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缘起
狂乱的月夜,昏暗的小巷和奇怪的少年,这一切让肖恩感觉自己好象堕入一个荒诞的梦境,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呃……服务?” 傻傻地搔搔头,他老实地道,“我是来超度的啦,这里怨气特别重——话说回来,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不要紧么?” 对于他完全不着边际的回答,银发少年的反应是玩味的一挑眉。 他早就在观察他了,从他打倒他第一批不成材的部下开始。就是那时,他决定亲自来会会他。因为他已经好久,没见到气质这么纯粹的人。 “你是圣职者?”不像,他脸上没有那种讨厌的正气。琥珀色的眸子纯净而坦白,像一头被牵进狼群的小绵羊。 可怜的人啊,难道他不知道“好奇心杀死猫”这句话?更别说好心了。 果然,肖恩摇了摇头:“嗯…我应该不算圣职者,只是学过超度。”银发少年暗叹,挥了挥手:“来,我带你出去。”小绵羊应该回到小绵羊当中。 “咦,可是……” “别废话,我可是难得大发慈悲。” 不容反驳的语调,散发出强势的魄力。肖恩哑然:这孩子和露西好像,都是人小气派大。 因为已经养成条件反射,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走出暗巷的一刻,少年回首,碧眸疑惑地半眯:“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好眼熟。还有那明朗的声线,他一定听过。 想起来了,在村子的时候,他还带着一个黑头发的女孩。 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 “哎?”肖恩一怔,凝神回忆,“好象没有耶。”这么特别的孩子,他如果认识,绝对不会忘记。银发少年牵了牵嘴角:“是我认错人了,别放在心上。” 一回到那条颓废的大街,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立刻围上来,用凶狠的眼神瞪视肖恩,询问少年:“费尔南迪大人,您制伏他了?” 大人!?肖恩再次目瞪口呆:虽然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出生,但也应该称呼少爷而不是大人啊。 而且……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这些人看他的眼光,似乎在恭敬畏惧中有一丝鄙夷? “没有,我要带他走。” “可是……” “他没钱,我一看就知道。”这也是银发少年如此善心的原因之一。肖恩讪讪地笑了,他确实是穷光蛋一个,钱包被徒弟没收,零花钱又老是救济穷人。混混们齐声嘘道:“切——没钱还来这里!” “要不把他卖给欧莱先生吧?他就喜欢这种类型,这小子的身材也不错。” “是啊,为兄弟们出口气,又可以大捞一笔。” “我说了,我要带他走。”少年神色微沉,“你们再罗嗦,我就把你们统统丢到温特莉夫人那儿,叫她好好调教你们。”当了整整十一年的哑巴,他还不太习惯用声带,说话时间一长就感觉力不从心,所以格外讨厌有人害他多费唇舌。 众人吓得当场腿软,连连摇头表示不敢造次。 “闪。”言简意赅,命令也被完美地执行。 一头雾水的肖恩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那个,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少年含笑瞥了他一眼:“你听不懂?”真少见,这年头居然还有纯得这么彻底的人。 “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啦,是不是那个叫欧莱的人在招工?我想去试试。” “啊哈哈哈哈!” 银发少年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沁出泪水。 “你…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擦干笑出来的眼泪,重重拍打还傻愣愣的青年,“我喜欢你,我会罩你。”这样稀罕的人物,死了太可惜了。 “哎?”肖恩更加困惑。这种明显属于道上的话,应该由一个五大三粗,满身刀疤刺青的粗汉来说才合适吧,怎么会出自一个气质如皎月的少年口中? 其实肖恩并不是不谙世事。他一向在底层赚钱养家,浮生百态都见识过,只是他都挑正经的工作。为了不让菲莉西亚学坏,也从来不靠近********。因此,活到二十六岁,肖恩的精神世界还像白纸一样。 “我的全名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你呢?” “肖恩!”感到对方的善意,棕发青年也回以爽朗的笑容,随即烦恼地蹙眉,“你的名字和姓都好拗口,我可不可以用简称叫你?”帕西斯浮起淡淡的笑意:“可以啊,你就叫我帕尔好了,我mama都是这么叫我。” “哦,很可爱哩,可惜我的名字太短,不好叫小名。” “那就一直是昵称了,不是吗?”银发少年展露出勾魂夺魄的惑人微笑。但是被他放电的一方太过迟钝,只觉这孩子笑得比他的宝贝女儿还甜蜜,着实招人疼,情不自禁地以长辈自居:“帕尔,你这么晚还不回去,很危险的。还有刚才那些人,是你家的仆役吧,怎么好象瞧不起你似的?”一边说,他丰富的想象力一边开动,猜测这孩子是否在家受了歧视,才半夜出来游荡。 “他们瞧不起我很正常,因为我是他们主人的娈童。” “娈童?那是什么?” “呵呵,你果然不知道。”帕西斯毫不意外地笑了,状似无谓地摊摊手,“就是一种不好的营生,没有人格和尊严的一批人。”肖恩又震惊又愤怒:“那很过分啊!” 帕西斯但笑不语,说了一长串话,他多少有些疲倦。 “帕尔……”肖恩前所未有的心痛,这孩子眼里没有他常见的悲哀愁苦,也没有鲁西克那种看透人性的苍凉和漠然,甚至是快乐的、享受的,但他直觉这情绪决不正常。 “总之…咳!”干咳了两声,沙哑的声音才恢复原先的清越,只是虚弱许多,“快回去吧,你不适合这儿。” “那你呢?” 肖恩看着他,有股冲动带走他。但是,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他们萍水相逢,彼此根本不了解。帕西斯深深凝视他,眼底有一抹真正的愉悦:“我喜欢你的眼神,没有自以为是的怜悯,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同情。”语毕,他一手伸进衣摆的口袋。 叮铃!随着一声清澈得不可思议的脆音,一只小巧的金铃出现在白皙幼嫩的手掌间:“拿着这个,系在身上,就没人会找你麻烦。”肖恩下意识地接过,不解地歪着头。帕西斯的唇角扬起高傲的笑弧:“我可不会让人永远踩在我头上。所有欠我的,我会十倍奉还。” “是谁这么待你?”肖恩实在放心不下。 “你啊,爱管闲事的笨蛋。”没有回答,帕西斯笑着转身,挥手作别,“我会再来找你玩。” 肖恩踏出一步,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少年的背影充满了拒绝的意味,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关怀和帮助,除非他自己敞开心门。 怅然注视手上的金铃,想到帕西斯的许诺,肖恩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们还会再见。 ****** 落到这一步,帕西斯并不怨天尤人。 因为成为娈童固然是被迫,当时他也没有拼死反抗。 用魔曲杀了全村的人后,他带着母亲的骨灰一路往南,想看看她口中温暖的南方。结果,看到的是一个比他出生的小村庄更冷酷肮脏的世界。 在国境就被当作是来自污秽之地的小叫花子,差点被一帮士兵轮jian。进入内地后更惨,最靠北的普雷尼亚王国至今还有一条“凡银发者,杀无赦”的法令,这都拜他的父亲罗里兰塔所赐。当年他为了保护异族,使计坑杀了二十万大军,其他借助魔曲的破坏行为更是不计其数。难怪莉拉带着他逃到北方,这个混蛋通缉犯老爸。他倒好,眼一闭太平了,害得他们母子不得安生,活得比畜牲还不如。 幸好他的头发不像鲁西克,可以染黑,漂亮的脸蛋也涂得脏兮兮,才覆险如夷地走下来。期间,被拉去当童奴三十八次;被征兵的看中他细皮嫩rou逮住充当军妓十五次;被眼睛利的贵族佬看穿花容月貌洗干净扔上chuang八次;至于被当野狗踹,当乞丐赶这种小节他都懒得数了。在魔法师公会又测出是天生的亡灵属性,连圣域也不敢去,被一个自命正义的圣职者追杀得狼狈万状,历经千辛万苦才逃掉。就这样挣扎着来到与南方联盟相邻的小国迪亚,才找到一座风景优美人烟罕至的翠谷,把骨灰洒进波光粼粼的小湖。 那里mama应该会喜欢吧。 [人死后会去冥界]——母亲曾用憧憬的口吻这么说。所以她的灵魂不会陪着他,肯定去找他那个混蛋老爸了,留着骨灰也没用。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那一刻,他还是流泪了。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流泪。 之后,他开始过得浑浑噩噩,只是活着。因为被母亲拼死守护的生命,连自杀的资格也没有。 也因此,当终于身陷绝境时,他没有选择玉石俱焚。 他的声带太脆弱,无法使用亚利安族最强大的能力[咒歌],一旦双手失去自由,和一般的小孩子没两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而且……那人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那些村民看母亲的yin亵目光。 当场放弃抵抗。 他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感受;想知道她为了他这个废物累赘,付出了什么代价——也必须知道。 然后,他听到自尊碎裂的声音;看着灵魂被撕成两半,践踏成泥,不曾哭叫一声。 前所未有的自厌。 被打碎的尊严可以重组,浸血后反而更牢固。至于身体,反正已经脏了,他不介意更脏。他只心疼母亲,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地步? 莉拉一直谆谆教导儿子做一个好人,却没有教他如何爱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所做的牺牲,会化为沉重的罪恶感,压在儿子的心底,成为他一生的负担和枷锁。 而要活下去,如她所愿地活下去,年幼的孩子也只有当恶棍、骗子、甚至是一个最卑微的男宠。 ****** 帕西斯跷着腿坐在纯白玉雕成的梳妆台上,津津有味地吃香梨。 比起脆脆的苹果,他更喜欢甜甜的,多汁的梨。 他的表情很愉快,因为吃东西是愉快的事,他尝过饥饿的滋味。 对面镶金框的大镜子照出他的身影,灿银的短发;宛如祖母绿的双瞳;白净而秀丽的脸蛋;大翻领的外衣长及膝盖,模仿制服的设计,纯白的底色,在边缘缀以金色和紫色的花纹,华贵而不失优雅,更衬得他粉雕玉琢,整个人像可爱的娃娃。 