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土元辛金丹(中)
当被带进中军大帐,看见堂下跪着的几个手下,还有站在旁边的夏明清,张大胡子面上的表情要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而帐中跪着的几个士兵,还有堂上坐着的李文敏大人面上的表情却似乎比张大胡子还要更古怪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浴血杀出重围后行踪不明的校尉大人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回来。 其实张大胡子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是太古怪,头顶的亮银盔还是那么亮,一身的金鳞甲,腰间的芙蓉长刀还是那么威风,除了上面有几处油污,散发着酒味和rou香之外。他表情虽然奇怪,但面色却是一片红光,呼吸之间传出来的酒臭味只要是有鼻子的人都能闻得出来。这模样非但不能算古怪,简直是非常正常非常之好,用不着明察秋毫之辈,就算三岁小孩都看出他是出外去找酒店饭肆大吃大喝了一通之后刚刚回来的。 “…那张本福,你…你…到底因何擅离营地,不知所踪?” 连正怒火中烧的李大人,看了张大胡子这模样也不知是该问他什么。 “厄…..”张大胡子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看哪里,只站在帐中动也不动,傻了一样。 几个跪着的亲兵嘴巴张着,也是傻了一样看着一副酒足饭饱模样的张大胡子。其他旁边站着候命的军士互相交换着不解和好笑的眼神,整个大帐中只有三个人的神色还算正常。一个陈参将,一个是刘玄应,还有一个则是夏明清。 陈参将的表情一直都很古怪,现在看起来倒和平常一样,只是那看着张大胡子的眼神闪了闪。 刘玄应这随军仙师似乎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些俗务本不是他该关心的,还是坐在李大人身旁,双眼似闭非闭地养神。 而夏明清却之是暗中叹了口气,如此情状正和他之前所料仿佛。这位张校尉大人还真有些当断则断的气概。若是自己和这几个兵士真被那位欧罗女道友给宰了,他这一番模样,倒真能把所有的干系都撇得干干净净。 偷出军营吃喝一番和带领手下私贩货物却被杀了个精光,这两者都是犯了军中规矩,但是其间轻重之分就是云泥之别。反正所有人都死了个精光,把罪责随便往哪个手下甚至夏明清的头上一推,他张校尉最多也就是落个御下无方的罪名,领个几十军棍罢了。 这其间的关系变化其实并不复杂,只是能做到这一步,确实非要有些老江湖心黑脸厚的狠劲。那几个初出茅庐的士兵想不到这一点,夏明清却是早就了然于胸,但却说不出来。 “你手下几个亲兵说你带他们贩运私货被匪人伏击,你一人浴血杀出重围,可有此事?”李大人咳嗽一声,寻回了气势,重新再问。 “…我….我…”张大胡子还是只傻张着嘴,好像没有表情,又好像能有表情都在同一时间挤了出来,本来就红润的脸色越来越红,仿佛要滴血。 “若真是如此,你怎的现在才回来?还是如此这般模样?难道你突围而出,不思如何营救同僚,反而还有心思去那酒肆饭店吃喝一番不成?”李大人又是猛地一拍堂桌,想把这傻了的张大胡子给拍醒似地,厉声喝问。“本官问你,怎的不回话?犯下这等大罪,却还如此恬不知耻,当真该死~!还不乖乖跪下伏法?” 张大胡子还是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脸上的颜色红得开始呈猪肝色,双手慢慢握成了拳,拳上和脸上青筋暴露,眼中全是血丝,像是突然发现陷入自己陷入绝境的野兽,弥漫出暴戾之气和癫狂之色。 “大胆~!