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雒阳之影在线阅读 - 第五章 雪地红花

第五章 雪地红花

    “我们就这么当缩头乌龟干等着让他们破坏咱们的家园吗?”常山城中,一贯的安静祥和的气氛,被这喊声打破。

    “不!”回答响彻天际

    “我们就这么让他们砍伐我们的森林,屠戮我们的兄弟,姊妹,亲人吗?”

    赵云,乌丫以及距离他们两有一段距离的褚燕刚刚进入常山城门,就听到白饶洪钟般的喊声,以及对这问话潮水般的回应声

    “不”

    无数的骑兵将常山城并不宽阔的主干道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的吼声让整个小城的地面都开始震颤,一些稻草和积雪,从路旁的屋顶上不断掉落下来,这种嘶喊着发自肺腑的吼声,让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一些姑娘们雀跃着将用杨树枝与自己头发编成的信物拴在心爱人的缰绳上,更让马上的年轻人信心满满,这些代表着爱与护佑的的小信物,在向马上的勇士传达着一个简单而满是爱意的消息,待君凯旋之时,愿执手终老,与子同袍。

    “矩子藏起来不救常山,那让乌骑营的兄弟们来救!”

    地面上,城墙上,无数人因为白饶的这番豪言壮语开始怒吼,相比较平日里不多见到的矩子赵宇,他们更相信眼前这个乌骑兵的头,更能带领自己,这其中,年轻人占据了大多数,他们在乌木林围绕的常山中已经平和了太久,迫不及待的想要那群正在伐木的入侵者知道他们的厉害,骑在马上带头冲出常山城城门的,自然是国字脸白饶,他掠过赵云三人时,赵云能够清晰的看见他脸上那份掩藏已久的满足感,俨然,今天,他将成为改变常山城命运的关键人物,而当他回到城内的时候,也就是他与那个人命运发生反转的时候。

    乌骑营将士和众多一起怒吼的年轻人,近千人,如一阵风般朝敌人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们的骑术,与生长在马背上生活的乌丸和鲜卑民族毫无二致,没有人会怀疑,这只几乎是常山城所有的生力军,将如尖刀一般插入入侵者的心脏。

    “子龙,乌丫你们回来了”那个主动跟李艾和土龙伯打招呼的矮个子跟班勒马停在了两人身前,他的表情,一如其他马上的年轻人一般兴奋而踊跃,只是矮个子跟班的缰绳上没有哪个女子的信物,但这并不影响他踊跃而兴奋的心情。

    “鼠雏!”马蹄声太响,乌丫不得不大声叫喊着这个矮个子跟班的外号,一旁的赵云拉了拉乌丫的衣角,这个外号背后的含义,比它的字面意思更加藐视和侮辱这个外号的拥有者,三人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矮个子为了证明自己,还是先一步加入了乌骑营。矮个子跟班大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从怀里掏出一个两个窝头偷偷塞给了赵云“还没吃饭吧,今天厨子犯懒,我只偷到了这个,嘿嘿,等我回来,给你们抓只兔子开荤”赵云连忙摆手,却被鼠雏认为是客气,加紧了马肚子,紧紧追赶已经奔窜出去的队伍,生怕这一次改变自己外号的机会,会就此流失。

    “你不随他们去么?”乌丫好奇的看着身后扛着长刀的褚燕,这个平时紧跟在白饶身后的马屁精丝毫没有去追他老大的意思,这种立功成名的关键时刻,褚燕这种对名利趋之若鹜的人,居然如此平静让乌丫觉得不太寻常。

    没等褚燕回答,一个人飘落在三人身旁,冷冷的看着大开的城门,以及快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队骑兵,那灰白色头发,不是李艾,又是何人,追之不及的他,脸上似乎附着了一层寒冰,他身后的街道上,七八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零零散散在站在几个街道角落,若不是此时街上空空荡荡,这些人一如空气般无声无息,与刚才那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们似乎在完全的两种世界。

    “又受伤了?”在李艾的问话下,赵云只能低头不语,乌丫心中后悔没有让赵云将伤手藏于袖中,此刻不能为赵云辩驳,否则,两人得挨四倍的板子

    “血要流在有意义的地方”

    赵云在训练中割伤自己的手来救小动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艾心中暗叹,这孩子已入成年,但他的仁慈与沉默,仍与如今的天下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去包扎一下”李艾这话让两人如获大赦,低着头匆匆溜进城区,正在褚燕冲李艾点头示意并与李艾擦肩而过时,李艾声音又起

    “为何不随他们去?”李艾与乌丫问了同样的问题,因为他们都知道,褚燕平时与白饶秤不离砣,此时的表现,过于怪异。

    褚燕站住脚步,转向李艾,低头作揖,这个在常山乌骑营第二位置的汉子,对李艾一向都是毕恭毕敬“常山需要防守的力量”

    “你认为他们必然失败而回?”李艾对褚燕的直接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眼前这个平日思维敏捷的年轻人会极力为同在乌骑营的白饶说话,但这次的回答,却十分契合李艾的心意。

    褚燕点头,显然他的反应早已经过长时间的考虑,白饶的出格行为,褚燕显然早就知晓。

    褚燕知道自己的回答会有怎样的结果,这让李艾特意上大大量了身前的这个年轻人

    “为何不阻止”

    “连李叔都没有办法,我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这是这次两辈人之间谈话最让李艾感到不舒服的地方,白饶在两年前矩子的人选一事中与自己关系不和,这是常山人人皆知的事,褚燕作为白饶身边的密友,用这种借口搪塞难免有推脱的意思,但白饶和自己的关系,无论会有怎样的结果,自己这个养父都难辞其咎,这时候再要怪罪他人,李艾难免心中有些障碍。