除了这一面,四周还有六面同样的大镜子,角度正好对着中央有华盖的丝绸寝床,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显然是一间为闺房乐趣布置的卧室。角落的熏香炉散发出粉红色的烟雾,里面不用说含有催情成分。 不过这对帕西斯没有作用,吃药草是他的兴趣,体质早就被锻炼得不受寻常药物影响。 听到开门声,低垂的绿眸闪过比冰片更锐利森寒的光弧。这波情绪被隐藏得极好,没有落入来人眼中。 “我的小心肝,在吃水果啊。” “不要这么叫我。”帕西斯没好气地扔去一个白眼,“我只是来关照一声,今晚我不负责陪睡。”他不怕耍大牌会受到惩罚,事实上,对方就吃他这一套。 同为男人,他很清楚这种心态。 然而,帕西斯忘了,他今年只有十三岁,还不到可以被称为男人的年纪。 果然衣着奢华的中年男子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垂涎地搓着手,用接近谀媚的语气道:“那,什么时候愿意啊?帕尔,不是我说,我们至今只睡过一次,主人已经想你想得快疯了。”这次,帕西斯露出淡淡的不悦: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帕尔? 被那个叫肖恩的青年称呼小名时,他没有感到任何排斥抵触,但是这个男人…… 幸好他接下来的话能掩饰这微小的失控:“你又不缺人陪,干嘛盯着我?” “哎哟,我的小猫咪吃醋了?放心,那些人怎么能和你相比!” 还是这种恶心的叫法好一点。恢复冷静的银发少年对甜言蜜语采取了一贯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却装出受用又不肯承认的表情:“哼,那你怎么天天叫下面给你准备新宠物?我警告你,不想一会儿心脏上被插把刀,就把今天那两个小鬼换掉。” 其实最想动手的人是他,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塔拉斯的权利构造就像蜂巢般精密而错综复杂。掌权者之间表面友好,暗地里无不觊觎彼此的财富和势力,失去了这株大树,他只会落得更凄惨的下场。而且,背后牵线的不仅仅是整个南方联盟,还有遥远的东方学舍。 这里是全大陆最大的奴隶市场。来往的流民被当成商品分门别类贴上标签,送去不同的地方。有的是敢死队;有的是法师的实验品;有的在地下竞技场训练后服用狂化药剂,编进各国的军队;有的是仆兵;最差的,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和小孩,是当军妓。 容貌上等的,塔拉斯的统治者们会献贡或自己亵玩。而上面再把贡品作为玩物或构陷对手的道具。 权利中心腐败成这样,还想打赢魔族?做梦。 帕西斯是看透了。比起那些人,他的际遇算不上惨,也不想抱怨命运。他依然厌恶人类这种生物,连同自己体内的人类血统。只是恨,已无从恨起,随着仇人的死一并消逝。 他感觉自己像一根浮萍,随波逐流,没有根,也没有未来。 不,是腐烂的稻草。 男人收起嬉皮笑脸,连声追问:“是刺客?什么来头?” “我懒得查,你自己派人拷问。”反正那两个是硬骨头,不可能问得出——帕西斯知道指使者是谁,是隔壁树林那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盗贼头子。 真是白痴。他以为干掉一个,就能够拯救那些流民了?这个死了,其他人只会把他的财产瞬间瓜分完毕,继续滋润地活着,吸取弱者的血rou不断壮大。 弱rou强食,这是铁的法则。 不过他没有透漏。一来,他喜欢那座药草资源丰富的美丽森林,不想它被烧了;二来,那些贼也算是友军。 “我立刻叫人用刑——嘿嘿,帕尔,既然如此……” 挥开伸来的色手,帕西斯跳下梳妆台,背起小提琴盒:“你自己另外找人吧,我去温特莉夫人那儿。” 虽然他荤素不忌,男女不限,但相比同性硬邦邦的身体,还是女人丰满柔软的胸部更合他的胃口。 “唉唉,帕尔,你是不是生主人的气啊?你有什么愿望,说出来,主人都会实现。” 愿望?已经走到门边的少年转过头,眼神幽暗得不像一个孩子所有。 他只有一个愿望:变强,变得没有任何人可以欺侮的强。然后找到一个对象,保护他一生幸福,不再经历相同的遗憾。 只是,他渴望守护的对象还没有出现,而他暂时也累得不想去找。 “呵呵,我只希望枕着女人的大腿睡一觉。” 没错,现在他只想有一张温暖的床,一具温暖的躯体填满他空虚的心,无梦到天亮。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 毫无收获地回到旅馆,肖恩难得的失眠了。 口袋里的金铃就像一条绳子栓住他的心,使他坐立不安,眼前不断浮现一双澄碧的眸子。 那孩子的眼神,沧桑得像个老人。 肖恩懊恼地耙耙刘海,后悔不迭。当时实在不应该眼睁睁看着他走,管什么资格立场,大不了卷包袱逃就行。 这种心情,已经不止在意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更深刻的…… 叮!拿出金铃,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柔和地荡漾开来。 “……肖恩师父?”鲁西克的警觉远比安迪高,顿时惊醒。肖恩吓了一跳,手中的铃铛跟着摇晃:“啊,吵醒你了?对不起。” “你去哪儿了?”对方穿着外衣和长靴,还拿着个陌生的金铃,显然是出去过,鲁西克用额环布下隔音结界,语气透出责备,“别告诉我你这么晚还跑出去施舍。” “不是啦。”