到了李真,然后微微一笑:“啊,您还在这儿啊。” 这女孩是昨夜带头的那一个。她的镇定冷静给李真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于是他也笑了笑:“在这里等消息。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随意地站下来,想了想,又屈膝坐在塑胶地面上:“我叫郭锦媛。” 李真点点头,打量她。昨晚的光线黯淡,看得并不真切。但现在是清晨,于是一些细节就统统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女孩的头发梳得整齐而柔顺,眉毛也似乎修过。粉红色的嘴唇有点儿微微发亮,似乎用了唇膏。向下看的话,衣领里面的脖颈很干净、很白皙。再看她的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缝里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但她的衣服,显得有些旧。虽然同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但袖口起了些毛边。看得出女孩似乎修剪过那些毛边,然而无论如何都变不成原来的样子了。
最关键的是,她在微微笑着屈膝坐在地面上的时候,嘴角飞快地往下拉了拉。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微表情,意味着她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心里有些抵触。而她现在双手抱膝、脚跟微微踮起,似乎是在刻意减少自己的衣物与地面接触的面积。 她并不想这么坐着,但是还是做了,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取得自己的好感。 而她应该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女孩子——无论是她的手指还是肌肤都意味着从前得到过良好的保养,想必生活条件非常优越。但眼下她穿的却是一套起了毛边的运动装。 李真想了想,说:“第一次来渝州。我听说这里的火锅很有名。” 郭锦媛一笑:“嗯,我从小吃到大的。” 于是李真心中了然——她的喉头微微动了动。 他又问:“早起跑步?” 郭锦媛出了一口气:“是啊,但是没想到你还会在这里。” 李真便笑着说:“我不建议你每天早起来锻炼。我看得没错的话,你的身体发虚,脚步不大稳,可能是营养状况不太好——这种情况,与其锻炼还不如在床上好好躺着。” 女孩微微一愣。 李真继续说道:“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郭锦媛张了张嘴,随后略显尴尬地一笑:“嗯……好吧,我的确是来找您的。”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变成有些患得患失的神色,并在一起的两只脚尖在地上微微扫了扫,抬头说道:“我想请您……我是说如果您出来的话,带我离开这儿。” “离开联政大学?”李真淡淡说道,“这里限制人身自由?” “不是联政,是这里——市区。”郭锦媛看着李真,眼神里流露些期盼,“我老家在万州,我想要回家。” 李真想了想:“如果有这东西挡着,我自己都出不去,就更不要说带你出去了。如果没有这东西挡着,你说的那种通道出现了——那么你可以自己回去啊。求我做什么?” 郭锦媛直视着李真,轻声道:“政府有门的。” 她顿了顿:“他们有一种门的,那是一个什么仪器,可以短暂地打开一个缺口,这样人就可以走过去!” 李真一愣:“有这东西?” 他的确有些惊讶。如果抛开异能灵能之类的东西不说,人类世界的科技水平在五年前其实还没有什么太显著的变化。那时候帝国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小型核反应堆技术——他还记得在平阳事件发生之后,帝国派了一个小队的“全球战略打击机”从本土出发,自美国领空高速掠过,环绕了地球一圈。 在当时,这就是冠绝全球的技术实力了。 但现在郭锦媛说这个渝州的地方政府有一个可以穿越这种时空屏障的“门”…… 这种技术无论如何都太科幻了吧? 于是他下意识地问:“人类造出来的?帝国造出来的?” 他显得有了些兴趣。而这种反应显然鼓舞了郭锦媛。她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不是帝国,听说是从菲律宾那里进口的——菲律宾。” 李真知道她重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谁都不会想得到,在极光时代曾经遭受重创的那个国家可以造出这东西吧? 但她的下一句话让李真更感兴趣—— “我听说那里独立了。” 李真微微皱眉:“本来就是个主权国家啊。” “不是指那个……”郭锦媛摇头,“我是说,帝国以前在菲律宾的驻军,独立了。” 李真站了起来,眉头紧皱:“什么时候的消息?” 他的这种反应显然在郭锦媛的意料之外。因此她也有些无措地站起来:“大概一年前。那时候政府弄到了那种门,我们都知道,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