本官问话,你怎的不答?那付模样,难道你还敢冒犯本官不成?” 张大胡子的这副样子李大人自然也是看在眼里,更是怒上加怒。而他身后的陈参将也皱起了眉,那本来就古怪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刘玄应只是睁眼淡淡看了一眼,又闭眼养起神来,似乎懒也懒得理会。也许他看不明白,也许他早就明白,但无论明不明白,这张校尉想干些什么,要干些什么,对他来说都微不足道。就算是十二成火候的五虎断门刀,在内丹大成的先天高人眼中,也就和一把三岁小孩手中的木刀没什么区别。 “启禀李大人,张校尉虽然当时突围而走,但也中了那欧罗女法师的邪法,神智不清,做了什么事恐怕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模样似乎还未曾完全清醒过来。且容贫道作法驱邪,以复他神智。” 说话的是夏明清。就在这帐中气氛僵到了极处,凝到了死地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抱拳对李大人说。 这话一出,李大人一怔,而李大人身后的陈参将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刘玄应连眼也不睁,只是嘴角淡淡抿出丝笑意。仿佛那张大胡子也微微愣了一愣。 “你这野道休要胡言乱语,你一介出家之人,不守清规戒律好好修行,却和这些军中败类厮混在一起,如今还要来与这张本福说项。真武宗刘道长在此,若有妖术邪法难道还瞒得过他么?” 之前李文敏也听人禀报了,正是这张本福私聘的通译野道士救回了几名兵士,还擒回了那欧罗女匪首。对小小校尉竟敢携带江湖之人混入朝廷使节船队这等不成体统之事,李大人自然是大怒,本欲进营就先叫人拿下,但偏偏看见这年轻道士正和刘玄应攀谈正熟,立刻发作不得,只得当没看见。现在这道士还胡乱插嘴,李大人自然心中恼怒,言语之中就有让刘玄应回答之意。 刘玄应睁眼一笑,却看都不看张大胡子一眼,只是对李文敏淡淡一笑道:“这位夏道长乃是通玄派掌门真人,术法之道博古通今,见识极广,江湖上也是早有大名。这欧罗术法和我神州道法迥然不同,贫道也捉摸不透,于此的见识就远远不如夏道长了。” “哦?”李大人这倒是一惊。虽然自己身居庙堂之高,不知这通玄派到底名号,但能做到掌教之位,而且受这真武宗长老称赞,定然大有名堂。但是这道人看起不过二十来岁,怎能就有此修为地位?而且身为一派掌门,怎的还要来做这小小校尉的随行通译?偏偏以那刘玄应的身份地位,又断然不可能信口开河。 对着这李大人的疑惑神色,夏明清一看自然就明白,洒然一笑道:“不瞒大人,我通玄派之要旨便是要游天下之四方,观世间之万象,采诸家之所长。贫道云游多年,中原神州诸般风光都见识过了,各大门派之技艺大都也了然于胸。听说这欧罗大洲之上,风光人物都与我神州迥异,早便生出了来游历一番之心。只是万里海路,寡然一身实是不便前来。恰逢之前相识的张本福校尉身在大人船队之中,贫道便央他带了这一程。只是这朝廷船队,岂能随便无缘无故带个人来?所以那张校尉给贫道安排的通译之职实乃一时权变之举,还望大人海涵。” 堂上的李大人这才面露恍然大悟之色,连连点头。他自付观人之术颇有功力,这道人面对他的官威也神态自若,举手投足自有气度,一番话恍惚有出尘飘逸之气,果然便是位大隐隐于市才投身军中的有道高人。再看看那张本福校尉,神色中果有癫狂之意,想想也是,同袍尚在与匪人血战,若是心神健全之辈,怎会去酒馆大吃大喝? “如此,便有劳夏道长了。”想通此节,李大人神色言语中就客气许多了。 夏明清也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话,手在腰间一抹一扬,一张符纸脱手飞出,凌空一点,喝道:“乾坤正法,天地清明,邪魔自避。” 这一喝并不大声,但落在李大人耳中却如暮鼓晨钟,悠扬深远,仿佛如极远之处传来,却又极为清晰入耳。与此同时,半空中符咒化作一片清光铺散开来。堂上李大人还有周围的兵士,顿觉一股清凉透彻之感从天灵盖一直浸到了脚趾尖,恍惚间觉得身心疲倦全不见了,从来没有如此的神完气足心思灵动。