肖恩委屈地瞅着他,“我是去超度,这座城的怨气好重,但是被一个孩子拦下来了。” “孩子?” “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想了半天,肖恩还是只能用这个词形容帕西斯。鲁西克多少有点无奈地道:“这年头,连孩子也不能信,你没吃亏就好。”肖恩激动地反驳:“不是!他是个好孩子!我跑到一家不正经的大街上,他把我拦下,叫我回去!”鲁西克依然持保留态度:那种地方,会出现孩子,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看来这里果然有古怪。 “哪,露西。”下意识地握紧金铃,肖恩犹豫片刻,问道,“什么是娈童啊?”鲁西克眉头一动,刹时想通前因后果,满腔的戒备融化,吐出一声长叹:“他们是一群可怜人。”这种代表了人类****和暴虐的存在,宫廷出生的他再清楚不过。 “可怜人?帕尔也说是没有人格和尊严的一批人,那到底是指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鲁西克不想师父的纯真被玷污。何况,肖恩如果得知真相,百分之百会立刻杀到那些混帐家里,惹出大祸。而这样也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因为人类的****不可能消除,将来还会衍生出新的罪恶。只有通过强权制压,规则约束,道德熏陶。 肖恩不满地扁嘴。鲁西克视若无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去办签证呢。为了那孩子着想,你不要再问其他人娈童的意思。”说着,径自躺下,留下师父满脑子问号地发着呆。 ****** 次日清晨,肖恩一行浩浩荡荡地前往市政厅。朝阳没有中午的毒辣,和暖地照着热闹的市集。菲莉西亚缠着义父询问那只他别在胸前的金铃的来历,肖恩谨记鲁西克的忠告,只说是一个朋友送的。菲莉西亚问不出后,吵着要玩,小手把铃拨得响个不停。玛丽薇莎也喜爱地偷瞄;安迪则惊叹金铃悦耳的音色;鲁西克专心记录城市的地图,以防万一。 突然,肖恩停下脚步,几乎在同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清越稚嫩的嗓音: “肖恩先生。” 好可爱的孩子!这是安迪和玛丽薇莎回头后的第一印象。菲莉西亚心道:好漂亮的小哥哥,不比露西差呢。而鲁西克眼光一闪,神色微凝。 “帕尔!”肖恩欣喜地喊出来人的名字。帕西斯还是昨天的打扮,怀里多了个像是布偶的白色物事,更衬得他乖宝宝的形象完美无缺,秀丽的脸上笑容绚烂:“又见面了。” “是啊。”肖恩大步走到他面前,疼爱地抚mo他柔软的银发,“太好了,你没事,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帕西斯微怔,他阅人无数,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一看即知,肖恩绝对没有说谎或夸大其辞。可是,有可能吗?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失眠? “肖恩师父,不介绍一下吗?”鲁西克跟上前,目光不离帕西斯。刚刚照面时,他就认出他的身份。那种特殊的熏香味,举手投足流露出的诱惑气息。但是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看似乖巧的外表下不透明的内在,碧眸深处坚韧的力量,和柔弱的皮相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强悍魄力。就像一头凶猛的兽藏起利爪,装作乖顺的模样。 这孩子是虎不是猫。 帕西斯也暗暗警戒,不着痕迹地打量看不出深浅的白发少年。对暗潮汹涌的氛围一无所觉,神经大条的青年热情地为双方介绍:“这位是帕尔,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我新交的小朋友——帕尔,他们是我的弟子,左边数过去是安迪、玛丽、露西和莉。” “请多指教。”帕西斯礼貌地鞠躬。安迪也回以郑重的礼节:“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玛丽薇莎露出温和而真诚的微笑:“请多指教,帕尔。”鲁西克带着一贯淡然的表情行了个点头礼。 “我的名字是菲莉西亚,不过我允许你叫我莉。”菲莉西亚从养父身前冒出头,紫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你几岁?好象和我差不多大。还有你腰上的铃,和肖恩师父一样耶,是你送给他的?” ……幸福的小姑娘。一眼看出对方的本质,帕西斯在心里冷笑,表面的态度却无懈可击。然而,不等他开口回答,菲莉西亚皱起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捕捉到敌意的波长:“你不喜欢我。” “!”帕西斯吃惊地眨眨眼,随即深深地笑了,“你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无条件地喜欢你?” “嗯~~不是啦。”被这么一说,菲莉西亚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帕西斯浮起不同于之前的笑意,伸手托起她的小脸:“现在我有一点喜欢你,因为你很坦率。” 