    “李叔若现在下令,在下即刻将白兄弟追回来,若不能达到目的,也一定舍命保护他的安全”褚燕低头请命,语气诚恳至极。

    “唯一能够救他们的,只有那个人”李艾抬头望天,自己的养子带走了几乎全常山的生力军和所有的马匹,城中的每一个战斗力,都将在未来的日子举足轻重,远方黑压压的乌云预示着又一场暴雪的来临,谁又能知道,这场暴雪过后,常山城会是怎样的命运。

    树林之中,以白饶为首的一千人早已经对身边的这片树林,甚至是每一根枝干的高度都了如指掌,他们像一阵狂风,夹带着凛人的冰雪,就像北方致命的雪暴,看到他们的人,都不会质疑在这场雪暴中,即将裹挟着更多的鲜血。

    林中不是一如平坦的地面,不断起伏着的地面仍难以减慢白饶一军的速度,在树林中的一个山坡上,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从这个角度望去,那条被侵犯者开辟的大道已经有百丈的长度,森林外,黑黄色的旗帜与杂乱的人群堆在森林与平原交界的边缘,当这一切尽收眼底,白饶露出了轻蔑的笑容,那群混账居然想要悠哉的修条大路进军常山,犯我界者,必诛之。

    “啊呜”白饶首先发出了狼一般的吼声,继而,年轻人们一同随着他们的统领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这样的吼声对骑兵的突袭最为不利,白饶知道,要是李艾在这里,一定会因为自己的举动扇自己一个耳光,但白饶并没有在意,这是他与乌丸骑兵战斗时学到的技巧,但乌丸人的狼嚎声完全没有白饶的这种低吼声整齐划一,他要在与敌人交战前,就用这样的战斗吼声将对方的意志摧毁,他要告诉自己的养父,两年前,他们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黄巾军显然听到了这种奇异的吼叫声,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变得散乱而不知所措。

    白饶两手左右挥了挥,这队血液都已经燃烧起来的骑兵队,分成了三列,如狼群般急速朝他们的猎物冲去,白饶一定要让自己居于中间,他要踏着敌人修的大道将对方击退回去,只有这种具有讽刺意味的胜利,才能让外来的敌人和内部的对手俯首称臣,很快,对方零散的军人出现在这三股骑兵面前,但就连白饶等人的面孔都没有看清,阻挡在这三队骑兵可怜家伙们就已经身中几根长矛倒地,这更让骑在马上的这些年轻人热血沸腾,墨家隐没两百年的屈辱,将在这一天画上句号,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斗又将增添光鲜的一笔,而自己的姓名,将如英雄般书写在卷中供后人景仰。

    两翼的骑兵,就像是快速穿梭在树林中的黑烟,而居中由白饶带头的那一支骑兵,已经踩在了对方修好的大道上,那道路平坦而宽口,足够八骑并肩前行,白饶和身边的同伴射翻了一群不知死活的挡路者,看着前方奔逃的黄巾军,白饶心中想着,这些对手起码在修路上还是有一套的,白饶手执长刀,高举着向前示意着最后的冲锋,但在他的眼角余光处,两翼的汹涌漂浮的黑烟突然在一瞬间参杂了几分红色,什么东西?

    白饶马速稍缓,扭头望向左侧翼,只是这一缓,却让白饶胃里突然如江河般翻滚,红色,漫天的红色,树林中闪烁着刀光,是无数把被钉在树上的长刀,它们的高度,正好处在骑兵们的脖子位置,左侧后方,无数个残肢断首后的尸体喷出的血雾,将那一片的树杆上瞬间被染成了红色,树皮眼状伤疤此刻就像无数双在流血的眼睛,大大的瞪着中路的白饶,无声,但在白饶心中却是有声的控诉,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为什么?为什么?白饶心中只有这三个字在不停环绕。

    中路的骑兵们眼前已经没有任何阻挡,他们行进的也更为快速,哪里会像白饶一般勒停了战马,左右顾及,他们快速的越过白饶的身侧,去争夺前方逃窜士兵的耳朵,那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敌人的耳朵意味着战功和荣誉,几乎是同一时间,平整的雪地上,无数支头部被削尖的树干,排成数列与地面成斜角同时窜出,树干的尾端,牢牢的顶在地下,这一次,白饶终于听到了惨叫声,成片的惨叫声,马的,人的,这些早已经埋在雪地下的树干,此时挂满了乌骑兵和马匹的尸体碎块,刚才那些满是朝气的面庞此时已黯然无光,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个矮个子跟班被血染红的侧脸,若此时远处的山丘上,有一个樵夫经过看向这里,他会惊讶的发现,在这个寒冬中,在这条新修成的大路上,无数鲜红色的花朵生长在其上,只是他不知道,这些鲜红的花朵,都是由常山城的年轻人与马匹的尸体组成。

    白饶无需看向右侧来判断局势,因为他的右脸,已经被敌人尖锐的长矛穿透了面颊。

    为什么会这样,我本该成为拯救常山的英雄,我和这一千兄弟原本该带着敌人的耳朵凯旋而还,一千人,即便是与同样力量的对手抗衡被杀,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为什么左翼会覆灭的这么快?经历过几次与乌丸人战斗的白饶哪里还在意自己脸上留下的鲜血,他身边仅存的几个骑兵惨叫声也没能唤醒这个还在做着英雄梦的人,他在一片嚎叫声中被人用绳子套住了脖子拽下马去,直到白饶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冷而血红的路面,他才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千个刚才还在怒吼的兄弟,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