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墨家游侠
“我本是江淮人士,出身符离王氏,名唤王孟。”,褐衣人举头向月,微叹几声。 王孟,荀昭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几遍,却好象没有丝毫印象。 “正如你临汾荀氏属儒家一脉。”王孟顿了一刻,徐徐说道,“我符离王氏,却属墨家。” “兼爱非攻,墨者无疆。”荀昭惊奇的抬起头来看着王孟,“先生是墨者?“ 这么长时间以来,荀昭见过儒家,道家,法家等诸多学派的名士,其中也有兼修兵家,农家等学问之人,比如叔父荀定,就是兼学农家。可是对于在后世名声不下于法儒道几家的墨家弟子,还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 据说墨家门下,称为墨者,不仅仅是修习文道,更是兼治武学,常常行走天下打抱不平,以游侠之名示人。 如果王孟是墨者,那么他能有一身武艺,便也就不奇怪了。 王孟没有直接回答荀昭,而只是微微点头。 “先生既然是江淮人氏,为何会在这乔山隐居?”荀昭虽然是知道了王孟的墨者身份,却仍是有些不解。 听王孟适才话里的意思,似乎身上背负着极大的利害,难道也是和这墨者的身份有关? “王某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自然是了无牵挂。”王孟听荀昭问起,忽得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中,却是难掩一丝悲愤和凄凉。 “先生有大仇?”荀昭心里猛得一沉。符离王氏既然能出得了王孟这样的贤才,看王孟的举止,也并非邪恶之徒,为何会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我这仇人,原本也出自墨门,只是眼下势力却是极大。”王孟大笑一回,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王孟此生,已不存复仇之想,只想在这荒山之中,了此残生罢了。” “先生隐居乔山,是为了躲避仇敌?”荀昭听王孟所说,顿时只觉得其间定是惊心动魄。 “只怕未必是躲避得了。”王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即抬起头来,挺直腰身,“若是真躲不过,无非是再拿王孟一条命去。” “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若不是几回见到青儿,见此子敦厚,悟性又高,实在是难得的良材美玉,忍不住出手指点一二,只怕今日,你未必见得到我。” 荀昭原本还想问王孟,为何不去报官求助,可是又听王孟刚才的话,才知道王孟的仇家,果然是势力极大,甚至能从江淮到河东一路追杀,即使是在这乔山,也未必能躲得过去。面对这样的豪强,即使报官也未必有用。 张了张口,也是没问出话来。心里也顿是明白,王孟不让卫青轻易泄露自己的行踪,既是怕仇家找上门来,也是怕把卫青牵扯进去,给卫青惹来大祸。 “你既然已是知道我的身世,可还愿随我习武否?”王孟一语既毕,落下目光直直的看着荀昭。 “这……”忽然间,荀昭却有些犹豫起来。荀昭犹豫,倒不是因为懦弱,而是明白自己与卫青毕竟有些不同。 卫青虽然也是有父有母,可实际上却是几乎和王孟一样孑然一身。而自己一旦遇险,兴许陷进去的就是整个荀家。荀昭并不怕把自己陷进去,却不想让自家的父母亲人受到牵连。 心里略有些犹豫着,转过头去,看了卫青几眼,却见卫青只是低头端坐,并没有看着自己。正还要仔细思量,心里却又忽得一动。 如果说,卫青的一身武艺,真的几乎都是王孟所传授,那么也就是说,历史上的卫青丝毫没有因为王孟而受到牵连,既然卫青不会受到牵连,那么自己自然也当是不会。 况且经过刚才一番,荀昭也对王孟已经是甚为仰慕,这样的机会放在眼前,如果放过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想到这里,荀昭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立刻直起身来,朝着王孟拜下:“徒弟荀昭,拜见师傅。” “哈哈哈。”王孟见荀昭拜下,也是不禁仰天大笑,“我王孟如今虽是孑然一身,上天居然是待我不薄,尚且给我送来两块良材美玉,王孟此生足矣。” “荀昭,你今日既然欲随我习武,须得与卫青一般,立下一番誓言。”王孟笑完,转头再看荀昭时,神色已是庄重了许多,“若是有朝一日,为师不幸亡故,只需就近择一风景上佳的僻静之处安葬,不立葬碑,无论如何不可再提‘报仇’二字,也不许前来祭拜。” “师傅……”荀昭顿时有些愕然,听王孟的话,竟像是在给自己安排后事一般。况且不提报仇也就罢了,为何身故之后,连碑也不能立,连祭拜也不能。 “兼爱非攻,墨者无疆。”王孟口中默念几句,轻轻一笑,转过身去,“既为墨者,何处不可埋骨,又何必留虚名于世,留恩怨于世。” 望着王孟略有些孤寂的身影,陡然间,荀昭心里忽然浮现起一个念头,顿时心中也是不禁一寒。 师傅适才所说的话,听起来虽是潇洒自如,可若是细细品味起来,恐怕绝非是完全看透了世事。 可如果并非是完全看透了世事,不愿留名留恩怨于世间。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师傅的仇家,恐怕远比自己刚才所想到的,还更要强大得多,强大到师傅即便是在身故之后,也不敢留下丝毫线索。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到卫青和自己身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居然能有这样的神通手段?荀昭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 梁国,睢阳城。 吴楚七国之乱后,梁王刘武筑园于睢阳城下,号为东苑。 东苑城方十三里,内设宫观平台,以复道相连;奇果佳树,数不胜数;睢水两岸,竹林万千,称修竹园。 修竹园内,又设客舍百余间,招致天下文士充斥其间。 眼下虽是天色已黑,修竹园内,却是灯火通明,诸多文士,或是流连竹林之下,或是对饮睢水岸边,一阵阵丝竹之音和吟赋之声,不绝于耳。 南边的一座客舍内,也正有三人对坐相饮。只是其中一人,未着丝帛,却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发也略有些凌乱,看起来极是怪异。 “哈哈哈哈……”梁王门客羊胜、公孙诡,互相对视一眼,禁不住吃吃的笑出声来。 “贤弟,你我三人,当日分别之时,可曾会想到在此处相见?”公孙诡举起樽来,略饮一口,朝着对面笑道。 “哼!”身着麻衣之人,似乎是被公孙诡的话语惹得有些不悦,并未回话,只是冷哼一声。 “你我兄弟三人,当日分别之时,都曾留下话来,要比一比究竟我等三人究竟谁才是行得正途。”公孙诡虽是看出了对面之人的不悦,却反倒是显得有几分得意,“如今,你可是服了输了?” “若是你二人对上那小子,也未必讨得了好。”身着麻衣之人被公孙诡的话戳中疼处,顿时不禁脸上一阵青白。 “那小子眼下不过年方十岁,当真如此了得?”羊胜听了这一句话,放下手中酒樽,颇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 “此子心计之深,行事之果断,乃郑礼生平绝无仅见。否则如何连卫绾老儿,也对他如此器重。”身着麻衣之人轻叹一声,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哦。”羊胜和公孙诡,顿时也都是轻胡一声,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惊愕。 自家这位小师弟,平日里心气极高,寻常人根本入不得眼。可看他眼下的神色,却似乎并不像是在为自己的落魄寻找理由。 况且他适才也是说过,就连太子太傅卫绾,也是对此子器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