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雨欲来
成章曰:赵钦差府中拒拉拢,宋头领城外受招安 袭庆府府衙。 墨源听说赵丛里来到袭庆,有些讶异。自己昨日才到,这个嗣王就急匆匆赶来,看来对方的消息实在灵通。 那么,他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呢?是为了宋坚等人的招安,又或者是永安公主的事情?墨源虽然知道外臣与嗣王交往有很大的风险,但对方既然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于是匆匆向众人告辞,赶回府衙。 赵丛里早在偏厅等候,见墨源进来,急忙起身相迎,一脸的笑容,显得和蔼可亲。 “不知王叔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叔恕罪。”墨源见对方起身,心里有些不踏实,一躬到底,行了个大礼。赵丛里身为嗣王,虽然并无官职,但却是从一品的品级,远在自己之上,加之从辈分上说,他是长辈,实在是可以端坐不动静待墨源拜见的。 “墨源,此处没有外人,无需拘谨,我们就以叔侄相称。”赵丛里是第一次与墨源见面,却不显得生分,眼睛在对方身上扫视,走上前来竟然扶了墨源一把,显得十分亲近。 墨源还真是年轻啊。赵丛里心想,这么一个传奇式的人物,短短数月之间就能得到赵倨的器重,官职一升再升,实在不简单,尤其是太后,做事应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此次竟是挑中了他前来袭庆府,让人匪夷所思。赵倨做事有时难免糊涂,但是眼光毒辣的太后为什么也如此信任他呢? 墨源抬头起身的瞬间,赵丛里有些呆了:“你……墨源,怎么跟圣上长得如此相像啊?” 有这样疑问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墨源早已习以为常:“王叔,只是巧合而已。不知星夜前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墨源吗?” “啊,我只是来看看你,毕竟是久闻大名,还未见过庐山真面目呢,有些好奇。”赵丛里的话显得并不唐突,语气也相当自然。 墨源却并不相信。要见面在京都就已见了,何需等到此时,而且是连夜赶来。赵丛里是先帝的亲弟,天资聪颖,上进好学,自幼得到老皇帝的喜爱,也曾是储君的人选,只可惜他的母亲在宫中的地位不高,又缺少朝中望族的支持,这才在与先帝皇位的争斗中败下阵来。所幸先帝仁厚,登基后也并未对这个从前的对手赶尽杀绝,只是将他封在外地,作为本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嗣王养了起来,令其自生自灭。赵丛里是个聪明人,也处处小心,刻意低调,极少回京,长期不过问政事,与朝中大臣鲜有来往,以至于先帝和一帮朝臣们都渐渐忘记了本朝还有这么一个嗣王存在,赵丛里这才得以保全自身,安然无恙。 但是蔡宇鑫却曾跟墨源说过,皇家血统的人中,胸有韬略,真正有才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赵丛里,他表面上谨小慎微,实则是韬光养晦。当然,这个才不是文才和书画之才,而是治国之才。 见对方刻意隐瞒来意,墨源并不着急。赵丛里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说明原因,最后着急的肯定是对方而不是自己。所以他微微一笑,顺着对方的话气定神闲地说道:“王叔太客气了,本应是墨源到济宁府去看望您才对,您这样一说,倒显的墨源好不懂事。” 赵丛里端起茶盏,手持碗盖反复拨弄着茶水面层上的浮沫,实则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墨源是太师的爱婿,想必蔡太师对你也是格外器重,一定会刻意栽培你的。”赵丛里似是很随意地说道。 对方还是在试探。墨源心道,看来症结就在这里,赵丛里不肯直言来意,应该还是担心自己与蔡氏一党,他远离京城,对朝中的事情知道甚少,有这样的顾虑毫不奇怪。 墨源呵呵一笑:“所谓爱婿,乃是圣上赐婚,墨源怎敢违抗圣命。墨源乃是太后的义子,自然要听太后的吩咐,否则,这趟差事又怎么可能让墨源前来?” 话已经说得极明白,太后都信任我,王叔你又何必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呢? 赵丛里对太后选来选去,最后居然派来蔡宇鑫的未来女婿,百思不得其解。墨源的这番解释终于打消了他的顾虑。心道,既然是太后派来的人,必是她的心腹。 他再无犹疑,将身子向墨源身边挪了一挪,压低声音问道:“当今朝政废弛,内忧外患,不知墨源你怎么看?” 这话已是相当露骨。