那只手柔软、顺滑、比常人略低的体温让菲莉西亚联想起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打了个寒战,反射性地倒退一步。不料,自认肮脏的帕西斯最恨的就是他人的轻蔑嫌恶,她这个反应正好踩住他的痛脚。 在印象栏打上负分,帕西斯收回手,转向肖恩,又是一脸甜笑:“你们出来逛街吗?” “不,我们去办过境手续——帕尔,吃过早饭没?我请你。” “这……不太好吧。”帕西斯装出迟疑的样子,像极了家教良好的乖小孩。这时,玛丽薇莎指着他抱的布偶,掩嘴惊呼:“它动了一下!” “咦?”众人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 “啊,差点忘了。”帕西斯把“布偶”翻了个身,高高举起,“噗噗,跟大家打声招呼。”外形像大头鱼,有一条长长尾巴的小生物温顺地摇晃一对像是耳朵也像是触须的白色尖鳍,发出和名字一模一样的叫声。 “呀——好可爱!”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齐声尖叫,抢过噗噗,又抱又亲。肖恩也情不自禁地戳了戳:“是灯心鱼啊,这可是很稀罕的异兽。”帕西斯以温柔的眼神看着在女孩们之间传来传去的宠物:“它是被我的琴声吸引来的,我唯一的朋友。”肖恩一愣:唯一? “噗~~~”小东西黑色的圆眼睛浮起泪水。帕西斯脸色一变,抢上前推开菲莉西亚:“不许捏它的鳍,它会痛!” “哎呀!”猝不及防的菲莉西亚险些跌倒,幸好被离得近的鲁西克扶住。也被自己的粗暴吓到,帕西斯一边安抚疼得发抖的宠物,一边低眉顺眼地道歉:“对不…咳咳!”因为超过节制的大吼,声带承受不住,当下一阵呛咳,被不适感憋得脸蛋通红。 “别动!”发现异常,肖恩单膝跪下,一手按上他的颈项,“你的喉咙不对,我看看。” 帕西斯一动不动地任他检视,双眼因惊讶而睁大,不是为他的举动,而是为自己的反应。 他不是同性恋,被迫做了娈童,自然会留下身心方面的阴影,虽然他的意志强得可以压下生理上的厌恶感。但是肖恩的触碰,竟然连一点反弹也没激起。 太危险了。这个人,太危险了。脑中警报鸣响,提醒他不能再玩这场游戏,他玩不起。 “怎么样?”肖恩抬起头,关怀地问。还没回过神的帕西斯再次愣住,凝视这张近距离的明朗俊容。眼前的男子明明不是小孩子,但他的神情总是生动地变化着,不管生气、困惑、快乐都清楚地表现出内心的感受,这是他永远做不到的。 怔怔地看进那双如琥珀般纯净闪耀的瞳眸,一览无遗的璀璨心灵让人移不开眼。 “帕尔?” “啊……”比过去顺畅的发音使少年更为震惊,瞪视对方,“你做了什么?”肖恩满意地扬唇:“我治好你了啊,我会白魔法,不过——”他心疼地蹙眉:“你的声带怎么会这样?就好象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一样!”这孩子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哦,我小时侯生过一场病,影响了发声。”帕西斯随口胡诌,飞快盘算多了这项武器会多出几分胜算;以及是否和此人深入交往,获取更多的价值。肖恩松了口长气:“原来是这样——好,走吧,我请你吃早饭。你最近还是不能大声说话,过三到五天就没问题了,我点些清喉的食物给你吃。” 所有阴暗的心思在手被牵起的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眷恋和由此衍生的惊恐。 很温暖,那只有力的大手比他拥抱过的任何女人都温暖。而且,散发的是直射人心的热量。 可是不行……跌跌冲冲地跟着那抹在三年前就刻进心里的背影,银发少年的眼中闪过近似哭泣的情绪:他不能陷进去。 不属于他的温暖,他无福消受。 他承担不了再一次的失去。 ****** 与此同时,塔拉斯郊外的森林。 “头!头!”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拔下插在树干上的短刀,华尔特朝惊慌失措的部下投以不悦的视线。来人抹了把汗,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戈尔和林克死了!” “……” 对于这个消息,年轻的盗贼首领并不意外。在他默许那两人的暗杀行动时,就知道不管他们成功与否,都不会活着回来。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让他变了脸色:“是那个银发小子害的!” 他认得所谓的“银发小子”。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南方联盟商协会长杰罗·里加德最宠爱的禁脔,最信任的近侍之一,也亲眼见过他。那个叫帕西尔提斯的少年经常带着一条古怪的大头鱼进来树林,乱拔草药吃,和宠物一起玩耍,笑容天真灿烂,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完全无法想象他是有着[冷月]之名,为他的主人设计铲除两大劲敌;在地下竞技场担任裁判,以奇异的铃声驱使那些被药物控制的选手死斗;周游大人物之间,手段高明的外交官;一掷千金的豪赌高手。 华尔特并不歧视娈童,他的父母也是被践踏的一群人,可是现在…… “该死!那个助纣为虐的家伙!”狠狠地咬牙,他泄愤地把匕首捅进树干,“是他刑求的?” “不,他欺骗戈尔和林克,装作友好的样子——” “我要杀了他。”华尔特握紧刀柄,以冷静的姿态插回皮鞘。明白首领的外表越平静内心越愤怒,部下吞了口口水,才鼓起勇气汇报:“还有,****背叛了。” 