场中的张本福头猛然一甩,脸上的凶厉之色尽去,恍然大悟一般左右看看,然后猛然对着堂上的李文敏跪了下来,磕头嚎啕大哭:“小人该死。中了那欧罗蛮子的邪法蛊惑,神志不清,冒犯大人,该死该死……” “唔…这位道长果然乃法力高深之辈…..”李大人手挽长须,连连点头。刚才这一阵清光让他感觉到心神俱畅,连之前积累下的怒火似乎都散了个精光,再看这张大胡子清醒过来便立即痛哭流涕地求饶,心中更舒服了几分。“既然你如今清醒了,那此事究竟如何,还不快从实招来?” “是是是…...说起来都是因为小人自幼家贫,便将那金银财物看得过重…还有家中老母身有顽疾,便想着借此来欧罗洲的机会,私贩些绢丝瓷器…….” 张大胡子这时候跪在堂下磕头如捣蒜,涕泪纵横地交代他是因为想给家中八十岁的高堂老母医治顽疾,这才一时糊涂,甘犯军法来贩运私货。哪知道这欧罗蛮夷如此心狠手辣穷凶极恶,杀人越货更要灭口。自己死命拼杀,没让那些蛮夷占了丝毫便宜,没丢了****军人的威风,只是在突围之时也中了那女妖道的邪法,混混僵僵四处游荡,还去吃喝了一番,总算平日听多了大人的圣人教化,对朝廷对皇上对大人的忠心更是稳稳护住了心中一丝清明,这才糊里糊涂地转了回来。 这番说辞听得李大人缓缓点头。夏明清也暗暗点头。这确然便是全然‘清醒了’‘明白了’的人才说得出的口。比起狗急跳墙的自寻死路,这样多少也有些生机。 张大胡子的那番行径说不上是仁义,但也算是走投无路之举,这能拉他一把之处,夏明清自然还是要拉的。虽然是收了一百两银子,但张大胡子带他混进使节船队这忙对他来说确实是帮得很大,很及时。 “这些欧罗蛮夷果然教化未开,杀人越货等闲事尔.....”李大人想了想,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等带来的那些货物,可还俱在否?” “货物俱在,只是些不值钱的石头被那些匪人拿了。”跪着的兵士连忙答道。 “且慢。”一直闭眼养神的刘玄应这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皱眉问。“你等所说的是什么石头?” “额…是那个圆滚滚的…叫什么…石?夏道长?” “镧石。那些欧罗人似乎如此称呼。拳头大小的弹丸之物,青色,土元之气极为浓厚,其中又似乎杂有些庚金之气,似乎是外丹道炼制之物。”夏明清答道。说来这东西应该才是此事的根本关键,他几乎还都忘了。 听着夏明清的话,刘玄应的眼光落在了张本福的身上,一直以来都平静谦和的声音居然带了丝怒意,缓缓道:“张校尉,你好大的胆子。陛下所回赐的东西你也敢卖。” “什么?”李大人闻言大惊,几乎要跳将起来。“那甚石头…乃是陛下所赐之物?” 刘玄应淡淡说:“便是土元辛金丹,此次回赐礼单上所写得有,李大人还记得否?那镧石之名只是欧罗人所称罢了。” “原来如此…”李大人点点头,随即盛极大怒,一张老脸通红,一掌拍在案桌之上。“张本福,你好大的狗胆~!这御赐之物也敢拿去卖?” “张校尉,此事恐怕没明面上看起来如此简单了。其中缘由到底如何,细细分说来吧。” 刘玄应在堂上端坐直了身,盯着堂下跪着的张大胡子,眼中微露的精光宛如晨星。只是转眼之间,张大胡子恰才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之时都滴汗没有的额头上,已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 PS:这两天忙了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