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清州会盟 (下)
信长与元康就这样在评议间内彼此交谈着,话题全部是关于童年在一起飞鹰走狗的事情,说到高兴之处,信长甚至率先仰面大笑起来,松平元康虽然也跟着笑,但是他的笑不同于信长的直爽,而是那种儒雅派,同样真诚却十分有分寸。 这个话题虽然愉快,但是织田家的重臣和一门众却摸不清信长现在的意思。松平元康既然是来会盟的,完全不商谈两家的事情,而只一起开心叙旧,谈到兴处,信长居然叫松平元康坐在自己旁边交谈。一直负责三河方面调略的家中首席宿老,林佐渡守秀贞出列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信长不耐烦的打断,并执意让松平元康走到身边坐下。 随着松平元康一同参见信长的酒井忠次,则被信长安排到了重臣席位之中,植村新六郎氏义则被信长特别允许手捧太刀侍立在松平元康一侧,正如热田此时正手握薙刀侍立在信长身边一般。 这样极高等级的礼遇,看起来令松平元康和跟他一起来的酒井忠次、植村新六郎氏义非常感动,他们想不到这个背叛誓言、杀死亲兄弟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冷血魔王,会对自己如此的重视。如果不是松平元康气势沉静,可以抵得住信长那种强烈的压迫气势,换了另一个人恐怕会干脆诚惶诚恐的低头吧。 对于松平元康不卑不亢的风度,信长也很满意,在松平元康十岁的时候,信长曾经夸下海口,说要与他共取天下,自己往西,令他向东,当时信长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只有十岁的竹千代却十分谨慎的点头答应。今日一见,松平元康虽然不如想象中的威武刚强,但圆滚线条之中所带的一种沉静隐忍之气,却是性格暴烈刻薄的信长自己所不具备的。 在信长和松平元康愉快的回顾过去往事的时候,热田一动不动的手握薙刀跪坐在侧,他脸上那道从左额到右腮的粗长伤疤非常的惹人注目,虽然热田只是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由于热田脸上棱角分明,伤疤更是让热田看起来十分悍猛,所以几乎无法被忽视。 正对面手捧太刀的植村新六郎氏义,正是在伊祠砦与热田接战过的松平家臣。在酒井忠次率大军攻略伊祠砦之前,热田甚至在前一天夜里仅率十八人夜袭了他率领的百人先阵,并将他击溃,使得他不得不在几名亲信武士的建议下弃军而逃。这样的屈辱令他无法忘怀,但今日如此近距离的见到热田本人,他却陡然心生一种无力感,仿似面前这个人能够战胜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热田无心的举动中,植村新六郎氏义感到了无比的压迫感,那种感觉让人不光感觉恐怖,还夹杂着一种对强者天生的敬畏和欣赏。 “这位想必就是久负盛名的不死修罗,热田恶来大人了吧?”松平元康在和信长谈话的间歇,貌似随口一问。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瞟了瞟在坐在下面织田重臣席上的酒井忠次,后者向他点了点头。 “哈哈,对,他正是那个‘不死修罗’,在伊祠砦,下坂城一战,想必你们已经对对方有所了解!”信长看起来很高兴,他大声的向着松平元康介绍道。信长口中的那两次战斗,热田都是冲在最前线与松平家的精锐之师作战,一次是死守,另一次是进攻,热田悍猛的表现令松平家大为震撼,不然也不会仅凭坊间传说便答应让热田和重臣酒井忠次之女结为连理。虽然织田家和松平家之间加强羁绊对两家多有好处,但是若对方并非是门当户对之人,也无法联姻成功。 热田看着松平元康仔细端详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他非常坦然的保持着跪坐姿势,握着薙刀,如果五步之内有人意图不轨的话,热田非常有把握在他将刀抽出刀鞘之前,将其当场以沉重的薙刀劈杀。 “果然名不虚传。”松平元康端详了一阵,笑着说道。虽然松平元康的样子较信长更加浑圆,但在他的仔细端详之下,很少有人能够如此坦诚而毫不畏缩的对视,并且仍旧不放松对于周围的警惕。 “喂!恶来,竹千代在夸奖你。”对于热田的平淡和沉默,连信长都有些看不过去,所以他提醒道。 “承蒙松平殿下夸奖,在下受之有愧。”热田干净利落的说。 “那么关于热田恶来大人和酒井忠次之女,阿福的婚仪,就全部仰仗吉法师兄长了。” “那是自然。” 经过一番端详,热田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来,完全不用咨询他本人的意见。 信长命人摆上酒席,与松平元康一面饮酒一面继续叙旧,只要信长不开口,下面的重臣和一门众也无法开这个头。他们有不少人已经准备好就织田和松平两家的边界大发责难,因为尾张和三河国的边界向来不甚清楚,若尾张能够多占三河一分土,也是那些知行在尾张边界的家臣的增加。 但是信长似乎越聊越欢,甚至在席间还借着醉意和松平元康一起跳了一段幸若舞,同样一折人间五十年,信长和松平元康的舞姿却大相径庭。
信长的舞姿大开大阖似有君临天下的霸者气势,那种坚毅刚强的动作仿佛在宣示着,他将把所有挡住他前进的人彻底毁灭。而松平元康的舞姿则是沉静中带着一丝韧劲,犹如长流的溪水,虽然柔弱无比,但无论什么挡在它前面,都能想办法或者绕过或者穿过到达目标。 这就是魔王和神龟的区别。 “伊祠砦的时候,无论是夜袭,还是翌日仅凭十几人对五百人的死守,热田大人做得都非常令人赞叹。”也许是酒过三巡,愉快和谐的气氛令植村新六郎氏义也放松了下来。 “大人您和勇猛的三河武士也是不容小觑。”热田听后苦笑着用没有握薙刀的手去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那个伤疤由于伤及颅骨,几乎是刀刃砍入了颅骨五分才受阻停下来,所以现在每到阴天下雨,仍会隐隐作痛。他举起酒盏满饮了一盏,算是对植村新六郎氏义表示了一下敬意。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植村新六郎氏义也满饮一碗回敬。 通常状况下,侍立在一旁的侍卫武士是不准许喝酒的,但是今日信长非常高兴,所以就临时取消了这个限制,以示自己完全没有戒心,松平元康当然也不是那种看不出此举用意的人,也笑着准许了植村新六郎氏义的限制。 于是除了少数心怀鬼胎的织田家臣之外,这场宴会始终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双方在保持和谐共进、求同存异的思想方针下,进行了非常愉快的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