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叮咚!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好像是万籁俱静中落下一滴水珠,激荡起千万重涟漪,使灵魂情不自禁地颤抖,她不明白为什么,却本能地意识到是回家的感觉。 低下头,深蓝色的汪洋延伸得无限远,波纹从水滴坠落的地方一圈圈扩散,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在漩涡下凝聚,那么深邃,那么广阔,她着迷地望着,无法自拔地沉沦…… 直到异样的感触从胸口传来。 眨眨眼,梦境似的景象如同破裂的泡沫消失,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看着抓住她rufang的手。那只手像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莹润、透明,纤指细腻优美,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秀雅纤细,似出水芙蓉脱俗又如水晶雕像般精致的女孩,只适合静静地捧书阅览、照料花草、抚mo小动物,而不是——像这样捏着她的胸部——带着猥亵的意味。 茫然四顾,她看到站在角落的夜神,下巴掉落在地。一旁的兽神则是双目暴凸,呆滞的模样活像瞧见一头猛犸象被一只小兔子压倒在创神的祭坛上用事实证据请他主婚。 ……发生了什么事?莫名的不安,爱神扶着额角,依稀想起她提取了这个人的爱情,想当场揉碎践踏,作为小小的惩戒,然后…… 创神在上!!她做了什么!!! 捧着花珍而重之地插回他的心脏,跪下满心虔诚地亲吻他的靴子,最后还被—— “女人,记住一件事。”轻柔地、无比温存地在她碎成一地的自尊上再补一脚,魔皇笑得比任何一位天使更圣洁无瑕,“我最讨厌被羞辱!” 话音刚落,掌心释放的冲击波将对方弹飞到墙上。 “你——”勃然大怒的佩罗狼狈爬起,手中多了一块晶莹剔透、流光异彩的令牌,这是象征管理者最高权能的[神威之令]。 玛塔也在同时回过神,一樽纯金铸成的杯子浮现在他的两手之间,上面刻了一头形容狰狞的蜘蛛,八只节肢以翠绿的宝石装饰,流动着诡秘的光彩。是他从已故的战神那儿得来的法器——力量之杯。 能将人的意识漂白的圣光洗礼和连灵魂也能劈碎的红色闪电相继落空,面对敌人破绽极大的招式,实战经验丰富的法师直接用瞬移闪避,左手结印,喷涌的混沌之力如利剑突刺,贯穿了爱神的手臂,令牌脱手飞出。 “怎、怎么会……”习惯了一拿出神威之令所有的叛逆就会在创神的威仪下俯首跪地,佩罗一时接受不了这前所未有的变故。席恩翻转手腕下压,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整个夜之都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包裹佩罗的无形神光片片粉碎,暴露出她毫无防备的脆弱身躯。 这时,玛塔已回转身,挥动比任何武器都暴力的拳头袭向敌人,耀眼的鲜红光刃将魔皇纤细娇小的身体斩成两截,爆出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兽神何时见过镜像术,呆了呆,能量构成的巨大手掌礼尚往来地把他拍到爱神身上,倒成一堆。 趁此空挡,席恩握住神威之令,退回夜神身边。手里的震动确认了他内心的怀疑,瞥了眼记忆之泉。 “小可爱!”欧托拉姆不放心地迎上来,“算我一份吧!” “把记忆女神放下来,砸烂神像。”随手将战利品往兜里一揣,席恩法杖点地,一道湛蓝的护壁围绕水池展开。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波攻击使得地下神殿发出崩溃的轰鸣,冲天而起的光焰惊得沙漠上的守卫四散奔逃。 在巨响和沙尘织成的帷幔中,席恩毫发无伤,玛塔的右半身被炸得支离破碎,而佩罗全身沾满了金黄色的血迹。 