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与花共眠在线阅读 - 第103章

第103章

    应怀真见熙王双眼含笑,不知为何,竟不敢再跟他多说下去。【】

    虽然怀真急欲知道小唐的下落,但想到熙王素来的行径,不由隐隐担心他又会说出什么令人惊心的话来,于是便只恭敬道:“怀真只是担心唐叔叔,故而问问,倒是不急着寻找。”

    熙王听了,微微挑眉,半晌,才向着应怀真,一字一顿说道:“口是心非。”

    且说成帝龙颜大悦,便赏赐了应怀真御用云锦十匹,和田玉镂空双耳香炉一个,羊脂玉镂空鱼莲香囊一个,翡翠手串一串。又特意恩赏应老太君绿松石十八罗汉手串一挂,宝瓶一对儿。

    应怀真谢恩,才要退出殿上,忽然成帝说道:“上回你进宫来,可见着应美人了”

    成帝如此说,便是知道应怀真曾跟应含烟会面过了,因此怀真便也说是。

    成帝笑道:“朕还听说你们姐妹感情甚笃,既是这样投缘,此刻你便去跟她一见罢了。”

    应怀真见皇帝开恩,大喜,忙又谢过。成帝便叫王太监来接着去了。

    如此便到了应含烟宫中,应含烟因先得了信儿,早早儿地就在门口等着,见应怀真来了,一时不顾礼仪,便上前来握住手。

    王太监见状笑道:“这会子可并不着急了,应美人可以跟姑娘好生叙旧罢了。”说着便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应含烟忙拉着应怀真的手,将她扯进屋内,因为要自在说话,便把宫女们也都打发了。

    两个人才落座,应怀真还未说话,忽然又嗅到一阵奇异的味道,目光一垂,便看见应含烟腰间系着一个御制的香袋儿。

    应怀真见状,忙先问:“jiejie这个哪里来的”

    应含烟见问,便喜滋滋拿起来道:“你问这个,这是淑妃娘娘赐给我的只因”说到这里,应含烟脸上微红,笑敛去了几次,放低了声音道:“你大概也听说了自从上回你家去后不几日皇上便召我侍寝了后来淑妃娘娘就给了我这个。”

    最后这几句话,声音极低,并不是十分欢悦之态。

    应怀真虽知道“侍寝”乃是极大的好事,然而只因这几日她苦于调香之事,因此外间众事情一概不闻,众人生怕打扰了她,也自然没有人跟她说起。

    然而见应含烟是如此模样,应怀真也明白,只因她心中所喜之人乃是郭建仪就算是赢得如许荣宠,自也是意难平的。

    应含烟说了一句,忽然又担心自个儿若露出愁态来,岂不是也惹得应怀真难过便忙又重展欢颜,笑道:“你莫非喜欢的是了当初我送了你一个,你便说喜欢的了不得,这个你若喜欢,jiejie也送给你”

    应怀真正被那股味道熏得死去活来,只是强忍着罢了,听应含烟说要送给她,本能地便要推却,忽然心念一动,反而说道:“既然是淑妃娘娘给的,jiejie给我,娘娘岂不是会不高兴”

    应含烟道:“淑妃娘娘十分贤德,但凡是得宠的宫人都会送一个这般的香囊,只因你是我最喜欢的,送你也是无妨。”

    应怀真便道:“既然这样,我就却之不恭了。”

    应含烟见她答应了要,便忙摘了下来,双手递上,应怀真少不得强忍着难受接了过来。

    应含烟才又说道:“我听说皇上叫你制香心里可替你忧心着呢,方才听外头的宫女说珍禽园里出了奇景,我才信你果然是做成了好meimei,你真真儿是能耐。”

    应怀真笑了笑,道:“jiejie不必夸我,我也是误打误撞的罢了,算不得什么。”

    应含烟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可仔细想过了不曾”

    应怀真见她又问,不由一阵恍惚,便想起方才在珍禽园里郭建仪不顾一切上前护着的情形。当时见鹤群冲来,她已经是呆了,正是他忽然挡在她身前,将她护在怀中只不知他究竟伤的如何,方才一时杂乱,也并没见到他人在何处。

    应怀真便垂下头去,半晌才道:“jiejie小表舅人是极好的,只怕我配不上。”

    应含烟听了,又叹了声,道:“你瞎说什么你若配不上还有谁配得上,何况你是他看中的,只要他愿意,管别人做什么呢”

    应怀真不愿再提此事,便只说道:“对了jiejie皇上赏赐我许多东西,有一个翡翠手串,我送给你罢了”