华尔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具体原因不知道,是艾夏拼命带回的消息,背上还插着****的……” “全体隐蔽!”不等对方说完,华尔特当机立断地下令,“通知大伙,做好战斗准备!” ****** “帕尔,要不要吃冰点?” “肖恩师父,是你想吃冰点吧。” 抱着满怀零食的鲁西克无力地道。和他同病相怜的安迪苦笑不已,拿着小面人的玛丽薇莎一脸歉然,菲莉西亚却心安理得地舔着棉花糖:“男孩子就应该帮女孩子拿东西啦。再说,肖恩师父也是难得大吃一顿。” “是啊是啊。”肖恩连连点头,还指着一旁不住轻笑的帕西斯道,“我都让帕尔先吃的。”负责管帐的鲁西克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你买吧。”有客人在,就让他挥霍一次。 肖恩振臂欢呼,跑到露天饮料店前,点了一份石榴冰糕,递给随后跟上的银发少年:“给,这个是微寒的,你可以吃。”帕西斯意外地眨眨眼:他本以为他是个粗线条的人,没想到也有这么体贴入微的一面。 清爽的甜味,非常合胃口。帕西斯舀了一勺给趴在肩上的宠物:“噗噗,你也尝尝。”好东西他决不会吝啬和朋友分享。 “噗咿~~噗咿~~”小家伙发出欢喜的叫声,用力甩尾巴,长长的鳍也摇个不停。见它这么开心,帕西斯绽开真正符合他年龄的笑容。肖恩也唇角微扬:嗯,真是个好孩子。 陪师徒五人办完签证,帕西斯盛情难却地被肖恩拉着逛街游玩。心底,他也不想拒绝,反复说服自己:就当作是唯一一次放纵吧,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是,随着天色的变暗,他的心也渐渐沉淀下来。 挣开那只温暖的大手,帕西斯恭身掩饰表情:“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必须回去了。”他会记得这一天。像他这样的生命,也曾经得到过一天的光。 “还会再见面吗?”肖恩深深注视他,状似无心地问。帕西斯抬起头,回以纯稚的灿笑:“啊,当然了,我一定会再来找你们玩的,只要你们没离开。” “撒谎。” 肖恩眼神一沉,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根本就不想回去。”他是笨了点,迟钝了点,但决不是真的蠢。这孩子的演技很好,几乎无懈可击,但是在他以为没人注意到的空挡,会流露出一丝极淡极淡,却深刻得令人心悸的寂寞。告别的语调也隐含颤抖,像一声绝望的叹息。 还有……那些在暗地里监视他们的人,都说明了他的来历不简单。 琥珀色的瞳眸直直看进碧眸的最深处,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帕尔,告诉我,你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 僵硬了一瞬,帕西斯慢慢放松,眼里浮现出一抹奇特的神采。 “你真的想知道?” “是!”肖恩回答得毫不犹豫。 “好。”脱下乖宝宝的面具,帕西斯笑得甜蜜而冷酷,宛如一个恶毒的诱惑,“你跟我来,只准你一个人来。”说着,反手握住他。 “不行,肖恩师父!”安迪踏前一步,发觉事态不对。玛丽薇莎被帕西斯突然的转变吓到,结结巴巴地问:“帕尔,你…你要带肖恩师父去哪儿?”反而是平常最谨慎的鲁西克镇定自若,既不劝阻也不发言。他看出帕西斯只是要“考验”而已,并不是“陷害”。而且那个牵手的动作,包含了他本身也没有察觉的信任和期待。 再怎么早熟,他的本质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以肖恩师父的本领,应该不会有事,就赌一次吧。这样一个人物,烂在那种地方太可惜了。 而菲莉西亚也因为感觉和视觉的差异,陷入短暂的困惑。 “没事,我去去就回来。”安抚完徒弟,肖恩转向帕西斯,快活地道,“我们走吧。”帕西斯眯起眼,差点脱口而出“你就不怕被我卖掉?”。 算了,就让他看看地狱吧。 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安迪责问师弟:“露西,你怎么不劝劝肖恩师父?那孩子有古怪啊!”他们当中,最能让肖恩乖乖听话的就是鲁西克了,偏偏他一声不吭。 “没关系啦,帕尔没有恶意,肖恩师父也不会吃亏。”菲莉西亚还是决定听从天生的第六感。玛丽薇莎用不太自信的口吻道:“嗯…我觉得,帕尔不是坏孩子。他看肖恩师父的眼神,一直都很友善。”安迪一手叉腰,无力地道:“说得我好象是坏人一样。”他也只是不放心肖恩师父啊! “不用担心,他要使坏,有的是更聪明的办法。”拍拍师兄的肩,鲁西克的目光在人群里溜了一圈,筛选出所有的可疑份子,“——我们也有我们的事要做。” 一路不停地来到贫民窟,两边的房子渐渐变得低矮、破败。帕西斯还没有止步的意思,走向一条下坡的石板道。肖恩微微皱眉,感到一股熟悉的刺痛,这是由法术引起的生理现象。 “你进得来对吧?别着我的铃。”帕西斯回头看了他一眼。基于战士的本能,肖恩四下观察:“嗯,是结界,谁布的?” “呵,当然是做亏心事的人了。” 亏心事?肖恩眨巴眼睛。帕西斯绽开只能用华美形容的笑:“再走一会儿就……呜!”一言未毕,被捏住脸颊,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你干嘛?” “帕尔,我不喜欢你这样笑,感觉很奇怪。” “那我换一种,放开!”