但墨源还是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也对他的底细并不完全清楚,是以答非所问地说:“王叔一定有些高见,墨源愿意洗耳恭听。” “古人云,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国家中兴非有明君不行,当今天子失德,终日欢娱嬉戏,荒废朝政,致令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乃是一切祸患的根源。”赵丛里言辞凛凛,目光炯炯。 墨源霍然起身,肃然而立。这番话虽然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墨源从心底也表示赞同,但却是大逆不道。如果被人听去,让赵倨得知追究下来,那可是杀头、腰斩、诛九族的大罪。 墨源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这个赵丛里,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意图何在,是要谋反吗?还是仅仅试探一下自己,想套出自己的话来呢? 赵丛里一双眼中透出锐利的光芒,直视对方。 墨源在快速思索,脑海中急急闪过一串串的念头。不行,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没有真正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切不可露出自己的底,至少,不能将自己全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墨源缓缓地坐下,沉思片刻,笑了一笑,悠悠地说:“天子既然号为天子,乃是天授,墨源这种凡夫俗子,天生就是做臣子的命,何必去cao那些闲心。踏实做事,谨慎做人即可。” 果然不是一般人。赵丛里暗想,既没有正色凛然地呵斥自己,也没有惊慌失措地矢口拒绝,似乎谁做皇帝与他无关,那也就是说,既不会帮助自己,也不会阻碍自己了。这个中间地带站得多好,往哪边靠都很方便。 赵丛里并不甘心:“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墨源是个有大志向的人,绝不肯无所作为度过一生。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而搏,没有一个圣君,你的所有夙愿也只不过画饼充饥而已。” “王叔,君主圣明与否说到底是赵家的事情,墨源其实也就是一个外人,今日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犹可,但如果传了出去,只怕对墨源也并无好处。” 这个话题实在是过于危险,又过于凝重。墨源不想再继续下去,他及时封住了对方的嘴巴。 赵丛里有些失望。他原指望能将墨源拉到自己的身边来,成为在朝中最有用的一颗棋子,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可能。好在,对方的话也说得十分清楚,还不至于出卖自己,是以借机找了个台阶下来。 “这个话题以后再聊。永安那里你好像已经去过了?” 他是明知故问,从济宁府过来,是要路过永安公主暂住的那个庄院的,他不可能不顺道看看。 墨源却有些心虚,脸色绯红,公主不会将自己做的那件事也告诉对方了吧,“去过。王叔安排的十分妥当。那个地方远离府县,人烟稀少,很适合公主藏身,只是安全方面还有些令人担忧。” “此事无需担心,我已经安排了十数个身手不错的家丁暂时住在那里,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赵丛里说道,“时辰不早,你这就休息吧,我也还要连夜赶回济宁,想早些动身。” 墨源有些吃惊:“王叔这也太匆忙了,何必如此辛苦,在此地住上**再走也不迟啊?” 赵丛里站起身来,说道:“不了,我现在的身份不便过于张扬,好在是晚上,如果是白天为人察觉,对我们两人都不好。” 看来对方还是非常谨慎,墨源也就不再挽留。起身将对方悄悄送出了府衙。 送走了赵丛里,墨源的心里仍是久久不能平静。隐忍多年的嗣濮王竟然连夜赶到袭庆府,与自己首次谋面就提到如此可怕的话题,看来这朝廷真是波诡云谲,水深莫测。对方的意图实在是明显不过,想要通过这样的接触,拉拢自己站在他一边,成为争夺皇权的得力干将。自己该怎么做?真的能够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吗?只怕未必。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赵丛里野心勃勃,居心叵测。从来就没有放弃对圣上宝座的觊觎,他人在京外,心在京都,想必为了自己的计划,暗地里下了不少的工夫吧。 