不等他们缓过气,法师开放了星辰的一角,散射的雨点是神体也能融化的虚无之炎,初始的海洋呼应着掀起万丈波涛,一切的挣扎在这太古的洪荒面前都是最无力的苍白,逃跑的守卫连呻吟也来不及就被瞬间还原成分子,玛塔仗着力量之杯的吸收苦苦支撑,而佩罗动也不敢动。 古神不擅长战斗,看欧托拉姆的例子就知道,但他们有着快速的学习能力,速战速决是最妥当的方法。因此席恩冒着一定的危险与原始之海连接,一般的魔法也无法对神这种强韧的生物造成伤害。 越来越惊恐,兽神本以为敌人只是拥有一根厉害点的杖子,类似的道具夜之都有的是。毕竟创神的目的就是战胜混沌,已故的战神斐多耶继承了他的意志,通过物理手段制作了不下千件的混沌法器,其中力量之杯是最强的一件。可是席恩的法杖并非单纯储存能量的器物,而相当于一个[水闸],他本身才是[出海口],所以他的神力无穷无尽,无可匹敌。 见同伴掌握了胜局,欧托拉姆这才安心地爬进水池,拔下禁锢记忆女神穆里埃的钉子,犹豫片刻,将她抱到一边靠着,唤出自己的神器拂光之剑,对准神像用力劈下。 远处的佩罗尖叫怒骂:“欧托拉姆,你这大逆不道的小崽子,谁准你放那贱人下来!” “我准的。”席恩冷哼。 爆炸声湮灭了两人的声音,夜神正要收剑回头,一片与众不同的碎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举手接住,触感暖融融的,泛着银光的表面却向外散发着纯净的黑色光芒,似曾相识的波动令他一阵心惊rou跳,依稀想起一个久远以前的场景:他骇惧地跪在全知神殿的地板上,望着祭坛…… “创…创神?”冲口而出的低喃使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再次紧盯着破片,难以接受眼前冲击的事实:这是创神的一部分。 天哪!发生了什么事? 该了结了。席恩故意放缓攻势,得到喘息的佩罗和玛塔不约而同地释放最大范围的神力。一面闪烁着晶莹蓝光的冰晶圆盾飞出席恩的右手袍袖,认出那是雨雪女神艾寇的法器,两神一愣。 “愚蠢!”兽神嘲笑,用低阶神的盾牌抵挡高阶神的神力,没有比这更傻的事了。 爱神的表情却在这一刻变换,收回大半力量。 ****** “下雪了……?” 萨菲错愕地抬手,接住一片从天而降的美丽结晶,无数洁白的细雪在星空之下飘扬,宛如女神的泪水。 突然,那颗构造完美的六枝形晶体被无形的力量粉碎,细小的冰凌刺痛了他,某个隐隐约约的疑问随之清晰,石破天惊地贯穿他的脑海。 原来如此! “怎么了,萨菲,这雪有问题?”察觉丈夫的异状,卡雅警戒地问。 “你们看后面。”萨菲指指身后。卡雅和欧斯佩尼奥转头一瞧,惊呼出声:“咦!”原来紧追他们不放的神仆全部支离破碎地倒在地上,不再具有丝毫的生命迹象。大半星宫也隐没了光辉,只剩几颗孤零零悬着。 “谁做的?”欧斯佩尼奥讶道。萨菲兴奋地说出自己的发现:“是雪啊!雨雪女神的盾牌!难怪主子说这份礼物非常珍贵,夜之都没有多余的东西,那雪花的构造怎么来?就是神印!主子完全可以通过这些雪打击神明本身!”一神一魔恍然大悟。 “父亲太棒了!”卡雅既觉得与有荣焉,又有少许失落,“不过,这就没有我们发挥的余地了。”萨菲心下咕哝:我早就提醒你们回去。 “什么时候起雾了?”欧斯佩尼奥首先发觉异常,白茫茫的雾气遮蔽了视界,一转眼,身边空无一人。他困惑地眨眨眼,躺了回去,剧毒的阿格龙河淹没了他,冰冷,寂静,他安睡的场所。是啊,一直都没人的,只有他千万年的随波逐流,或沉入水底,持续仿佛永恒的睡眠。 [大人,大人……] 微弱模糊的呼唤穿越重重水波,将一线温暖送到他耳边,然后是轻轻抱起他的臂膀,一声无奈的叹笑,[又睡着了啊。] 萨菲,是萨菲,只有他会来找他,带他回去魔域的家。 每次把他捞上来,萨菲都会受到不小的创伤,因为鲁米恩迪尔的植株非常脆弱,但他还是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找他。 可是有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萨菲还没找到他,每当这时,他就寂寞得想哭。 如果不离开就好了,为什么他要梦游,在哪儿睡不都一样。 [您在找谁吧,大人。]有一次,忠心的部下这么问他。 