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义统之梦
后濑山城的火势看似很猛,却只烧掉了本丸内的角楼,城墙上的火势和本丸大门的火势都还掌握在防守者的控制中。最初毫无防备的本丸天守本来也被零星的火箭点着,然而现在却已经被本丸内的防守者将火苗扑灭——信幸跟在武藤友益的身后前往二之丸天守之时,已经对城内目前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想要谋叛夺位,又不能做到一击致命,下狠心放火烧城结果连人家皮毛都没伤到,靠这种软弱无力的行动怎么可能成功? 守在二之丸天守门口的两名长枪足轻还算镇定,大概是早就已经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两人见到武藤友益来的时候躬身行礼,于此同时却用身体挡住了进门的方向。 “武藤大人,义统殿下有令,现在任何人不可以进入天守。” 武藤友益一副我也没有办法,是你们逼我来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表情,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信幸几人。 “我是武田信幸,我也不可以进去么?”信幸忍住想要一拳打在武藤友益脸上的冲动,上前两步,让守门的足轻能看清自己的脸。 两个足轻不由得把手中的火把往前凑了凑,把信幸的脸照的更亮——确认眼前的赤甲武士真的是家中的小少主之后,两个人单膝跪地行礼,然而却并没有让开道路:“信幸殿下,请您别为难我们,义统殿下确实说过任何人现在都不可以进入天守。” 信幸转过身,两个足轻也没看清他到底做了个什么手势,就看见他身后寸步不离的两个赤甲武士突然向自己跑来,两个拳头紧跟着就飞到了眼前,接着就是两眼一黑面部剧痛,等捂着脸倒在地上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内藤胜行和白井长信得手之后对这两个守门的足轻拳打脚踢,发泄够了才招呼了几个马廻众把这两人五花大绑拖到了一旁去。信幸扭头看向武藤友益,这个武田义统的亲信属下此刻脸色发白两眼发直,哆嗦着嘴唇,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右手下意识的紧紧握着挂在身体左侧的刀柄。 信幸盯着武藤友益,看着他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抖动,直到武藤友益缓缓松开手低下头,信幸才回过头招呼起内藤胜行和白井长信。武藤友益所不知道的是,他身后的熊谷统直正紧紧地贴近着他,手中的刀刃已经随时准备拔出——他捡回了一条命。 “武藤大人,熊谷大人和我的人会在这里陪着你看好门的。你不用担心义统殿下之后会怪罪你,一切都由我担着。” 信幸向着忙完的内藤胜行和白井长信招招手,看了看二之丸天守阁上那些本该有人防守,现在却空洞洞的狭间(狭间是在天守阁主体侧壁上所开的小洞,守卫士兵可以从洞中使用弓、枪、铁炮甚至落石攻击进攻的敌军),和沼田祐光走进了二之丸天守的大门。 “义统殿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武藤友益看着消失在门口处的四人喃喃自语。 “义统殿下会不会发怒我是不知道,但是武藤大人你刚才若是敢废话,我熊谷统直一定会替信幸殿下取下你的首级。” 走在二之丸天守内狭窄的木楼梯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概有多久没有重新修葺这座城了?就连天守都已经这么陈旧了,就像守着往日光辉而慢慢腐朽的武田家一样。武田义统倒是想翻修这个家族,然而他在既没有本钱又没有规划的时候就妄图先把楼拆掉,拿什么重建? “殿下,本该有足轻守卫天守的,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是不是义统殿下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内藤胜行此刻已经抽到在手,走在信幸身前。 “义统殿下这是在做殊死一搏,谁都知道信方大人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盟友,若是非要等到他来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先拼尽全力看看能不能自己解决问题,这样在跟信方大人谈判的时候也好占据一点优势。”沼田祐光跟在信幸身后,不断左右张望,眼神瞥向各个细小的角落。 “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这太不正常了,天守里的仆人呢?侍女呢?长信,你去二楼的仆人房间搜一下。”信幸低着头缩在内藤胜行的后面,爬到二楼的时候他对走在队伍最后的白井长信发令。 白井长信没有出声,转身走进了楼梯旁的廊道。 当信幸三人沿着古旧的木楼梯快爬到三楼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女人尖锐的叫声,伴着叫声同时传来的还有男人的哀求声。 随着楼下传来的种种杂响,三个正在与楼梯战斗的人也听到了头顶传来男人的喊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内藤胜行脚下不停,一边仰头看着上方一边用尽力气喊道:“武田信幸殿下在此!” 楼上的喊声渐渐停了下来,就在脚步声也渐渐停息的时候信幸三人终于爬上了这座二之丸天守阁的顶层——两个侍从双手握刀正守在楼梯口的地方,神色紧张的看着这闯入天守阁的三位不速之客。 “这位是武田信幸殿下,我们来此是为了求见义统殿下的。”内藤胜行喘着粗气,手中的刀斜举在身前准备随时防备眼前侍从的攻击。 两名侍从明显是从来没有经过真正的厮杀,他们被一心护主的赤甲武士满脸的杀气所震慑,握着刀柄的双手关节发白,半天也没从嘴里蹦出一个词回应内藤胜行。 “让信幸进来吧。”就在两方紧张的对峙的时候,两名侍从身后虚掩着拉门的室内传来了武田义统的声音。 两名侍从应了一声收起了刀,当内藤胜行把刀收入刀鞘中的时候,他们才出了口气,站到了走廊的一侧,内藤胜行和沼田祐光也自觉的站到了走廊的另一侧。 