墨源今晚封住了他的话,也就没有继续探听对方更多的秘密。知道的越多,风险就越大,以赵丛里的为人,这是自己明哲保身的明智之举。 墨源继续想着,如果将来赵丛里计谋得逞,他会怎样对付自己,如果事败,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呢?他真的不敢继续想下去。 算了,谁当皇帝都是一样,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大。墨源是这样对赵丛里说的,心里其实也就是怎么想的。 一念至此,他终于放下此事。眼下,还是处理好招安的事情再说吧。他沉思半晌,提笔急急写了一封书信,将李安喊了进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中,散发出金光耀眼的色彩,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令人惬意无比的清凉。墨源与程璧等人离开府城,策马向招安棚缓缓行来,十里之地,一转眼也就到了。 招安棚虽是临时赶工扎就,却也相当精致,装扮得异常喜庆,一匹大红缎束成五朵大花,首尾相连,悬在棚顶。棚内做成高台,台子上铺着红毡,远远望去格外隆重,让人赏心悦目。 程璧原意,是在城外设三处彩棚,墨源却觉过于繁琐,只在这十里处搭起一座台棚,是以就更加费心费力,弄得极为漂亮精细。 棚下早已是人声鼎沸。墨源在马上眺望,只见宋坚皇甫洛带着山寨的头领早早到了这里,等着钦差到来。台棚四周,府衙的兵丁全体出动,足有数百人,人人手执武器,严整威武地站成队列,将山寨众人围在了当中。墨源不由地蹙了蹙眉头,这气氛如临大敌,哪里像是招安? 程璧脸色凝重,似有心事一般。他见墨源神情有异,连忙解释道:“下官担心出现意外,这才多派了些人手。” 接着又说:“下官已将招安一事详细告知了宋坚等人,他昨日就已将山寨中钱财等物分给了众人,不愿意留下的人也已遣散。今日一大早就将山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墨源望了对方一眼,心道,你办事还真是麻利。只是不知道是你下命烧的,还是宋坚等人心甘情愿放的火。 来到台棚下,众人纷纷下马,就有两个人急急迎至马前,齐齐跪下施礼:“罪民宋坚、皇甫洛参见钦差大人,知府大人。” 身后跟来有四五十人,也都一齐跪倒。 墨源抬眼望去,其中一个黑脸壮汉,五短身材,腰挎一把弯刀,身穿铠甲,四十多岁年纪,一脸敦厚的模样。心想此人应该就是赫赫有名的宋坚了。 身旁另一人书生模样,身材颀长,面白唇红,有些消瘦,却是一身直裰打扮,年纪与宋坚相仿,不消说,他就是皇甫洛。 程璧做了介绍,墨源果然没有猜错。 墨源紧走两步,将二人扶起,说道:“请起,请起,既是朝廷招安,也就不要再称罪民了。”又对宋坚身后诸人说道:“大家都起来吧。” 宋坚与皇甫洛站起身来,身后的头领们却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墨源有些纳闷。 皇甫洛回身说道:“钦差大人有令,弟兄们快快起身。” 众人这才依次从地上爬起来。墨源恍然,原来没有宋坚等人发话,这些手下不敢乱动。当下有些心惊,对宋坚与皇甫洛约束部下的能耐刮目相看。 吉时已到。包若一上台高呼了几声肃静,顿时整个招安棚下鸦雀无声,众人皆是一脸肃然,神情庄重。 墨源一身官服打扮,走上台去,展开黄绫软表的圣旨,朗声喊道:“宋坚、皇甫洛与山寨众人上前听旨……” 宋坚、皇甫洛领头,一干人等齐刷刷跪倒在台下。 “宋坚、皇甫洛聚众生事,滋扰地方……今一心向善,有悔过之意,愿受朝廷招安,深孚朕意……今特遣人抚谕尔等,既往不咎,赦免一切罪过,望尔等改弦更张,毋令再生事端,四海升平,地方安宁,何幸如之!钦此。” 宣旨完毕,宋坚、皇甫洛及众人望旨谢恩,山呼万岁。墨源令赐御酒。就有手下将几坛京中带来的好酒启封,倒入碗中分发众人,还是宋坚领头先喝,众人接着也都是一饮而尽。 墨源退到棚台一角,算是完成了招安的第一个仪式。 包若一重又上台,宣布山寨众人交出兵器,以示归顺臣服。 宋坚解下腰间佩刀,大步走上台来,将刀恭恭敬敬双手呈上,交给钦差赵墨源。墨源双手接过摆在一旁。他台下的弟兄随即列队走向台前,将随身携带的各种兵器弯腰放到地上,刀剑棍棒,应有尽有,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快在台前的地上就聚起了一小堆。程璧命人将这些武器全都装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仪式这就算结束了。墨源松了一口气,走下台来,正准备与宋坚等人辞别。就听头领中有一人喝道: “这算哪门子招安?连大哥都没有赐个一官半职,就把我们大家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