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恩依言松手,认真地道,“你对噗噗的笑法,就很可爱,符合你的年纪,不要勉强自己做出那种怪怪的表情。”帕西斯揉揉脸,斜眼看他:“你以为我喜欢卖笑?这是为了生存!”他恨不得露出獠牙,把那些色老头都活啃了。 “啊——果然你过得不好!”肖恩大怒。 “和下面的人比起来,还不算惨啦。”挥挥手,帕西斯继续带路。至少他吃饱穿暖,没病没灾。被践踏的尊严,将来也会用自己的手讨回来。 下面的人?肖恩又冒出个问号。很快,答案展现在他的眼前。 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幼挤在一大片空地上,幕天席地地躺着,碾转呻吟。只有极少数头上用破布搭着顶棚。无不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甚至出现了皮肤溃烂的症状。空气沉重、窒闷、充满了腐臭。呕吐物和排泄物到处都是,破烂的瓮里盛着污水。骨瘦如柴的孩子用嘶哑的嗓子号哭,被母亲扇耳光;几个神智明显不正常的男子在殴打老人取乐;更多的是麻木不仁,蜷成一团,两眼空虚的人们。 “……” 肖恩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帕西斯冷眼旁观,看他是会当场吐出来,还是落荒而逃。 “费尔南迪大人。”两名守卫毫不意外地迎上来。就在这时,肖恩爆发了:“你们俩,去拿干净的布、药品、水和食物!” “呃…啊?” “快去!”肖恩厉声喝令。两人反射性地转身飞奔,跑了一会儿转头看看帕西斯,心想是他带进来的人,应该没问题吧,于是招呼同伴一起按照吩咐去做。 帕西斯呆了,眼睁睁看着肖恩捏了个手诀,吟唱简短的咒文。水蓝色的光应声荡漾开来,遮住原本的隔离结界,形成一道天空般的穹顶,范围内的空气为之一清。 “这里的环境太差了!就连小国的收容设施也不会差成这样!”抬手对身旁的人施展祝福,免得他也被感染,肖恩拉着他往前走,“帕尔,来帮忙!” “帮忙?”愕然重复,帕西斯惊讶地睁大眼,“你要救他们?”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当然了!但是我的白魔法一般,他们的情况又太糟了,待会儿我先治疗重病患者,你帮我处理药草,我会教你怎么做。” “……我会处理药草。” “哦,那最好了。”肖恩欣喜地加快脚步。帕西斯使劲拖住他,大声道:“你以为你能救所有人吗?何况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他真是弄巧成拙。 “帕尔,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带你走。”肖恩转过头,眼神深沉而坚决。 “!”帕西斯再次愣住。 用风魔法清理干净秽物,扔进次元空间,棕发青年开始给难民们编号,指示搬来物资的守卫分区安置,消毒并清洗患部,然后才是大面积的治疗术。他在疗养院和收容所当义工的经验丰富,这一系列步骤安排得井井有条,魄力更是十足,连帕西斯也不由自主地遵照他的吩咐东奔西跑、磨细草药、换毛巾、送热水,做一切护理的工作。而守卫们主要是负责搬运、搭棚架等体力活。 终于让最后一个重病人转危为安,肖恩连汗也顾不得擦,马不停蹄地赶到隔壁,一看忍不住咒骂:“可恶!吝啬到这种程度,连衣服也不给一件!”原来地铺上躺着十来个全身光裸的女性。 已经认命的帕西斯端着脸盆走过来,淡淡地道:“她们不需要衣服。”这些人就是比他这个娈童更卑贱,纯粹让侍卫发泄yu望的存在。 “?”肖恩不解地瞅了他一眼,蹲下朝离得最近的金发女郎伸出手。她腿间都是青红的淤痕和干涸的血迹,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皮肤病也极为严重。 不料,他的手还没碰到人,对方就声嘶力竭地尖叫,恐惧地缩起身子。其他人也一脸如临大敌。 “别怕,别怕。”肖恩试图安抚,笑靥诚挚柔和,“我不会伤害你,我是要帮你治病。”然而他一向无往不利的亲和力,这次却毫无作用。正烦恼间,一只手横在他面前:“我来吧,她们决不会让男人靠近,这一区就由我负责。” 不让男人靠近?可是,你也是男人啊。肖恩一头雾水,但时间实在紧凑,他只好把临时任务交给助手,匆匆跑开。 “没事了,露西安。”放下脸盆,帕西斯张开双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认得我吧?”金发女郎毫不迟疑地扑进他怀里,啜泣道:“帕尔、帕尔……” “乖,我带来了药,让我帮你擦,会有点痛,要忍着点哦。” “嗯…嗯。” 将毛巾浸湿,极尽细致地擦拭,少年垂下的眼帘专注而心痛,不同于之前的冷漠。他对那些肖恩正救助的人毫无悯意,因为他们是一群命运的弱者。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抛弃家乡、远离故土,当梦想破灭后,又一蹶不振、自怜自艾、互相推委指责,既不反省也不抗争,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但这些女人不同,她们是真的无力反抗,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光是活着,坚强地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如蔷薇花瓣的红唇覆下,吐掉脓水,再小心地抹上伤药。目睹这一幕,露西安眼中泪光盈然:“帕尔,将来被你喜欢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我?”