    应含烟见她故意转开话题,倒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只也道:“皇上是赐给你的,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应怀真微微笑道:“那我又怎么好夺人所爱”

    应含烟听了,一怔,四目相对,应含烟眼圈便红了,含泪道:“你、你这傻孩子,你说什么”

    应怀真嫣然一笑,起身到了外间,宫女们端着那些御赐之物正等候着,应怀真把那串翡翠手串从匣子里取了出来,趁机又把那个香囊放了进去,匣子隔住那股味道,整个人才缓过劲儿来。

    应怀真重回到里屋,应含烟正拿着帕子擦泪,见她进来,才又露出笑容。

    应怀真便把手串给应含烟戴上,笑道:“上回承蒙jiejie送我那个香袋儿,我才开始想着调香的呢这个给jiejie倒也算是还礼了。”

    应含烟抚摸着那翠色手串,才破涕为笑:“你这孩子,从小便是如此,总这样识情知礼的莫非是精灵托生的”

    两人在屋里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应怀真便才起身告辞,应含烟见她要走,未免又十分不舍起来,一条帕子已经湿透了。

    两个手握着手,应怀真便道:“横竖以后若有机缘,仍是会进宫来看jiejie的jiejie在这宫里,也要处处留神,善自珍重才好。”

    应含烟点了点头,究竟相送了出来,应怀真才随着太监,一步一回头地去了。

    当下便才又乘了马车出宫,刚出宫门,便见一人等在彼处,将车拦住。

    应怀真在马车里听见声音,忙掀起帘子,叫了声:“小表舅。”

    原来等在此处的正是郭建仪,见她呼唤,便走到车边儿上,道:“我因听说你去见应美人,便心想在这儿等你。”

    应怀真正有事要寻他,便道:“我也正要叫人去找小表舅呢,是了你被鹤儿啄了几下,是不是伤着哪里可看过大夫了”

    其实方才郭建仪同应怀真出来之后,见皇上召她嘉奖问话,郭建仪便自己到了太医院,果然见手臂上跟背上几处都有伤,幸亏隔着几层衣裳,倒不算严重,当下便在太医院上了药。

    出来之后,才听闻应怀真又去见应含烟了,因此他便在这宫门处等候着。

    郭建仪见她问,心里一暖,便道:“不碍事,已经给太医看过了。你叫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应怀真兀自追道:“真的不碍事么其实不是为了这个是,我另有件事儿又要麻烦你。”

    郭建仪道:“何事呢你说。”

    应怀真想了想,便道:“我想找唐侍郎,有几句话要同他说却不知他在哪里,小表舅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郭建仪听了,一瞬沉默。应怀真见状,便又说:“不打紧的,若是为难,就不必了呢,京城这样大,找起来也实在麻烦,改日再见也是好的。”

    郭建仪听说是寻小唐,心里的确是有些不太情愿,可听应怀真的意思,就算今儿不见,那明日也一定是要见的,那又何必叫她自己去找那人还不如趁着此刻,由他作陪更为妥当。

    于是郭建仪反而一笑道:“我不过是在想哪里能找这人罢了,你倒是性急。”

    应怀真见他应了,十分欢喜,便道:“多谢小表舅”

    郭建仪咳嗽了声,翻身上马,打马随车而行,一边儿说道:“以后能不能改个称呼叫哥哥如何当初我在老太君房里,都硬着头皮叫你母亲二奶奶了。”

    应怀真在车内听见了,脸上发红,不知要说什么。

    倒是吉祥在一边儿捂着嘴笑起来,道:“姑娘,还不快叫小舅爷哥哥呢亲都求过了,又害什么羞”

    应怀真打了她一下,啐道:“偏你多嘴,你自己怎么不叫”

    吉祥慢悠悠说道:“我们都是想要叫的,只是小舅爷不稀罕罢了若是稀罕,每日不赶着叫个千百声儿的”

    应怀真忍着笑,便哼道:“坏透了的蹄子,竟说这些风言风语的话等家去后,少不得我就跟娘说把你换了。”

    吉祥却纹丝不惧,只道:“姑娘只管去说就是了,只怕二奶奶的心跟我是一样的。”

    应怀真见她一句一句地压着自己,又见车帘被风一阵阵掀起,只怕郭建仪在外必然是听见了,她心里十分不自在,便咳嗽了声,道:“你再多嘴,我只叫二奶奶也给你配个人”

