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赵宇（九）
白马将军公孙瓒与墨者赵宇意见不和的消息，几乎在公孙瓒踏出大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甚至连被围困的黄巾军，都隐约嗅出对方军营中不和谐的味道。 卢植站在位于山丘上的帅帐之外，看着对面广宗城墙上的星星火焰，寒风将他的衣襟吹的猎猎作响，帐外十个持戟卫是距离卢植最近的人，也是最了解卢植饮食情况的人。 从反攻到围城，已经过去七天了，这位统帅整日茶饭不思，让这些侍卫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个紧皱着眉头的大帅，一定在为军营中最有声望的两个年轻人的矛盾烦心。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卢植，因为公孙瓒针对赵宇的一席话，脑中不断回响着一段和赵宇父亲赵苏合奏的曲调。 卢植头一次见到赵宇的父亲赵苏，是缘于二十年前一次山中射猎的迷路，正在烦躁间，卢植听到一段轻松悠扬如行旷野的埙声，引导着卢植走出了迷途。 在随着玉埙走出森林后，他拿出随身带着的玉笛与埙音合奏起来，两种音色截然不同的乐器，一个悠扬清亮，一个低沉浑厚，经过两个天才的吹奏而让整个山林都满似仙灵飞舞，融合的自然而悠扬。 那是两个当世才子的第一次相遇，一个是隐世的巨子，一个是当朝的名士，两个原本命运不会重叠的人，却因为音律而成为了好友。 只谈音律，不谈方略，让两者产生了伯牙子期般的友情与默契，要让爱徒和朋友之子延续这样的友情，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 “师父，小黄门左丰来犒军了。”不知何时，公孙瓒出现在了卢植身后打断了他的思路，公孙瓒和卢晓婉一样，都有着直达卢植身旁而不通报的特权。 “犒军？哼！”卢植的反应让公孙瓒暗叹了口气。如今围城七天并不长，但雒阳已经派人来催战，说明那群闲坐着的官僚和阉人们是多么希望战争快些结束，归回他们乌烟瘴气的常态中去。不管来者是小黄门或是三公，按照师父卢植的性格，必然不会让他们轻松如愿的回去。 副将宗员陪同左丰进入大帐，又立刻退了出来，看到远处的公孙瓒对他没有陪左丰在大帐内而有些诧异，露出了一丝苦笑，点了点头继而离开了。 公孙瓒明白这苦笑里包含着什么。一起同生共死过的战友，终究摆脱不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立场，而陪着左丰进去后马上出来，已经足够表明宗员对于两方的态度。倒是门口那些面对着自己的侍卫，脸色突然尴尬了起来。 公孙瓒明白，只有一个人，才会让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露出那种表情。 “听说了么，士兵们之间下了重注，赌我俩必有一斗，就连国让那臭小子，都在我身上压了一锭金子。” 公孙瓒像卢植一样看着远处那露着一点点火光的广宗城，不用转头，他知道自己的声音虽然小，已经足够让身后的赵宇听到。公孙瓒不喜欢别人抢了他的风头，从来都不喜欢，而且，抢他风头的人穿的衣裳不是白色。 “那最好不是他的全部家当。”赵宇回答直接嚣张，却也是出乎公孙瓒的意料，但赵宇没有低声下气地谦让，更让公孙瓒感到有趣。 “呵呵，原来你也不是臭石头一块。能告诉我，真正的敌人是谁么？” 赵宇没有做声，但沉默已经告诉了公孙瓒必要的信息。 “只有没上过战场的人，才喜欢描绘战争的伟大。师父是这么说的，他从骨子厌恶战争，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尽快结束这战乱，应该是师父最期望做的事。”公孙瓒说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佩剑。 “所以，不攻，和运用不攻的姿态来跟雒阳那些老家伙做交易什么的都是屁话！” “快速解决这场战斗，对他来说才是得益最大的方式，连宗员这种阉党手下都开始偏向师父，师父在军中声望越高，就越安全。而现在，他却抛下这一切选择不攻！”公孙瓒抽出佩剑一小截又狠狠地砸回了鞘内，剑鞘与剑之间发生的巨响让远处持戟卫的困意顿时消去了一半。 赵宇依然沉默，这种反应让公孙瓒感到满肚子火。 “我公孙伯珪，不怕千军万马，不怕土豪强权，更不怕雒阳城的那些老头子们！就怕我尊敬的人，还有我看重的人，都他妈不理人！都他妈闭着嘴！要不这样，我来猜！猜你们的敌人到底是谁，猜中你就嗯一声，可否？” “放心！”赵宇终于开口，那声音对公孙瓒来说仿若天音。 “谢天谢地！”公孙瓒胸中闷气，终于舒缓了些。 “这件事性命攸关，越少人知道越好。” “哪怕是丢下你弟弟和常山那班兄弟么？”公孙瓒早就从东里兄弟那里听说了赵云的事。 “每名墨者早有了死的觉悟！” “我就是烦你们墨家的人这点！动不动就搭上性命去做一件事！”公孙瓒眉头紧蹙，转过身来，看向大帐的方向。 “卢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有他身旁，我才不会考虑血统，地位以及家母究竟在父亲的女人里排名几何。如果真的有人要伤害他，我会第一个冲上去用捏碎他们的喉咙。他不仅仅是英雄，更是我们的引路人！我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他！”公孙瓒越说越激动，眼神却警惕地一直没有离开大帐，赵宇听得出，他的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 “引路人么？”赵宇安静地回顾这三个字，墨绿色的棋子不断在指间翻动着。 大帐中，突然响起了大声的叫喊和怒骂，继而是小黄门左丰骂骂咧咧地从大帐中冲出，又在大帐门口跺了跺脚，举着兰花指边骂边退入了来时的黑暗中。 公孙瓒与赵宇进入大帐，卢植将地图上的碎石分散打乱，面向两人，脸上完全没有因为左丰的刁难谩骂而有任何气愤的表情，反而比以往更要坚定： “囚车和左丰先后离开了雒阳，明天，或许就会到这了。用生命换取生命是否值得？这问题，我问了自己三十年。虽然说任何事情都要有代价，但多数时候，这个代价是由那些并不知情的人们来承受，而且这样换来的，却是当下更为黑暗的今天。子靖，伯父答应你的事，明日就可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我们回雒阳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