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皇上密旨
这是后院北贤王夫妇的卧室，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布置得倒也十分雅致，几盆幽兰置于窗几之上，亭亭玉立，散发着浓郁的芬香。不经意间，便已花香沁鼻，神乎飘渺了。 悲！悲！悲！ 叹！叹！叹！ 只可惜幽居虽在，但女主人却已香消玉殒，不知魂归何处了？ 赵元丰刚一醒来，便让人扶着下了床。在卧室里慢慢地走了一圈，他便在夫人的梳妆台前缓缓坐下了，禁不住伸出颤抖的双手，他细细地抚摸着台上的每一个物饰，银簪、手镯、耳环、胭红、梳子、篦子……一件又一件，这些都是夫人的心爱之物。 可是，物虽在，但人已经去了。忽然间，赵元丰的双眼已经泛满泪珠，倾刻间便泪如雨下，他想哭，但终究哭不出声来，最后只得把头埋在案几上，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全然不知道疼痛。 魏云杰进门已经好一会儿，但他只是静静地等在门口，没有做声。这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快步走到北贤王身后，他伸手在王爷肩上轻轻推了推，还一边小声唤着：“王爷……王爷……” 赵元丰缓缓地探起头来，微微侧过头看了魏云杰一眼，但不及说话便又把头埋下了。魏云杰以为王爷困了累了，不敢再相扰，正要转身退去，却又听到王爷幽幽地问：“云杰，外面还下雨么？” 魏云杰慌忙转了回来，他不知道王爷为何如此发问，外面明明还在下雨，雨点拍打着屋顶，声音是那么大，时而还有惊雷——王爷怎么还要问呢？但是，他不敢怠慢，稍稍侧着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便如实禀道：“回王爷，外面还在下雨，只是雨好像小了一些了……” “哦！”赵元丰轻声应了一下，忽悠问：“二位老将军来了没有？” 魏云杰应道：“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这时，赵元丰忽然直起腰来，立即吩咐道：“那快请二位老将军进来……” “是，王爷！”魏云杰应声退去。可刚一转身，却见冯老将军和穆天成父子已经进门了，他们大概是听到王爷的话了，不忍王爷多等，便自行进来了。 穆天成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将，一靠过来便单腿跪下了，抱拳而道：“末将穆天成携小儿穆之谦拜见王爷！”穆之谦见父亲如此，自然也不敢怠慢，慌忙跟着跪下了。 “老将军，快快请起……”赵元丰显然气力还很衰弱，话一急便咳了起来。掩嘴咳了一下，他忙又吩咐魏云杰道：“云杰，你代本王把老将军和少将军扶起来！” 当然，不待魏云杰伸手，穆家父子便已起了身，还连连抱拳施礼道：“谢王爷恩典！” 赵元丰没有回话，他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老将军不必多礼。他确实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眼皮也似沉重的闸门，甚至连说一句话也要用尽很大的力气。但是，他坚持着、坚持着，不让自己睡下，更不让自己倒下…… 缓缓地又舒了一口气，赵元丰的气息渐渐平复了，脸色也似乎有了好转。这让周边众人稍稍安心了。忽然瞥见冯翼站在一旁，一声不语，他便轻声唤了一下：“冯老将军……” 冯翼拱了拱手，回道：“王爷有何吩咐？” “夫人遗体何在？”赵元丰的声音依然很小，但却十分清晰，他看着老将军，眼神深处仿佛喷射出无限的力量。 “这、这……”冯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老将军难以启齿，赵元丰便又问魏云杰道：“云杰，你说，夫人遗体何在？” 魏云杰抱拳便道：“禀王爷，末将刚刚一直守在这里，不知……” 这时，穆天成终于按捺不住，打断魏云杰的话道：“回禀王爷，夫人的遗体已被我遣人安置在偏厅了。” “云杰，”赵元丰忽然叫着喊道：“你速速派人把夫人的遗体搬到这来……我要陪在她身边，要不然她会害怕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哽咽起来。 “这——这恐有不妥吧！”魏云杰脸上一片阴霾，他说着话便看了看冯翼和穆天成二位老将军，似乎想让他们二老劝劝王爷，因为他知道他们二位的言语比自己的话分量重多了。 “有何不妥？”赵元丰眉头一皱。他瞪着魏云杰，心底不由窜出一丝火气来，当即便喝道：“云杰，你安敢违逆本王将令？” 魏云杰慌忙跪下，脸色涨红道：“末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找元丰道：“那你是何意？” “这、这……”魏云杰又吞吞吐吐了。这时，冯翼将他扶了起来，小声吩咐道：“云杰，你还是让人将夫人的遗体抬到这来吧，王爷的身体已虚弱不堪，切莫再让王爷生气了……” 看了看冯老将军的眼色，又见穆天成也微微点着头应了，魏云杰止不住叹了一声道：“那好吧……”随即，他便快步退了出去。 不多时，夫人的遗体很快被抬了进来，一方素布遮盖着她的娇躯…… 瞬刻之间，冯翼想起了夫人昔日的音容笑貌，还有她的谦和有礼，不觉已是老泪纵横，慌忙转过身去，悄悄擦拭。无独有偶，穆天成父子的双眼也已经湿润了，泛着泪光。 然而，这一刻，赵元丰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缓缓起身，缓缓探步过去，而后又缓缓蹲下了。魏云杰生怕王爷体力不支，会摔倒，慌忙伸手来扶，不料却被王爷拂袖甩开了——魏云杰无法，只得退到一边。 紧紧挨着夫人的遗体，赵元丰直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闭着眼睛愣了一会，终于睁开眼来，强忍着悲痛，缓缓地揭开了白布，一点一点……然而，他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终于，秦燕殊美丽的容颜又一次出现了，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这容颜不管再怎么美丽，即便是沉鱼落雁，即便是闭月羞花，也无多少用处了，因为人死如灯灭。 “燕殊——”情不自禁的，赵元丰小声唤着爱妻的名字，他是多么希望妻子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还能睁开眼睛看看他。然而，她冰冷的脸很快让他的希望破灭，不剩丝毫……轻轻地抚摸着夫人的脸颊，赵元丰泪如雨下。 “王爷，夫人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啊，万万保重身体才是……”这是冯翼的声音，老将军俯身跪地，神情悲怆万分。 赵元丰缓缓抬起头看了冯翼一眼，但他并不回他什么，只是用衣袖一把拂去脸上的泪水，忽地唤了一声：“穆老将军——” “末将在此，王爷有何吩咐？”听到王爷召唤，穆天成立即上前一步，抱拳应道。 找元丰道：“吩咐可不敢当，元丰只是想问一问，此番老将军奉圣谕增援我真定府，剿杀叛将董天宝，此乃居功至伟，无人可比，但不知圣上还有旨意否？” “旨意？”穆天成不禁哆嗦了一下，因为他猛然想起先前董天宝拿出的那道密旨，那狗贼是那样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但最后却发现那所谓的密旨却只是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 对，临行之前，圣上也给他穆天成发了一道密旨。然而，奇怪的是，不止如此，圣上却另有吩咐：若北贤王不幸被遇害，则密旨万不可打开；若北贤王尚在人世，则取密旨照办之。当时，对于圣上这般交待，因为情况紧急，穆天成未作任何考量，现在稍稍一想，这才突然觉得这事中多有蹊跷…… “父亲，圣上不是给您下了一道密旨么？”穆天成尚在犹豫之中，其子穆之谦忽然靠上前来提醒似的道，他的声音虽不是很大，但在场诸人还是听到了。 赵元丰很快便做出了回应，微微笑道：“既如此，那请穆老将军快快请出圣上密旨吧！” “这、这……”穆天成犹豫了一下，这才从怀里取出了密旨，其间他连连瞪了他儿子好几眼，如果不是北贤王在，他恐怕就要教训这小子嘴巴多事了。 缓缓从怀中贴身处掏出密旨，穆天成禁不住猛吸了一口气。这密旨也是用锦囊装着的，跟董天宝拿出的那个不论是质地，还是做工和颜色都有几分相似，让人难以分别。不过，穆天成倒不怕圣上也给他留一张白纸条儿，怕就怕圣上留给他的不是白纸条。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自知再多犹豫也是无用，穆天成麻利地取出了密旨。然而，刚一展开密旨，赫然而现几句短话便把他吓住了。因为密旨上所写不是别的，而是：“杀之代之，受领真定府，全力抗辽。钦赐！”短短十来个字，却带着血腥，带着杀气。 顷刻之间，穆天成的额头就冒出了些许汗珠，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知道这次是他有生以来做的最最后悔的一件事了。慌忙把密旨往掌心一压，揉了揉，他便吞吞吐吐道：“圣上……圣上什么也没说……没说，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赵元丰冷不丁笑了两声，忽又反问道：“那老将军的手为何发抖？神情还慌慌张张？” “这、这……老朽只是一时觉得这屋子太闷了……”一时之间，穆天成的话也乱了。 “哈哈哈哈……”赵元丰不觉笑了一阵，方道：“老将军勿要这般掩饰，元丰知道圣上要杀我，而且还要老将军动手——是也不是？” “王爷，末将断不敢有此念头啊！”穆天成慌忙跪下了，立时声泪俱下：“老朽已年过六旬，本已无心过问朝中之事，此番若不是圣上亲临府上，我也断然不会出山的……只是没有想到圣上竟是要借我之手杀了董天宝，接着再要我杀了王爷……老朽深受皇家重恩，万万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啊！……” 冯翼急了，慌忙抢过穆天成手上的密旨来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他的火气便冲上来了，脱口便骂：“赵恒那个王八蛋，真不是东西，跟他老子一样，都是扶不起的猢狲阿斗！” “冯老将军，”赵元丰急急地叫了一声：“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您万万不可这样辱骂圣上，这可是……” “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护着那个不念手足狗东西？”冯翼立即打断赵元丰的话道：“老朽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那就让他来诛啊，老朽族中反正也没人了，砍了完了也就痛快了！” 穆天成翻身爬了起来，反驳道：“冯兄，自古君臣有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圣上有万般过错，但你这般辱骂，却也失了君臣礼数，万万不可再胡言乱语了！” 冷不丁的，冯翼冲着穆天成便冷哼了一声，因为穆天成的话让他倍感不爽。又白了穆天成一眼，他方才向赵元丰施礼抱拳道：“王爷，如今我大宋外有辽人入侵，内有民众暴乱，此等危急关头圣上却不知发愤图强、锐意进取，反而计陷朝廷肱骨大臣、计陷兄弟手足，如此失德之举实在叫人寒心，您应该站起来反击才是……” “反击？……哈哈哈！”赵元丰禁不住苦笑着道：“本王受先皇重托，领兵驻守真定府以拒辽人，本想以有用之躯为天下苍生尽点绵薄之力，可万万没有想到要置本王于死地的不是辽人，却是当今圣上。皇家自戕，悲哀呀，悲哀！……如今夫人为救我而死，我已心如死灰，谈何反击啊？又要反击何人？……那还有意义么？” 冯翼和穆天成几乎同声喊道：“王爷，万不可如此啊……” 然而，赵元丰却不管两位老将军的言辞，他只是缓缓吸了一口气，而后吃力地把爱妻的遗体托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紧紧地搂着她，在她的额前亲吻着，尽管心中有千万句话要跟她诉说，但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唯有泪水如泉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