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赵云（二十一）
多数人在无力改变形势时，只能在内心进行苍白无力地祈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方式。 在飞刀即将刺穿赵云胸膛时，巳所做的，也只有和多数人一样，祈求眼前这位年轻人平安无事，祈求曾经发生过的惨剧不要再次上演，只是，以往伴随着祈求而来的颜色，都是血红色。 但这一次，是黑色。 流动的黑色，带着疾风在人群之间迅速穿过，伴随着无数噼噼啪啪扇动翅膀的声音，将树林间火把的光芒掩盖殆尽。无论是颜色，还是这种让人恐惧的声音，巳都相当熟悉，因为她和其他人才刚刚在吕府经历过。 乌鸦，大量成片的乌鸦快速在人群之间穿越飞行，它们不再如寿阳内那样不可触及，有了实体的它们不断用翅膀和爪子拍打划过铁树巷居民的面庞，多数人手中的武器更被鸟喙和爪子撞掉，如一阵猛烈的大风吹过林间，让被裹挟在其中的人们瞬间东倒西歪。 只有赵云站在那里，乌鸦群似乎有意识地在刻意避开赵云，没有像袭击其他人那样袭击他。一个身着灰黑色衣装，体型与东里彻相仿的的宽背大汉，侧身挡在了赵云身前，那柄被丢出的匕首，戳在了他的肩膀上，匕首与他的体型比起来似是根针扎在身上，不痛不痒。与此同时，几十个装束与一般的铁树巷居民没什么区别但分外健壮的大汉，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赫然出列。 “够了，你们难道忘记了圣山与狼灵的荣耀吗？”那群站立人群中的一名，体型虽然相比消瘦了些，眼睛中却散发着比他人还要凌厉的光芒，他cao持着浓重的鲜卑口音略带沙哑地呵斥着他脚下的铁树巷居民，两眼和李艾一样泛着墨绿色，脸颊上虽然抹着黑灰，但左脸上一个鹰嘴型烙印疤痕尤其明显。 “贺六！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拾荒人！平日里若不是铁树巷供你们吃喝住所，又怎能活到今天？眼下鲜卑族人遭难，你们就这么知恩图报的？”人群中满是对背叛者的怒骂，他们不相信，这些平素里依附于铁树巷而活的一群乞丐们会站在敌人的一边。 “该说感谢是你们！”寅在赵云身后，喃喃说道。“如果不是他们在一年前刻意将垃圾污物隔在你们和寿阳城其他市民之间，并时刻保护你们的安全，你们哪里还有今天！你们真正的敌人，只是你们愚蠢的自身而已！” 人群在刚才那群乌鸦惊扰下回复了冷静，听到寅的话自然也想起了为什么拾荒人之前所作的种种原因，在事实面前，更是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而且，这位也不叫贺六，尉迟拔岳，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寅的话音刚落，铁树巷的人们更是一阵耸动。 “铁隼！他们是铁隼！” “不可能，狼王麾下六十四名铁隼早就在一次战斗中全都死了，怎会在这里出现？” “那他们脸上的疤痕又是怎么回事？”寿阳城中，无论鲜卑人还是汉人，都对骨鹫与铁隼印象颇深，那些寄宿在城墙下的流民口中满是这两支拓跋耶亲自调教的军队所做过的残忍举动，平日里只当铁隼们是脸上抹了污物的拾荒人，哪里想到他们是一个个只靠单人匹马就能毁灭他们家园的恶鬼之军。 被称作尉迟拔岳的人听到寅的话，哪里还在乎身边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只是冲那个挡在赵云面前的大汉点了点头，大汉摸着后脑勺憨憨一笑，只是他近在咫尺的大脸让赵云吃了一惊，虽然头发乌黑，但这张脸却显得异常苍老，满面的皱纹像是一层层跌宕的波纹，夹杂着本不属于这张脸上的年龄和一些污物，在这张仿若被融化的脸上，也有同样的鹰嘴疤痕，不同的是尉迟拔岳的疤痕在左脸，而他的在右脸，大汉似是看出了赵云的震惊，赶紧低下头，从肩膀上拂去了那把匕首，虽然鲜血浸湿了他背上的衣衫，这大汉却没有什么感觉似地蹲在原地。 “铁隼们为了潜藏自身行踪的私心而没有阻止那场悲剧，今朝终于能有机会弥补错失，我这兄弟许是心中宽慰了许多。”听到尉迟拔岳这么说，那个大汉努力地点点头。 “咚！咚！咚！咚！”