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与花共眠在线阅读 - 第111章

第111章

    次日,四更刚过,李贤淑便推着应兰风起身,要准备上朝事宜。

    应兰风爬起身来,仍是睡未足,便打了个哈欠,李贤淑又气又笑,道:“在外头没人管着,也是这个情形”

    应兰风擦擦眼睛,道:“哪里得这样清闲外头没人管着,更要自己警醒些本还以为回来了能受用些呢。”话虽如此,却仍是极快地起了身,沐浴更衣,忙忙地吃了几口东西,便出门上轿,往皇宫而去。

    五更天的时候来到殿前,群臣有的在朝房内等候,三三两两地闲聊,有的站在外头翘首以待,众人见应兰风来了,便有许多人走上前来,同他招呼寒暄。

    应兰风见朝臣们对待自己比先前更加亲热三分,其中更有几个身居高位先前对他正眼也不瞧儿的,如今竟也一反常态过来招呼。

    应兰风不由地受宠若惊,还以为是离京太久乍然回归的缘故,便也一一拱手见礼。

    正说着,忽然见一人前来,面如冠玉,端庄温雅,正是郭建仪。应兰风此刻官职尚不如郭建仪,虽有亲戚关系,此刻却是在宫内,以官服相见,于是不免作揖,口称一声:“郭大人。”

    郭建仪微微一笑,作揖过后,举手握住应兰风的手道:“应大人好歹是回来了,建仪挂心良久。”

    应兰风因知道他向着怀真求亲之事,心里隐隐芥蒂,对郭建仪便不似先前一样态度随意了,便呵呵笑了两声,道:“多谢多谢。”

    郭建仪见无人在跟前,便又轻笑道:“表哥比先前要清瘦了许多,必然受了许多苦呢reads;。”

    应兰风听到一声“表哥”,心防顿时懈怠,便摸着巴笑道:“在外头不免餐风露宿,自然是混的不成个样子了昨儿怀真还说我胡子也生了出来,如一个落魄书生呢”说着便笑了两声。

    郭建仪也笑了笑,才要说话,忽然听见众人又是一片寒暄声音,于是同应兰风两个转头看去。

    却见从台阶处上来两人,头前一位却是林沉舟,身边儿的那人,一身红色朝服,在希微晨光之中,可见清隽的面色,双眸星芒隐隐,正是小唐。

    顿时寒暄之声又是四起,小唐且走且作揖回礼,却见他似闲庭信步,气定神闲地同这个说几句,同那个点点头,走来转去,不露痕迹里,一转身的功夫,却已经是在应兰风身前了。

    应兰风还则罢了,因为小唐屡屡相助,心中着实感激,自从见小唐来到,便目不转睛地,一直都在看着他。

    纵然小唐不过来,应兰风也要迎上前去寒暄几句,只碍于群臣踊跃,一时倒也排不上号此刻见小唐来到,便忙拱手唤道:“唐大人有礼。”

    小唐倒是面上略有惊讶之色,看了应兰风一会儿,拱手道:“应大人”

    郭建仪在旁看了,玉面上不由掠过一丝极浅的冷笑,只是他素来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那笑也是电光火石之间罢了,不料才收了笑,就见小唐抬眼看向自己,有意无意地扫了他。

    郭建仪心头一凛,眉峰微蹙,见状,便自也举起手来,做了个揖,道:“唐侍郎。”

    小唐也向着他浅浅一笑,道:“郭郎中。”

    应兰风在旁听着他两人互相唤了官职,才知道小唐已经升了“侍郎”,便道:“我才回京来,尚不知唐大人高升了,可喜可贺”

    小唐便也笑道:“哪里哪里,应大人此行劳苦功高,只怕也是高升不远。”

    应兰风闻言一笑:原来他这种外放,差使繁琐不说,又都是些地方上的土建水建,干的若好,朝廷说一声好,若是稍微差池一点,不知哪里出了漏子,搭进去的便可能是自己的性命,何况他这一行,同样也是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地方官儿但凡是敢胡作非为的,谁京内没有几个靠山的,如今被他不由分说拳打脚踢了一番谁又知道到底是吉是凶呢

    略说了不几句,眼见早朝时候到了,群臣便默然无声,隐隐地果然听到三声净鞭声响,文武群臣便分成两列,上朝面圣。

    金銮殿上,成帝高坐,太监上前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当,便有京兆尹出面,奏了几件年要预备的寻常之事,皇帝也一一恩准了。