    吉祥听了这句,才掩嘴笑笑,果然不做声了。

    马车在城内转来转去,不知过了多久,郭建仪在外骑马而行,他自有相识的人,也派了小厮出去各处打听,终究打听到了一个地方。

    将要黄昏,偏下起雨来,马车拐到一个僻静的小巷,人迹罕至,郭建仪心中有些吃惊,那领路的人到了一处小小酒肆,便道:“大人,就是这里了。”

    郭建仪翻身下马,往内一看,依稀看到角落里有一道影子,正伏案睡着似的。

    郭建仪看了一眼,因见跟小唐素日的庄重整肃之态大为不同,一时不甚确定,正想着自己进内去瞧一瞧,就听见应怀真道:“小表舅,可是到了么”说着,竟着急地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原来应怀真在马车里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已经倦极,又一直找不到小唐,未免心焦担忧,此刻见马车停了下来,又看郭建仪也下了马,便认定是找到了。

    郭建仪见状无法,便只好抽身回来,先扶着她下了马车,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瞧着又不像别是找错了”

    不料应怀真微微歪头看了一眼,竟点头道:“没错儿,正是唐叔叔呢。”说着,竟不待郭建仪再说,自己迈步便往里去了。

    郭建仪本也想跟着进去,忽然想起先前她曾提要跟小唐“说几句话”,若是避着人的话呢于是就停了步子,只等在外头。

    应怀真进了这小酒肆,见店内除了角落里的小唐外,别无旁人,只柜台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也趴着睡觉,也没听见人进来。

    应怀真放轻了脚步,走到桌前,正想叫醒小唐,忽然吃了一惊:原来她低头之时,望见桌上不知有什么碎裂开来,瓷片洒了半桌子,还夹杂着血迹。

    应怀真低低惊呼一声,柜子上那少年受惊醒来,猛抬头竟看见个少女站在跟前儿,生得丽色无双,楚楚动人,仙女儿一般,这小伙计一时如在梦中,痴痴呆呆,竟忘了说话。

    应怀真微微掩口,仔细又看,却见是小唐的右手手指被瓷片割破了,连衣袖上都湿了几处,眼见如此,心中难过,双眉一蹙,便红了眼。

    那少年见状,才反应过来,便道:“他、他在那里吃酒,不知为什么忽然捏碎了一个酒杯我、我吓了一跳本来想给他包扎,他反不许”

    应怀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才轻轻地在小唐肩上推了一把,轻声唤道:“唐叔叔”如此唤了三四声,小唐才一动,微微地睁开眼睛。

    且说小唐吃着闷酒,抱头愁眠,正醉意朦胧,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唤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在跟前儿,仔细看了看,竟是应怀真。

    一时之间清醒了大半,呆看了片刻,小唐便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他特意避开闹市,找了这样一处无人认得他的僻静地方,怎能想到应怀真竟能寻来此刻竟如在梦中。

    应怀真见他略有些睡眼惺忪,便道:“我请小表舅帮我寻你,才找了来,唐叔叔,你这是做什么”

    应怀真说着,便也在对面落座,把小唐的手拿起来,看着指头上豁出的伤口,瞧了半晌,眼中的泪闪闪烁烁,便低声说道:“可是因为外间那些什么劳什子孤星入命的传言么”

    小唐望着她垂眸含泪的模样,微微一笑,便道:“并不是。”

    应怀真并不看他,只掏出自己的帕子来,替他小心擦去上头的残瓷,见桌上仍有残酒,便拿起来,在上头一倒。

    酒入伤口,小唐微微一震,应怀真道:“唐叔叔素来何等冷静,怎也会做这样的傻事,若不是因为那些话或者被那些事情所困,怎会这般”酒水把血渍也冲了去,伤口却越发明显了,应怀真皱着眉,把帕子叠起来,便给他小心包扎好了。

    小唐不言语,只是抬眸,却见酒馆外头,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孤零零站着一个人,黄昏如愁的细雨之中,身姿端庄,双眸如星,正是郭建仪。

    小唐收回目光,便道:“当真不是为了那个。”

    应怀真已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小唐,忽地说道:“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林jiejie跟凌大人他们、他们”

    应怀真还未说完,小唐已经出声拦住:“怀真”

    应怀真抬头看他,眼中的泪便掉了下来,哽咽说道:“这件事闷在我心中许久,我只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可又怕告诉了你或许会更加坏事我其实是想看你们好好儿的”

    小唐听了这几句,想到那日在唐勇府中听到的她跟林的对话,便垂了双眸,微微点头道:“我知道。”

