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康宸
2041年元旦润州金山疗养院 康宸靠在树干下坐着，头顶满树韶光，树叶间透着温暖的微风，一点也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一片树叶从树上缓缓飘下，带着康宸的记忆，飘到即将获胜的棋盘上，他年事已高，头发早已变得苍白，牙齿也早就掉光了，在这黑暗的时代能活到88岁一点也不容易，如果尚有余力，他还会去守护那些美好的东西。 王琴新长出来的右臂裹着厚厚的绷带，她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了，伤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心却很痛，她不甘心输给这个已经快“100岁”的老家伙，整整一个上午，她没有赢过一把。当然，下棋只是为了散散心，她有满腹的苦水想倾述，可是对面不是该说话的人，康宸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甚至已经想不来早上吃了什么。 “不要太依赖自己那些奇怪的能力，年轻人。”康宸说话时还在不停的咳嗽，他的人类医生一年前就已经告诉他他活不了一个月，而泽贝斯特人不那么觉得，它们觉得这个好家伙还能“挣扎”好久。 “这不可能，我怎么会不知道道你内心的想法，这……” “你的欲望，会决定你说话和做事的方式和途径，孩子。”康宸显然不是再说下棋这一件事，虽然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可能糊涂，但康宸觉得自己现在非常清醒，就和回光返照一样，他又是曾经的那个博学多识的怪兽学家，他只是想提醒王琴好好管理自己的军队。 “孩子？我都快奔50了” “那你看上去还挺年轻的，顶多30吧！好吧，我猜你大概是在怪兽那做个什么手术，之前他们也建议我做点小手术，可以多活个几十年或者几百年的，可是我拒绝了，因为我是人类，我不是那些外星生物。” “你和怪兽认识？”王琴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这是怪兽开的疗养院。康宸点了点头说：“是呀，我很早以前就认识海波了，当时他还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有志向，很勇敢，很有谋略，可是我居然不知道他是怪兽”康宸饱含深情的看了一眼棋局“当年和他下棋，我从来没赢过，起初我还以为他棋艺高超，后来我才知道那傻小子出老千”康宸将一个简易的怪兽震波探测仪丢在桌上说“当你能知道对方下一步怎么走，那就不可能输，而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中饭时间到了”一片外形像小蘑菇一样的喇叭播放出美妙的音乐，康宸把小兵移到底线晋升成王后“好了，再走一步你就被将死了，有时候不要小看小卒子的威力，只要他能活到最后，他就是一切，先去吃饭吧！” “小卒”王琴想起自己曾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随时准备为人类献出生命，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棋。食堂里居然还提供人类的食物，可已经落光牙齿又没有假牙的康宸只能往常一样吃流体食物，他完全不知道这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总比他上山下乡时吃的东西好很多，这个时候，他仿佛又想起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第一次看到怪兽时感到的恐惧不是普通人能想象到的。 “这里的三明治比我们那里好很多，至少能看得见rou，康老头，你再想什么呢？”王琴推了推一旁呼吸困难的康宸，康宸这才回过神来，他继续吸这自己的流体食物，嘴里嘀咕着一些普通人不怎么能懂的话，一旁的人类护士在用某种仪器将他说的话录下来，康宸和海波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海波把一些不愿意让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告诉给了他，康宸仿佛是用来存储数据的数据库，不过现在年纪大了。 “给我听听”王琴从护士手里拿过录音机，用调节装置放大音量，以便自己能听到康宸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令她吃惊的是，康宸说的居然是泽贝斯特语，只不过含糊不清，只能听清一些词语，比如上天的惩罚，被驱逐，生命，地球…… 