信幸就从这互不信任的四人中走过,推开拉门步入室内。 “你来了?动作很快嘛。”眼前的武田义统没有穿具足,依旧是一副平时的着装打扮,只不过头发和胡须都显得略微凌乱,两眼血丝密布,双颊上弥漫着妖异的潮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台一侧的拉门全都开着,火光映到脸上的结果。 “父亲大人,城中出了这么大动静,我怎么能不着急呢?”信幸回手把走廊一侧的拉门关上,盘腿坐在武田义统的面前。 “喔喔?你这一身具足真是不错呐,穿在身上倒也像是个大将了。看来当年的小孩子现在也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方的大人物了嘛。”武田义统上下打量着信幸,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父亲大人,我之所以违抗父亲大人的命令,闯上这天守阁,就是为了想要知道父亲大人的真实想法。还请父亲大人示下。”信幸一嘴一个父亲大人的叫着,心中却根本没有把眼前的人真正的当做过自己的父亲。 “你看不出为父的想法?”武田义统略侧过身,望着天台外正在燃烧的本丸,“本家为何这些年来频频遭到领内领主的反叛?正是因为本家本身太过软弱无力!六角家早就已经衰弱了,不值得依靠,为什么老头子就是不懂呢?他亲手扶植起来的这些地方豪族早就已经不再听从他的命令,他却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整日沉醉在和京都请来的文人作诗喝茶。这种附庸风雅的行为又如何能让本家存续下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有转过头来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信幸的脸:“我要把老头子赶下台,然后把那些地方的豪族从我们本家手里夺走的东西再拿回来!我受够了看他们的脸色行事的生活,我要让权利真真正正的掌握在本家的手里,我要让本家重新恢复往日的荣耀!信幸,帮助为父重振我武田家吧!”
信幸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野心,有决断,但是他只是单纯的沉醉在一场自己编织的大梦之中——在他的梦里,一切事物都会顺着他的想法前进,然而现实真的会帮他?眼前的男人只是个空想家而已。 “父亲大人,我从城门到这里,已经观察过现在的情况。您现在的人手不足以攻破本丸,您不能只是这么等着,需要想想办法才行!” “没关系,我攻不破本丸,老头子却也逃不出来。只要等信方的军队一到,老头子也就完蛋了。” “父亲大人,您有没有想过,大殿为什么会提前关闭本丸的城门,有恃无恐的等您动手?” “老头子知道自己内外无援,大势已去,做最后的抵抗而已。” 到底是有多乐观!到底是有多天真!若是可以的话信幸真想扶额长叹,但是现在他还是得尽自己身为‘人子’的最后一份力。 “父亲大人,大殿之所以会关闭本丸城门,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举!大殿一定是私下里与信方大人取得了什么协议,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武田义统还是那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信方已经派人跟我通报过了,他不过是在敷衍老头子而已,老头子却以为自己等到了救星,实在是太可笑了!” “父亲大人!您仔细想想,这已经说明了信方大人跟两方面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可以背叛大殿,同样也可以背叛父亲大人啊!若依信幸的看法,信方大人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屯兵于城下,坐地开价,谁给的条件更好,他就掉过头打另一方。到时候就算他会帮父亲大人,家中的实权也只会落到信方大人的手中。父亲大人,您千万不能上信方大人的当啊!” 武田义统听着自己儿子的分析,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脸部肌rou不断抽搐。等到信幸的话讲完,他再次侧身看着城外被大火染红的夜空,嘴上喃喃自语:“不会的……信方绝不会背叛我的……” 这个男人丧失了信心,他其实明明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只是逼自己不去相信罢了——信幸如此悲哀的想着。 “父亲大人,信幸有两个办法,可以设法解决眼下的困局。” 武田义统转回头来,红浊的双眼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快讲!”——也许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一贯柔弱的孩子近月来据说得到了神明的眷顾,聪慧精明的就像变了一个人——武田义统就像是马上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是集中所有的人手强攻本丸,在信方大人来之前把一切事情都解决。” “这不可能!我手上的兵力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攻破本丸。” “那么就只有第二条路了,立刻派人出去散播叛变失败的消息,让所有足轻丢下武器灭火。同时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进本丸告诉大殿,他是信方大人安插在父亲大人这里的人,已经成功击退了叛变并控制了父亲大人。大殿看到城外的足轻都在忙着灭火,一定会相信这个人的话,这时候只需想法把大殿骗出本丸……” 武田义统猛的站起身来,打断了信幸的话:“那时候我非亲手绑了这老头子不可!” 这一切能在武田信方到来之前完成么?命运女神真的会站在武田义统这一侧么?信幸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男人,再一次悲哀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