    京兆尹退之后,忽然有一人出列,口称要弹劾工部员外郎应兰风,说他在南行办差之时,胡作非为,害得民怨四起。

    此人说罢,便又有两人出列附议,竟是要声讨应兰风似的。

    应兰风在旁边听得汗如雨,正觉得大事不妙,忽然又见一位大臣出面,道:“启奏圣上,弹劾之言纯属无稽之谈,据臣所知,应大人克忠职守,不惧艰险,南边一行并无任何疏漏失职之处,臣并非空口无凭,现有御史的地方查看笔录呈奏reads;。”

    太监了丹墀,将折子接了过去,往上呈给成帝,成帝仔仔细细看了一番,便哼道:“可恶,应爱卿南行劳苦功高,现有御史的亲笔记录,尔等竟然敢污蔑功臣究竟是何居心”

    起先那些试图弹劾应兰风的几名大臣听见了,面面相觑,却又齐齐看向肃王,肃王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忙跪地,请罪求饶,只说是被人蒙蔽,求陛开恩罢了。

    成帝便罚了这数人三个月的俸禄,又叫他们闭门思过,才算罢休,末了,便又说道:“应兰风不负朕恩,此行于百姓大有裨益,更是群臣楷模”当,就问工部可有什么空缺不曾。

    正好工部的那位前侍郎,因为大放厥词对平靖夫人不敬之罪,被革了职,如今一直空缺。

    工部尚书一奏,成帝便道:“便擢升应兰风为工部侍郎,再赏赐金花十朵,玉带一条,以示嘉奖,以后群臣也务必如应爱卿一般,奋不顾身,尽忠体国才是。”

    应兰风如在梦中,呆呆怔怔,忙跪地谢恩。

    如此这般,退朝之后,诸位大臣纷纷过来相贺,应兰风兀自有些反应不过来,忽然见肃王走了过来,淡淡道:“应侍郎,大喜啊。”

    应兰风忙向着肃王行礼,肃王扫他一眼,转身便去了。

    应兰风应酬片刻,见又有几位大臣来到,为首的那位,却正是方才在殿上为他说话的,正是户部的一位侍郎,姓周。

    应兰风感念此人大恩,忙行礼相谢,周侍郎便笑道:“应大人不必客气,从此以后咱们都是一样的了”

    应兰风道:“哪里哪里,着实惶恐,若非周大人方才仗义执言,应某又哪里会有此刻”

    周侍郎笑了两声,便道:“其实应大人不必谢我,若真的要谢,得该多谢太子殿才是。”

    应兰风这几年不在京内,对这些官员们不免陌生,听周侍郎如此说,不免一怔,便道:“太子”

    周侍郎见他身边儿并无旁人,便笑哈哈说道:“上回令爱在珍禽园那惊世之举肃王也是不依不饶地呢,当时太子就很替令爱说了些好话此番,若不是太子殿事先知道肃王命人欲对大人手又怎会事先准备好御史的奏报,叫官相救大人呢太子一番美意,应大人可得明白才好。”

    应兰风听着前半段,似乎说的是怀真如何如何,只觉得当真是在梦中,竟全然不懂听到后半段,却才明白,原来是太子命这周侍郎为他解围的。

    应兰风忙道:“原来是太子高义,感激,感激”待要当面相谢,太子殿却早先离去了。

    周侍郎便笑笑说道:“太子因知道大人是位能干的贤臣,故而才对应大人格外青眼照料呢,肃王先前就对应大人咳,总之此番又被太子拦,只怕未必善罢甘休,以后应大人可也要多多留心才是。”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应兰风。

    应兰风心中已经明白:这周侍郎的意思,显然是想招揽他进太子的麾如今除了皇上之外,能压住肃王的自然只有太子了,若他是太子的人,肃王要手,自然也要掂量掂量。

    应兰风心中为难,他在朝中为官,实际并不想站在任何一派上然而如今竟然承了太子的情于是便只拱手作揖,低头称是罢了reads;。

    那周侍郎这才离去了,应兰风目送众人离开,心中兀自沉甸甸地,此刻,忽然又想起周侍郎方才说的什么“珍禽园令爱”等话,忙抬起手来想要唤住周侍郎问个明白,见他人去的远了,只得又讪讪放手来。

    应兰风回过头来,便想看看郭建仪可在,毕竟两人是亲戚,若是怀真之事,问起他来倒也方便,不料张望了片刻,却见吏部的那位卢侍郎正拉着郭建仪,急匆匆地不知是有何事,郭建仪转头仿佛往这边看了一眼,却仍是被拉着去了。