心脏好像被一根细钢丝缓缓勒紧,他感到了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再也睡不着,眼前一片漆黑,不,有光,透过指缝的光……割裂的伤口迸出鲜血的碎片,一只手放在他的额上,如冰的冷,柔顺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脸颊旁,泛着黑色锦缎似的光泽,潋滟幽深的瞳倒影着幼年的他,唇间吐出令人沉醉的馥郁香气,就和包围他的缥缈冷香一样。 [小欧塞,别怪我无情,暂时忘记过去的事对你比较好。] 父亲…… 卡雅握紧佩剑,正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进行无声的精神力较量。这种简单的心理把戏,小时候席恩隔三差五就会测试她一回,早被锻炼得心志坚定,临危不乱。 这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空隙,她不假思索地出剑,刺入rou体的感触沿着剑柄传来,她却罕见的颤抖了,这一瞬间,陌生澎湃的情绪涌入她的胸腔:狂喜、后怕、快意、得偿所愿的轻松…… 从这一刻起,我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皇! 耀眼的光刺痛双目,她却移不开眼,闪耀着虹彩的阿克蕾亚深深扎入一个人的胸膛,黑袍被泉涌而出的液体浸成了暗金色,嘴角凝固着一缕血丝,曾经光华内蕴的银眸无神地看着虚空。 在他不远处,是龙身的哈玛盖斯躺在血泊里,躯体像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扯开来,分成数段散落一地…… “哇啊啊!!!”放开从不离身的长剑,卡雅踉跄后退,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部,脑子乱成一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通过尖叫发泄。 “为什么难过?这不是你的愿望吗?”一个冷淡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不是的!不是的!” “不要欺骗自己了,你到处征战的目的何在,你不是时刻被内心的yu望折磨,你明知权利才是你长久向往的东西,是你的兄长禁锢了它,是你对父亲的爱约束了自己,但是你渴望摆脱他们。” 残酷的画面消失,一切又归于黑暗,卡雅大口喘息,眼里映出疯狂的血色,很久以前的景象清晰浮现:她浑浑噩噩地飘浮在祭坛上,温柔的少年默默许愿,将殷切的期望一个接一个融入她的精魄…… 希望你幸福长大,希望你心地善良,希望你活泼可爱,希望你无忧无虑,希望你不被仇恨牵连,希望你忘记前世的你…… 希望你……爱他。 “看到了吗,你的感情,都是虚假的。” 无边无际的水晶兰伴随着晚风翩翩起舞,轻柔的沙沙声犹如咒语的呢喃,又好似一首悠远动人的小夜曲。她久久趴在这些柔韧的白色冠冕上,想要却不敢拔,大哥说,这种花是父亲的象征。 [卡雅,你该睡觉了。]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缓步走来,冰冷沉静的气质,星群似的花海和永暗的夜空在他身后交融。 [父亲~]她一跃而起,扑进他怀里,小孩子就是好,可以尽情撒娇,[嗯嗯~~]蹭,亲亲。 他一如既往的没表情,冰银的瞳也波澜不兴,却摸了摸她的头发,搂着她往回走。 她还不想睡:[父亲,这块地有多大?] [很大。]言简意赅。 小公主生气了,咬他的肩头,扭来扭去不依:[告诉我嘛,神界是不是有宇宙那么大?二哥说父亲是最厉害的神,那全宇宙都是您的?您死后,就是我的了?] 天真无邪的童音带着自己也未明了的残忍,魔皇的脚步微微一顿,能看清世间一切隐秘的双眼直直看进她心底,判断她话语的真意。 [不用等我死,你要这个宇宙,成年后自己去抢。]他淡淡地笑了笑,忠告的口吻,[但是,永远不要和我作对,卡雅。] 晶莹如雪的花瓣在脚下枯萎,她不必再畏惧,想拔多少就拔多少…… “对,你的忠诚来自你的恐惧,该是清醒的时候。” “……你这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住口。”