几分钟后，康宸又恢复了正常，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许自己真的活不过今天了，回顾自己漫长的一生，简直充满了不信，儿子因为贪污腐败被双规，孙子也在一次科研任务中失踪，曾孙康迪也下落不明，听说他投了抵抗军，而这个时候，王琴已经读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很抱歉，康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王琴喝了一口果汁，泽贝斯特调的果汁比人类的酸很多，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芳香“我想知道，海波都告诉过你些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他怎么没和你说，他平时可喜欢吹牛了，末日审判，他告诉过我人类未来的命运，末日审判，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那场万世浩劫下活下来；当然，你千万不要认为海波只喜欢吹牛，他对朋友还是很讲义气的。” “他的确提供我星际战舰，让我尽量多带点人逃离地球，去其他地方发展人类的文明，只不过从来没和我说过末日审判，也不是那么……他屠了我的城市。” “嗯，你忘了莫斯科了吗？海波他思考的比我们任何人都多，哪怕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那么做的，除非，他已经绝望了，我以前一直觉得他的想法太偏激，可是，加以时日，你再换位思考一下，你会发现，你没有其他办法。” 康宸拄着拐杖，缓缓的走向自己的房间，脑子里不停的回想起以前和海波在一起的那段岁月，天谴之日没有到来之前，怪兽没大规模出现之前，大家都过的很自在，假如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也许自己不可能认识海波，那个冒牌的“人类”军官，海波也不会认识他这个“愚昧”的怪兽专家。 暗夜的尽头总会天亮，海波带着人类走出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刻，人类这个文明居然没有向怪兽感恩，天谴之日结束后没多久就爆发了比以往更惨烈的战争，难怪外星文明会觉得人类低等。 “你又输了，康宸；年纪一大把了就不要来电影看鬼片了；糟老头，少喝点酒，我快不行了；石麟，黄奎，保护好那个老古董……”海波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的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海波了，可能是昨天，可能是20年，他的回忆变得一片混乱，怪兽，铁达尼，润州的大学，东北的大森林……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伙伴历历在目，源，小崔，昊天，剑波……战争带走了太多人的生命。 这些记忆曾经已经被他埋葬了，从东北到锡城，从武汉到喜马拉雅山，他希望自己的记忆里只有碧海蓝天，可事实并不是那样，他走过的路，留下的脚印，远处的灯塔，还是那么的清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晚餐时间。 该留下遗嘱了，写点什么呢？康宸刚拿起桌上的笔，又放了回去，他从柜子里拿起了一本日记本，那本日记曾经是交给石麟保管的《石麟日记》那大大的四个充满艺术感的字还留在封面上，内战爆发后，石麟将日记交给了他，上面记载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2018年-2021年，几乎记载着每一天的生活，冗长的语句里满满的都是美丽的回忆，即使当时情况很危险。 康宸慢慢的把日记从后往前翻，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日记似乎有那么一座分水岭，前面的字特别丑，只要是个地球人都能认出那是谁的字“不，这日记一开始不是石麟，那小兔崽子骗我。” 日记提到了一场梦，在梦里，康宸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他好奇自己当年为什么不翻翻看看，日记的复印本还给了海波，他还记得海波脸上的失望，那场梦记载着一场战役，他们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敌人，而战友那一栏，海波已经把名字涂掉了，这家伙日记还喜欢乱改，这难不倒饱读诗书的康宸，他认出那两个：王琴。 怪兽的梦很有可能是预言，日记的前一页，是海波被革职的那天，也是海波第一次见到王琴的那一天，海波记载着那一天的战斗经过，日记最后写道：我不知道我们将来还能不能见面。 康宸合上了日记，在日记旁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给王琴。即使知道了人类可能会毁灭的命运，但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哀莫大于心不死然后躺到床上，他感觉身体越来越难受，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到明天了，房间突然变得一片雪白，似乎看到了天使雪白的翅膀；他似乎看到了天堂雪白的颜色，而他身边，其实只有雪白的床单而已，他感到浑身温暖，没有一丝痛苦…… 这次，康宸永远的“睡着了”，他平静的躺在床上，心里还没有死掉的那一部分，颤抖了一下，刚要铭刻到灵魂的时候，就飞走了，世界一丝一丝的失去颜色，慢慢的，慢慢的，周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