在树林间的人们被那阵乌鸦狂风扫清了狂躁和杀意，心中被这满满地恐惧占领时，一阵鼓声由远至近，乌鸦群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突然消失不见，就像是，黑色气体，隐入了夜色之中。 披头散发的奥德根敲着她完全踏不上节奏的鼓点，跳着奇怪的舞步，用鼓声为她和她身旁的人在人群中辟开了一条道路，她的身旁，浑身是血的吕布等人护着乌丫。当吕布看到午的尸骸躺在赵云身后，愣了一下，立刻将警惕的视线转移到周围人的身上，此时的他，担负着众人生命的重则，不能流露出让人软弱的感情。原本赌气着的乌丫，看到赵云安然无恙，眼中满是能活着见到对方的那种庆幸地欣喜和泪水。 娜乌卡不知何时醒来，到身边拉紧了赵云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像药碾峡时那样焦躁不安，当她牵着赵云的手时，她的声音，再一次在赵云脑中响起。“要成为保护娜乌卡的卓各，先得能保护自己，笨蛋！” 驱散乌鸦群对的奥德根于心中满是恐惧的鲜卑人来已经近乎于神，而此时众人祭祀天地时的鼓点响起，更让老萨满控制了现场的形式，除了几个仍在吼叫的年轻人，其余的鲜卑人都恭恭敬敬退到了道路两边，为老萨满跳舞而让路。 “你这个老太婆，跟官兵串通一气来害百姓，你看看这些人，还被你们骗的不够么？”一个年轻人满面是血挥着匕首，见身旁的人都停下了战斗，更恼怒不堪，发狂似地冲奥德根大声喊叫道。 “不准这么和奥德根说话，她代表着地母神灵。”一个年级稍长的人训斥年轻人道。 “啪！”年轻人反手一记巴掌将那人扇倒在地。“她投靠官兵带领我们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们的奥德根了！”年轻人继续大喊着，只是他没意识到，自己是整个山腰道路上唯一一个喊叫着的人。 “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的内心，再看看那个女孩是谁，我的孩子。”老萨满站到他的面前指向了娜乌卡，那年轻人高出老萨满一个头，他头上的伤痕不断有鲜血流下，滴在老萨满的脸上，老萨满伸出皱巴巴的手，好像母亲般轻轻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脸，这让年轻人抖动的身体渐渐平缓。多数铁树巷的人都记得在去年此时，十二骑之一是如何丧命的，他们更记得娜乌卡的失踪是那场灾难的引子。 “他们杀了我的哥哥！奥德根，他们杀了我的哥哥！”年轻人指着远处地上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显然其中一个是他的至亲。 “如果他们真地要将我们屠戮殆尽，真地只会让几十名老弱骑兵跟着我们而来么？我们的家人，只是由狼灵护送回了圣山，我的孩子，别让仇恨控制了你的心和身躯，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鲜血和杀戮是不会让家人平静离去。”老萨满嘶哑的嗓音此时却无比温柔，一面指着脚下那死去骑兵那沾染了鲜血的白发，一面用手划过年轻人的额头，年轻人抓住她干枯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跪倒在地，伴随而来的是这个年轻人响彻整个山林的哭声，他哭得那么委屈和悲伤，似乎整个树林都不忍再听下去。 面对着满地的尸体和这无可挽回的命运，更多人纷纷丢掉了手上的兵器，静静地看着这长长的道路上满布血迹，为刚才伤害了对方而后悔的低下了头，但仍有阴霾藏在他们心头。 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场惨剧？ 奥德根的一声惨叫，让人们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路中央，这位可怜的老萨满已经被一把匕首由左肋插入，贯穿了她枯瘦的腹部，这是穿透内脏的致命一击。而做出这个攻击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哭泣的年轻人，他躲在奥德根身后，右手牢牢攥着那把已经没入奥德根肋下的匕首。 “你这混蛋，对奥德根做了什么！”几个铁树巷的中年人大喊道。 “还吾五彩石！”看到那年轻男子面孔的众人吃了一惊，他的眼睛，鼻孔和嘴巴都冒着黑烟，仿佛失去生命的幽灵。