不知何时,金发女神重新握住了沉重的神剑,紧紧的,以无比坚定的力度拔出,“那些构成我灵魂基体的yu望,才是过去的幻影!” 她的愿望……她真正的愿望……是能够用这把剑,守护那个人。 让他失去的左手还原,让他的真身不用动弹不得地待在灵魂神殿,让他戴上她亲手铸造的皇冠,哪怕他不稀罕,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所有的幻觉骤然碎裂,卡雅虚脱地跪倒,定了定神,勉力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和智慧神殿同样格局的宽敞大厅,喷水池的位置却耸立着一座怪异的雕像,两个连在一起的男女,半面微笑半面垂泪,十分诡异。血迹斑斑的祭坛上,坐着一个银白发色的少年,身穿式样简洁的银丝长袍,腰部以下却是石头,与祭坛紧密相连,仿佛上面凸出的一部分。他眼神平静地望着她,卡雅注意到,他的瞳仁是橄榄形,欧托拉姆提供的信息翻书页般出现在脑中: 兽神玛塔总共创造出八头龙,分别被八位神祗带走孵养。 黑龙库克尼尔,追随夜神欧托拉姆。 金龙艾美达,追随日神伊洛卡斯。 白龙塞法尼亚,追随光明女神埃米忒。 红龙瑟菲里安,追随战神斐多耶。 绿龙塞伊丝,追随记忆女神穆里埃。 紫龙玛加娜,追随黄昏之神达妮莎。 蓝龙格罗米,追随兽神玛塔。 银龙路萨,追随爱神佩拉罗。 敌人!卡雅试图站起,身体却不听使唤,刚才的精神攻击使她的灵魂之核受到严重打击,头痛欲裂,手足绵软。 两个巨大的人形烛台立在祭坛两侧,头顶每一次火苗的爆裂都可以看到它们栩栩如生的痛苦表情,听到撕心裂肺的哀鸣惨嘶。那些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还传出类似黏虫蠕动的声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吸吮声。 “好了,苍空,这儿有新鲜的食物。”少年淡淡地道,语气平常得像在说冰箱里的rou类贮藏情况,然而当一个庞大的身影慢慢爬出角落,他蓝宝石似的眼眸浮现出深不见底的哀伤。 那是个清秀绝伦的少女,唇若花瓣,肤如凝脂,但她呆板的眼神将她应有的灵气一扫而空,嘴里还咬着一块碎rou,散乱纠结的深蓝长发和裸露的娇躯也沾满了血rou和灰尘。她纤细的腰下连着五彩斑斓的蜘蛛下肢,与上身完全不成比例,截然相异的结合让人寒毛直竖。 她的瞳孔,也是属于龙的纵长。 “呜……”细小的呻吟响起,卡雅一个激灵,看到丈夫和友人躺在不远处,闭着眼显然昏迷了。萨菲神情平和,怀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神典。欧斯佩尼奥却痛苦地皱着眉,手里的支配之权杖发出一波波精颤的鸣动,一层极淡的金色光芒笼罩住他,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溃灭。 细看,杖身有一道裂缝慢慢扩大。 什么!卡雅目光凝滞,她知道这把权杖支撑了欧塞的神识,一旦它碎了……当下忧心如焚,惶急地质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他心中有恨的人,所以被苍空影响了。”少年姿态平和,眸光又恢复成之前的温淡无波,“我是银龙路萨,她是憎恨和虚幻的女神狄芙雅。” 一双血色的细长眼眸睁开。 宛如被cao纵的木偶,无面之王摇摇晃晃地站起,高举支配之权杖,对准卡雅的头部刺下。 惊险万分地避开他的攻击,卡雅举剑格挡,手却越来越无力,友人的每一击好像凝聚了深切的恨意,相反,她的体力不断流失,只能勉强调动神能撑起结界,连声音也虚弱得不像自己的:“清醒点…欧塞,我现在没力气揍你。”欧斯佩尼奥听若不闻,手中闪烁的法杖一次次挥下,溅起一簇簇刺眼的火花。 “你要背叛父亲吗?”卡雅竭尽全力大喊。 欧斯佩尼奥一震,双手停在半空,对主君的服从和对另一人的怨恨在心中激烈交战。发觉猎物的意识逃出掌握,蓝发少女焦躁地挪动着八只节肢,喉中吐出含糊的低吼。 “你这该死的蜘蛛!”趁此机会,卡雅挥剑横劈,干净利落的斩击留下一弯瑰丽的残像,rou体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狄芙雅哀叫着仰天倒下,她的四只脚被剑气砍断。与此同时,欧斯佩尼奥也瘫软在地。 一气呵成地出剑,弧光闪现,接连六剑被一道白色光屏挡下,银发少年牢牢守护住丧失了行动力的憎恨女神。眼见权杖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卡雅焦躁下使出全力,一个巨大的光环以高台为中心扩散开来,锋利的条光破空而出。 “住手!卡雅!” 同一刻,相同的圆围绕住金发女神,一个更小的黑色球体从中爆开,抵挡住疯狂切割的白色能量,强劲的余波震得整座殿堂剧烈晃动。风平浪静后,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倒在卡雅怀里。 “……萨菲?萨菲!”卡雅发出变调的嘶喊。 “他在我们的精神里,你是在做想像攻击,只会伤了自己,这就是……银龙的能力。”深渊领主呼吸急促,染血的手搭住妻子的肩。惊悟如闪电划过金发女神的脑海:她以为破除了幻象,原来还是在敌人的圈套中吗? “你……”路萨震惊地盯着萨菲,轮廓渐渐消融,他也对深渊领主使用了梦境侵蚀,却失败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摄魂不成,即遭反噬。死亡是他长久以来期待的结局,但是身为龙,他有责任守护主人的领地。 他们的灵魂尚未完全苏醒,此刻出手,他有把握一击毙命。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石像迸出无数裂纹,四分五裂地坍塌。 佩拉罗大人死了!?怎么会!路萨怔怔看着石块铺天盖地砸下,无法言语,失去了思考能力。 空荡荡的神殿里,刚刚清醒的卡雅气喘吁吁地倚着剑,努力想撑起身子。因为爱神的消亡,他的灵魂神殿也将崩溃,可是她不但找不到两个同伴,还连自己都逃不出去。 “卡雅,快跑啊!”紫焰之王背着上司从侧门飞出来,一手还握着完好无损的支配之权杖,神采奕奕,与之前的惨状判若两人。卡雅呆滞了两秒钟,苦笑道:“我…我站不起来。” “耶!”萨菲身形一歪,险些被一块落石砸中,他叹了口气,把权杖插进腰带,用力一抄抱起妻子,“真是两个要人cao心的家伙。” 一被搅进丈夫的怀抱,卡雅就感到无力感大为减轻,不及细想,反射性地环住他的颈项。萨菲乘隙向后一指,墨亮的光束直直射入内殿。 “萨菲?”卡雅没有看见他在后面搞的小动作,只觉一股能量擦着后腰掠过。 “抓紧了。”故意忽视她的疑问,深渊领主振翅飞向快被堵塞的大门。 射出掌心的龙气炮半途转弯,轰碎了黑色光束,但余波还是将变异的蓝龙连掀数个筋斗,重重撞上石柱,倒塌的柱子把她压个正着,尘土飞扬,一大滩浓绿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路萨的眼神从惊异到激痛,再到苍凉的倦然。 算了……这样也好。
狄芙雅的一只手臂露在外面,微微抽搐,他很想握住,但是他只能坐在这里,直到它僵硬。 当年日神伊洛卡斯密谋反叛,和他交好的几位高阶神帮助他,八龙也因此分成两个阵营。龙之间不能隐瞒任何事,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伙伴们体谅他的立场,没有劝他,也相信他不会出卖他们。可是他向爱神告密,还亲自处决了两个叛徒。 事后,格罗米狂怒地痛斥他,发誓永远不原谅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他们?我们只要不说就行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啊。路萨默默承受她痛恨的目光和尖锐的指责,没有说出自己也觉得可耻的原因。 这场叛乱一定会输的,创神的力量没人能战胜。那么,一直保持缄默的格罗米就会被她的主人兽神玛塔处以极刑。他不要她死,即使牺牲其他伙伴,哪怕……她的下场不比死好多少。 