    应兰风无法,便想着赶紧回府,横竖找李贤淑问个明白便罢了,谁知才了台阶,便听得身后有人道:“应大人,请留步。”

    应兰风闻声,心中一喜,回过头来,迎着那人笑道:“唐大人。”

    小唐走到应兰风身边,两人对着作揖,小唐便笑道:“我说应大人必然高升呢恭喜恭喜。”

    应兰风便笑道:“还是承蒙唐大人吉言,同喜同喜。”

    小唐哈哈一笑,便道:“这么些年不见了,应大人赏不赏脸吃两杯酒呢”

    应兰风本来一心想要回府,只是既然小唐开口了,哪里有不从之礼便满口答应。

    应兰风本是乘轿而来,因小唐骑马,应兰风便只叫人先回府去,借了随从一匹马儿,一块儿相偕而行。

    两人且走且说,说了几句闲话,应兰风因想到周侍郎之语,便道:“方才周大人对我说什么令爱在珍禽园中的惊人之举我竟不明白是何意思,不知唐大人可知情”

    小唐见他全然不知,便笑了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若说起来,此事竟还是因我而起。”

    应兰风越发诧异不解,便问端倪。

    小唐便从那香袋儿说起一直讲到了应怀真又制香出来,珍禽园中仙鹤起舞之事,应兰风听得如痴如醉,连怎么上了酒楼的都不知。

    等醒过神来,人已经在雅间之中。应兰风四处看了一番,恍恍惚惚说道:“竟有这等事我我却是丝毫也不知道”

    想到自己竟不知道,也无法目睹,心中更是难过起来,应兰风伸手扶住额头,喃喃说道:“虽然我在外这些年,为国为民,夙夜忧叹,可一旦想起怀真,便五脏六腑皆生疼一样,这几年来无法陪在她身边儿,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着实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罢了。”说着,便不由地滴泪来。

    小唐不免劝慰了几句,又道:“怀真丫头是个极懂事的,若是应大人因为她的缘故而犹豫不前,甚至放弃前程的话,她反而不会快活的。”

    应兰风含泪点了点头,又叹了几声。

    顷刻间,便备好了一桌儿简单的酒席菜蔬,两人便才吃了起来,又吃了会儿,就说起今儿周侍郎的事来。

    应兰风便低声叹道:“我此行,本来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似乎有肃王的人,不过也有太子的人本来还以为不知如何呢,没想到太子竟不计前嫌,果然是明君之选。”

    小唐见他如此感慨,便喝了口酒,微微一笑说道:“有件事应大人得知道其实早先我得到消息,太子好像也派了人准备要弹劾应大人的却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转了风向了reads;。”

    应兰风听了,大惊失色,问道:“竟有此事”

    小唐笑道:“正有此事,不过正如应大人所说,太子肯不计前嫌,转为从肃王手中保大人,倒的确是个聪明的明君所为,请。”说着便又举杯。

    应兰风目瞪口呆,少不得也举起酒杯,慢慢地吃了一口酒。

    却正在此刻,听得隔壁的雅间里进了人,小唐跟应兰风两个听了动静,便双双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听得那边落了座,似乎吃了几杯酒,天南海北的地便说了起来,谈来说去,仿佛也有了几分酒意,一人忽然说道:“可是听说了那善能调香的应公府小姐,她那外放南边的父亲回来了且还升了大官儿呢。”

    另一人啧啧说道:“可是了不得,现在朝中当官儿,真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仅仅靠人脉,竟也能靠起有个乖女儿来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应兰风起初还怔怔地,听到后面一句,那脸腾地便红了,当时就要起身,小唐见他要发作,便伸出手来,在他手上一按。

    不料就在这时侯,先前那人忽然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其实这位公府的小姐又有什么呢先前不还是传出那样不堪的流言来的说是善能调香才让皇上龙颜大悦,实际上指不定是用的什么手段呢”

    应兰风听见这个,已经是呆怔了,小唐皱了眉,想不到对方竟能说出这种流的话来,因见不能再忍,便故意咳嗽了一声,以示警戒。

    倘若隔壁的人是个有心的,听了小唐这声咳嗽,自然就知机止住了,不料这两个人都喝了酒,又说得兴起,一时竟顾不上避忌之类.