    应怀真强忍心中的难过之意,说道:“熙王说什么婚约也要告吹必然是因为事情有变,所以外头才有那些传言的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故意说出来污蔑唐叔叔的”

    “不是,”小唐摇了摇头,苦苦一笑,看着应怀真狐疑含泪的眼眸,重又说道:“真的不是。”

    应怀真不解,便问道:“那又是为什么谁竟会无缘无故地污蔑唐叔叔不成”

    小唐长睫动了几动,终于才说道:“真的跟他们不相干因为、这流言是我叫人放出去的。”

    应怀真听了这句,浑身不寒而栗,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唐,问道:“你说什么”

    小唐并不回答,举手试了试酒壶,见里头仍有残酒,才要再喝,应怀真举手拦住,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是你放出去的你又做什么这么糟践自己”

    小唐动作停了停,片刻,才说道:“我只是不想再误人误己,罢了,你不懂也不必问了,更不必为我担心,法子是我想的,也是我自愿如此,跟别人无关。”

    应怀真怔然,小唐趁机把壶中残酒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才站起身来,道:“罢了,别叫人久等”他坐了许久,又朦胧睡了许久,酒力上涌,摇摇晃晃,却又撑着站住。

    郭建仪见状才迈步走了进来,伸手将他的手臂扶住,道:“留神。”

    小唐向他一笑,道:“劳驾。”郭建仪不语,半扶着他出门而去。

    门口上,应怀真上了车,因郭建仪跟两个侍卫都是骑马而来,小唐又是醉的如此,只好也送小唐上了车。

    马车缓缓地出了巷子,逐渐而行,小唐靠在车壁上,半闭着眼,随着车子颠簸摇摇晃晃,应怀真心中担忧,又不解他为何放出那许多流言自污。

    不料小唐左摇右摆,眼看坐立不稳,应怀真眼睁睁看着,心有不忍,想着若是一下子跌了,他醉睡中的人,岂不受惊因此怀真便挪过去,双膝跪着将小唐扶住,道:“唐叔叔,你索性躺着睡罢了。”

    小唐微微睁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看清是她,忽然一言不发,把头一歪,竟然靠在应怀真身上,又睡了过去。

    应怀真怔怔地,本能地伸出手来要将他推开,手撑在小唐胸前,却又停住,几度犹豫之间,力气逐渐消退,慢慢地便缩回了手。

    马车缓缓而行,仍旧是一颠一簸,小唐靠在她的肩头,微微地呼吸靠得极尽,酒气熏人欲醉,然而被透骨玲珑的气息一冲,纠缠一起,倒又形成一股奇异的香,缓缓漾开。

    应怀真到底是身量还小,行了一会儿,被他压得已有些累,只是撑着罢了。

    吉祥看出不妥,便小声说道:“小姐,让我把唐大人推开罢”

    应怀真也轻声说道:“不用,别打扰唐叔叔且让他好生睡会儿。”

    吉祥见状,便不言语了。

    不料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外头传来郭建仪的声音道:“停车。”

    车子缓缓而停,车门打开,竟是郭建仪也上了马车,应怀真心中诧异,又因小唐靠着自己,正略有些不自在,郭建仪却并不做声,只是默默地坐在小唐身边另一侧,然后竟伸出手来,把小唐轻轻往自己身边儿一揽。

    小唐睡得模糊,便随着倒向了郭建仪身上,头枕在肩头,仍是双眼不睁。

    此刻马车才又开始前行,不知压到什么,微微颠簸,小唐的头动了一下,仿佛觉着枕着的不如先前舒服便微微睁开眼睛,依稀见是个男子,便错认了,竟含糊说道:“永慕,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儿竟像个女人。”

    郭建仪人并未动,只是死死地抓了一把衣袖,强行按捺着要把小唐推开的冲动。原来他身上戴着应怀真给的那个芍药香囊,这个味儿却是极甜而清雅的,而小唐嗅了嗅,仿佛觉着受用,便又睡了过去。

    旁边吉祥目瞪口呆,她头一次见“唐大人”竟是如此醉态可掬,又看郭小舅爷被“欺负”,一时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强忍。

    应怀真见郭建仪还端正坐着,面无表情地,任凭小唐靠在肩头,又想想方才小唐说的那句话,委实觉着好笑,便也低头,拧着帕子掩口而笑。

    郭建仪扫她一眼,见她明眸带黠,巧笑倩兮之态,先前心中那股不快才也慢慢淡去,渐渐地也不觉着被小唐靠着是如何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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