封印意识,只留下最原始的兽性。玛塔把她当成一只兽放养,让她吃同伴的尸体,一切肮脏的生物和腐rou。而他,被他的主人固定在祭坛上,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沦为一个行尸走rou,生不如死地活着,度过几乎是永恒的时光。 他早已不堪回首,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他已无从分辨,只有解脱的欣喜,在这一刻伴随泪水泉涌而出。 “对不起,大家……” 喃喃的道歉,被轰然巨响吞没。 ****** 当一股撕裂的剧痛从颈部传来,玛塔才看清盾牌中央的雪花印记是那么眼熟。 他感到自己轻飘飘地飞起,眼角瞥见失去首级的身子倒下,头皮一痛,最后听见的,是一个清亮婉转的中性嗓音:“请住手。” 天地间的震动止息了,魔皇冷冷注视换了个面貌的敌人,一言不发。 看了看友人大睁而不瞑目的双眼,爱神拉罗微微一笑,笑得不愠不火,高贵自恃:“初次见面,艾斯嘉的守护神。” 为什么这帮家伙都喜欢用这种没听过的名号称呼我?想起机械大学的学生曾叫自己“法师的守护神”,席恩有些不悦。 在穆里埃的记忆里,这位男爱神还算讲理,他想听听他怎么说。另一方面,虽然新的附体经过混沌契约的改造,控制原始之海还是很吃力。 除了身材不同,拉罗和佩罗一模一样,眉宇间隐藏着威严阴森的暗痕,这是长期任意主宰他人生死所养成的气质,眼神没有如泣如诉的哀怨朦胧,深不见底。 “你擅闯夜之都,抹消我的同僚,其罪当诛,不过你可以解释一下。” ……再怎么讲理也是神明的逻辑。席恩丧失了交涉的兴趣,握紧法杖。见情势不妙,欧托拉姆急忙道:“拉罗,是小库先攻击她的!你们别打,好好说!”佩罗是他的jiejie和妻子,而拉罗是他的哥哥和姐夫,他着实不想看见席恩杀死他们,他知道他干得出。 对了,如果那个暗中取代都主的真正叛逆不是和爱神一伙,那么他接下来……席恩身形一动,却还是迟了一步,一个黑暗的空洞在欧托拉姆背后裂开大口,将他吞没。 “小…小可爱……”夜神惊惶地伸出手,与席恩的指尖失之毫厘。 下意识地握拳,魔皇静立当地。拉罗不以为奇地道:“看来创神亲自出手了。” “指使库克尼尔杀我的,是你和兽神吧。”席恩淡淡开口,银瞳带着一丝森然,透视一切的冰冷。 “没错。”不再装无辜,拉罗坦然笑了,“那头龙很不听话,叫他去追踪欧托拉姆,他却守在通道口,把我的部下全给吃了。夜之都的下沉情况越来越严重,即使是高阶神,要逆流而上进入倒悬宇宙也非常困难,让他捡了个大便宜。好在他再怎么坚强,也有心灵上的空隙。” 那个空隙就是夜神欧托拉姆。彼此心照不宣。 “创神预见到你会带给我们一个惊喜,果然你成为了比沙凡西顿更强大的混沌神,不过,一件好的工具是不能有自己的意识的。” 席恩淡色的薄唇牵起冷若冰霜的嘲讽与杀意:“制裁别人爱情的神,自己也有思慕的对象。”法杖闪电般指着依然昏迷的穆里埃。 拉罗脸色微变,他掩藏这个秘密多年,甚至不得不默许meimei对恋人的加害,因为身体不属于他一人,不料对方轻易看透他激怒他的用意。 “做个交易吧。”拉罗重新绽开笑容,危险的火光在眼瞳深处迸溅,“你的女儿和下属在我的神域里,用他们换她,如何?” 魔皇不为所动,无论他的内心做何感想,都不会在外在暴露出来。 “我拒绝。”法杖顶端的海蓝宝石亮起能量聚集的白光,“我不相信你。” “不——”情急之下,拉罗也用瞬间移动握住那柄催命的法杖,手指收拢的刹那,他明白自己上当了! 最纯正的初始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撕裂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根神经血管,是那样痛,几乎令他以为自己分成了两半,与佩罗分开,于是痛楚中又滋生出一股绝顶的快意,使他下意识地放弃抵抗,全身心迎接。在这股湮灭一切的湛蓝波涛中,法师宛如一座屹立不摇的黑色礁石,目睹这位双性体的神面带诡异的微笑碎散消失。 通向冥冥虚空的“闸门”再次关闭,漫漫沙海变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没有沙子,没有空气,没有神体的碎片和放逐者的踪迹。 