    另一个人便接口说道:“你是说那件事儿不是已经澄清了是谣言么当时那位小姐人是好端端地在平靖夫人府内呢”

    小唐见此人说的有理,不由也是一怔,应兰风满心不懂,只是侧耳听着,却听先前那人十分猥琐地笑了两声,道:“什么在平靖夫人府上这件事儿我也只告诉你应公府内有个丫头,曾是跟着那小姐身边儿的,那丫头亲口说的,说是那晚上,的确是被个大盗把人掳了去,至于出了什么事儿就不知道了后来是给人救出来的,为了保住颜面,才只说是在平靖夫人府上”

    应兰风听到这里,惊心动魄,虽然不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必然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他最爱的便是应怀真,听了这话,已经按捺不住,正要起身,却见小唐道:“你坐着,不要出面。”

    应兰风一怔,还未反应,小唐已经起身,便推开这间儿的门走了出去,出门时候又把门带上了。

    应兰风见他走了出去,便也随之起身,心中一腔愤怒无解,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才一露面,就见小唐人在隔壁间的另一侧,第三间房的门口,把门推开看了一眼,确认里头无人,才又把门拉起来。

    小唐回身之时看见应兰风,便冲他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十分凌厉,应兰风心中虽然愤怒,却更茫然,见状便只好退了进去。

    小唐这才重回到隔壁的那雅间,也不敲门,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那两个人见忽然有人进来,都是一惊,其中一个却是认得他的,顿时面色就不大好reads;。

    应兰风在隔壁,只听得小唐微笑道:“别怕,我来问几句话,说清楚了,自然放两位走了。”

    他先前在大理寺,最擅长的便是询问人犯,通身自有一股威仪,此刻虽然是口吻淡淡地,浑身的气质却叫人不寒而栗。

    其中的一个还不知小唐身份,正要起身呵斥,对面那人颤声道:“这位是唐三公子”那人听了,顿时咬舌战战,不敢再言语。

    小唐在桌边儿坐了,便道:“方才你们说的那些传言,是打哪儿听来的”

    这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言语,小唐微笑道:“此刻我在这儿,还能跟两位好生说话,两位若真是如此铁齿,不肯同我说实话呢咱们少不得移驾到大理寺,那个地方是最适合问话不过的,就算再狠的人,到了那里也不过是一块儿面团罢了,不知两位筋骨如何”

    这两人听了,浑身似筛箩一般,其中一人道:“我并不知,是陈大哥说的我原本说是流言前阵子传的,近来已经不闻了,是陈大哥又说什么什么公府的丫头陈大哥你倒是快说,只别带累我”这人吓怕了,便反而催促那陈大哥。

    这姓陈的也慌了神,便道:“我我我其实也是听人说的我认识应公府一个上夜的,姓魏,是他跟我说的。”

    小唐端量着,慢慢问道:“他又从哪里听说什么丫头嚼舌的事儿呢”

    姓陈的道:“大人容禀,只因他新娶了个丫头为妻,正是昔日跟着那小姐身边儿的。因那丫头有几分姿色,这魏大哥本甚是得意,不料却又发现那丫头并不是处子,魏大哥只疑心这丫头跟小厮们有私,便每日打骂,那丫头吃不过,才说了,原来是那夜”

    这人哆嗦着,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苦苦求饶,只说是黄汤灌多了,迷了神儿才胡言乱语起来。

    小唐点了点头,知道是秀儿那边出的事。

    正思量如何善后,忽然间听到隔壁的门一声巨响,小唐心知不好,忙站起身来,把门打开往外一看,却见应兰风的身影趔趔趄趄地冲楼去,因走的太急,几乎从楼梯上直摔去踉跄着跌坐地上,又爬起来,飞似的往外而去

    小唐皱了皱眉,却仍回过身来,见那两人已跪在地上,仍旧苦苦求饶,小唐便道:“我是谁两位自然认得,不瞒你们说,你们口中的这位公府小姐,我疼得如自己的眼珠子一般,本是不容任何人嚼半寸舌的今儿看在你们认错儿还算真的份儿上,且不为难你们,只是以后若再随意嚼舌,你们也知道大理寺的耳目是无处不在的但凡给我听到一个字儿,你们且掂量掂量,若有人敢戳我的眼珠儿,我却该怎么对付呢”

    小唐说着,便慢悠悠地把桌上的一双筷子拿了起来,说到“对付”二字之时,手上微微用力,那筷子顿时断成两截,小唐一松手,一双筷子变成四根,纷纷落在地上,断开之处,竟如刀切一般整齐。

    那两人听了这番话,又眼睁睁看了小唐的做派,早已经面无人色,其中一人耐不住,竟是尿了出来,另一人便狠狠地自掴耳光,边道:“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

    小唐冷冷一哼,起身将门踢开,快步了楼去,追出酒楼门口,却见应兰风骑着马儿,歪歪扭扭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