赵云乌丫记得清楚，这人就是在酒肆中杀了王伯和他夫人寻找什么五彩石的黑烟妖人，偏偏选择了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候，附身在这年轻男子身上。 两个鲜卑人想要上前抢下奥德根，却被一名铁隼拦下，在场的高手们都能感觉到，场中那黑烟妖人实在诡异异常，自然不会让普通人上去送死。只见那铁隼将两名男子逼退后，自己展开披风窜向奥德根，像是只在平地上飞速运动的鹰，在接近妖人的那刻，猛地转变了移动方向躲开了妖人冲他伸出的手，腾挪之间，妖人的腿与背脊上被铁隼藏在披风下的弯刀斩出几道裂缝，虽然没有鲜血溅出，但就连小孩子都看得出，这灵活迅捷的铁隼占了上风。 就在众人都以为奥德根即将被铁隼救出时，妖人的手突然冲身后一个在正常人看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伸出，恰好抓住了这铁隼的脖子，只是眨眼的功夫，那铁隼在他的手下猛烈抖动着，皮肤由黄变灰，身体迅速萎缩成一幅依附于骨头上的干尸，只是那干尸脖子上的鹰嘴疤痕依稀可见，周围尖叫声四起，骑兵们重新拿起了武器，只是不论是这些骑兵和铁隼们，或是铁树巷居民，哪里曾见过这种妖怪，只是在十二骑的外围，不敢上前，除了这铁隼恐怖的死相，让赵云感到不对劲地是，包括眼前这名大汉和那个叫尉迟拔岳的人，对同伴的死完全没有一丝悲伤的表情，他们只是在慢慢靠近黑烟妖人，和其他铁隼将这个杀死他们同伴的人牢牢围在中央。 “就是她，她就是你要找的五彩石。” 一个胖子缓缓落在了两眼冒着黑烟的年轻人身边，而他的手指，直指娜乌卡，丝毫没有在意铁隼们的包围。乌丫和巳对视了一眼，曾经出现在吕府的胖子塌瑞此刻出现在这里恐怕并不是巧合，或许刚才的混乱，正是他的所作所为。 那妖人没有转动身体，而是直接将脖子扭了大半圈，当那两个黑色孔洞盯着娜乌卡和赵云等人时，似乎连他们周围的空气，都冰冷了许多，赵云能感到，娜乌卡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阵风夹杂着石块和雪花砸向了塌瑞，却被胖子用惊人的速度躲避开来，这显然是娜乌卡在用自己微小的元素力量在反击。塌瑞冲娜乌卡摇动着他肥胖的手指，眼神转向了乌丫和巳以及她们脚下的午。“啧啧，你，一个火候不够的小萨满又何必做无用地挣扎？你们瞧瞧，多惨呐，我说过，这女孩身上有诅咒，要是早把她交给我，不就没这么些生生死死的事了。” “不关娜乌卡的事！这场混乱，根本就是你挑起的！”寅被巳搀扶着站起身来，而他的话，让在场的双方都立刻明白了自己犯了下多么愚蠢的错误。 塌瑞偏着头撇了撇嘴。 “用词不准确，应该说，我只是推了你们双方一把，然后呢。”塌瑞的两手挥舞着大袖子像是朝天上撒了捧花瓣。“然后，你们终于释放了心中的怒火，怎么样，现在心中舒坦多了吧，嘿嘿，嘿嘿嘿嘿。”他的笑，像极了在夜里老鼠的尖叫，让人有种恨到骨子里的咬牙切齿感。 塌瑞似乎没有看见周围对准了他的弯刀和长戟，反而轻轻拍了拍那黑烟年轻人的肩膀。“就是他们，阻碍你取得五彩石的人，取了他们的命，你的愿望立刻就能达成了！” 奥德根再一次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年轻人用左胳膊勒着她的头，右手用力扭动了横切在老萨满体内的匕首，再抽出指向了娜乌卡，喷出的鲜红血液将老萨满的彩条衣服染成了红黑色。 “现在，让她过来！” 奥德根或许是在场唯一懂得制服这黑烟妖人方法的人，这让众人感到些许心凉。赵云，尤其感到无力，即便是借助了体内的力量，也无法对无形的东西进行攻击。对于娜乌卡的颤抖，赵云只能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银光闪过，一只血淋淋的右手和匕首同时掉到了地上，那是塌瑞身边年轻人的右手，在塌瑞略微惊恐的眼神中，一个人手持长戟对准了他和黑烟妖人的面庞，全场之内，只有他一人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笑容。 “趁着还能看见，多看这世界两眼吧。因为接下来，你们两头颅中将刻下这世上最难忘却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