瞥了眼倒卧在水池边缘的记忆女神,席恩漠然背转身,绝尘而去。穆里埃今后的命运不在他关心之列,她和拉罗兄妹之间的纠葛,也作为他弃之无用的信息,抛散在虚无里。 回到拱桥附近的卡雅三人正在商议之后的行程,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父亲!” 金发女神惊喜地扑进他怀里,虽然以席恩目前的身高,只能她抱着他转圈,“太好了,您平安无事!”萨菲忍俊不禁,欧斯佩尼奥微露愧色,毕竟他们没帮到主君还差点拖了后腿。 “放下。”没面子的父亲低斥。卡雅俏皮地吐吐舌,乖乖将他轻放到地上。萨菲心细,注意到少了一个成员:“主子,欧托拉姆呢?” 席恩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你们回星辰女神的星宫等我,我去救两个人。” 两个人?另一个是娜夏吗?欧斯佩尼奥一愣,还没问,就见主君打开次元门,跨了进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他,这是连神的双眼也无法穿透的黑暗。席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冰银色的双眸已经转变为清晰冷绝的“镜”,能够照出世间所有的秘密,拆穿所有的幻术,破除所有的隐蔽,揭穿所有的谎言,撕破所有的伪装。 然而,黑暗依然如故。 潜伏在黑暗里的敌人,有着和他势均力敌,同样为人憎恶的能力。 放弃了变成无用之物的双目,法师将全部的精力凝聚在其他感官和信赖的魔法上,一缕极其微弱、隐隐约约的思波断断续续传来,指引他前进。 伸手,蓝火迸射,一道透明的壁垒粉碎。一反以往的谨慎,魔皇采取了暴力的直线突破法,毫不停歇地撕碎重重结界,直到一具温热的躯体挡住他。 夜神躺在印有洁白花饰的黑曜石地面上,一动不动。确定他只是昏迷了,席恩放下内心的一块大石。无论这个笨神曾经多么没有担当,在他失神期间却表现出同伴的义气,他也会回报这份情义。 思波越来越弱,随时会断绝。席恩眯了下眼,毅然击穿剩下的障蔽。指尖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他稳定地抓住一件柔软的事物,咬牙抽出。 瑰丽的蓝光泛开一圈圈涟漪,中央是一朵花蕊银亮如星,叶瓣紫红的美丽植物,酷似百合的纤长花瓣,却散发出比玫瑰更醉人的芬芳,又带着夜来香的幽雅神秘。美中不足的是茎叶有些焉黄,根部透出腐败的黑气。灌注的能量使花朵焕发出生气,升腾的黑雾被蓝光驱散,一个身影若隐若现,脱力地倒在席恩身上,晚霞般艳丽的长发倾泻而下。 “抱歉,主子。”紫焰之王虚弱地告罪,强撑着滑坐到一边。 “没关系,你做的很好。”席恩设下防护罩,赶在那个冒充者对女儿和部下下手以前冲向面前的敌人,瀑布般强大的水压从法杖顶端喷涌而出,霹雳爆射,轰鸣击起的水流冲毁有如实质的黑暗,强烈的扩张感将整个空间压到快要爆炸,四壁和地板迸裂飞溅,强光尽头出现一张软塌,完全不反光的乌黑发丝零落一地,瑟缩在宽大黑袍里的女孩苍白瘦小,睁大眼惊慌地瞪视那只索命的手飞快逼近,扣住她的脖子,一把提起,同类相斥的能力使双方都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凄厉的惨呼响起,黑发女孩扭曲着身子,死命敲打他的手臂,白金链子似的银光闪过,她的四肢软软垂下。 “初次见面,黑暗女神。”魔皇露出无比亲切的笑容,轻声耳语,亮得出奇的眸子里仿佛有两蔟火焰在燃烧,浓烈慑人,在光的背面却如死神的镰刀反射出白骨般的凛凛光辉,令人望而生畏,“你比我想像中的幼齿,很像我一个故人。” 伊梨丝吓得泪流满面,嘴唇翕动,似乎想呼唤一个名字,却硬生生地忍住。 不再逼迫她,席恩收紧手指,冷冷地道:“出来吧。” 啪嗒!略带急切的脚步声落在宽广幽深的黑暗神殿里,不用回头,拥有全域视角的法师已看清了来者。 “果然是你,卡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