帕西斯挑眉,险些喷笑出声,“有女人会要我这个肮脏的娈童?”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这话不是露西安,而是每个妓女一起喊出的心声。相比那些动不动压着她们的野兽,这个孩子是那么的让人心怜喜爱。 帕西斯扬起嘴角,在露西安额上一弹:“那你们也别认为自己脏,好好活下去吧。”众人含笑点头,轮流让他治伤。 “那个人是你带来的?”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妇女手指挥汗如雨的肖恩,轻声询问。帕西斯叹道:“是啊,他是个好人,更是个笨蛋。” “你不该带他来的。” “为什么,玛莲?”帕西斯意外地瞧着眼前的妇女。因为这个人并不像其他人,对男子有极深的偏见。玛莲深深地笑了,抚mo他汗湿的银发:“因为他一直在哭啊。” 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帕西斯转过头,正好看见一行分不清是汗还是泪的液体从棕发青年的颊上滑落,凝聚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清澈,透明,焕发出动人的光辉。 那是帕西斯一生仅见的美丽景象。 代表死亡的银心月高悬夜空,洒下宁静而皎洁的光芒。傍晚飘荡在空地上的腐败气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药香和热汤的味道。难民们都舒服地躺着,向分送食物的帕西斯不断道谢。对此毫无感动的银发少年表面周到地还礼,迅速结束最后一件工作,走向蹲在角落的棕发青年。 肖恩跟前陈列着几十具尸体,这些并不是他的病人,而是早已死去,却无人理会的难民。其中最多的是孩童,都已经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施了个火球术点燃,他默念祷文,不知过了多久,当灰烬都冷却了时,一条手绢递到他面前:“把你的脸好好擦擦吧!”真是乱七八糟。 “啊,帕尔。”肖恩接过手绢,见太干净了,不敢擦,用袖管胡乱抹了事,不好意思地笑道,“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帕西斯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眸光深幽。而肖恩也不再说话,低下头,注视满地尸灰。 良久,压低的清亮嗓音才渗入夜晚的空气: “以前在学校里,有同学说我,你这么爱哭,眼泪真是廉价。想想真对啊,我的眼泪就像人命一样廉价。” “……没这回事。”帕西斯竭力挤出声音,干涸已久的眼再次有了湿意,心脏绞痛,充溢着后悔之情。早知如此,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决不会让他到这种地方来! 除了母亲,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纯净的生命。 为什么他不晚一点出现?少年暗暗握紧拳头,牙关死咬:如果他晚一点,等我有力量保护自己,也有力量保护他时再出现,该有多好! 偏偏……是现在。 听出他语气有异,肖恩收起自嘲,朝他绽开和往常神似的灿烂笑容:“辛苦了,帕尔。”帕西斯颤抖的唇勉强勾起一个弧度:“吃饭吧。” “好~~”这次肖恩是真的笑得开怀,突然敲敲脑袋,“糟糕!忘了通知莉她们一声——帕尔,噗噗借我好不好?” 灯心鱼飘浮在主人身侧,圆滚滚的小身体像灯泡一样发光,尾巴底部尤其明亮。 “好啊,它也喜欢夜间散步。”帕西斯立刻明白他要用宠物干什么,大方地答应。 吃完饭,肖恩拿起仅剩的一条毛毯,对呵欠连连的银发少年道:“我们一起睡吧。” “咦!”帕西斯就维持嘴巴张到一半的姿势愣住。肖恩一派理所当然的态度:“夏天的晚上很凉,我没关系,你不行。一条毯子可能还不够,两个人睡会比较暖和。”为了防止病情反复,他必须留在这里。 “我要回去了,你也赶紧回旅馆。”帕西斯一口拒绝。为难民治病还有解释的余地,倘若跟别的男人睡一晚上……他就死定了。虽然他知道对方没有那种意思。 “帕尔,我说过了,我要带你走。”肖恩神色一凝,以沉冷的眼光扫视难民,“他们是奴隶吧?这里的统治者暗中进行这类交易,再上贡圣域和诸国。”帕西斯吃惊地瞪着他:“你知道!?” “我就是东方学舍的学员。”肖恩给予直截了当的答案。尽管洁西卡努力不让他接触这些事,但是,和那帮讨厌的老头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他哪会一点也感觉不到?何况他从不蒙上眼睛,塞上耳朵。 澄碧的眸子瞪得更大。 白色的毛毯如鸟翼般展开,包住他娇小的身子。肖恩一把抱起他,走向一座守卫特地搭起的棚架,柔声道:“睡吧,帕尔,我是救不了所有人,也杀不光那些该死的混蛋,但我至少有力量带你走。”帕西斯怔怔靠着他,大脑因为冲击过大还停留于空白状态。 渐渐的,浓重的疲倦涌上,不等消化完这个惊人的消息,他就抵抗不住睡意,坠入深沉的梦乡。 怀里的身体不可思议的轻,简直不似人类的体重,就像一片蒙尘的白羽。 月下的睡靥恬静、安详,是真正属于孩子的天真无忧,眉间的褶皱都被抚平,然而肖恩清楚地记得:那双合起的碧眸藏着多少不堪的过去,又是如何的阴郁沧桑。 继菲莉西亚之后,他第一次对人产生如此大的保护欲。 想让他像真正的孩子一样欢笑,在风信子的海洋里和朋友一起嬉戏玩耍,而不是在这个污秽的城市一寸寸腐烂。 情不自禁地收拢双臂,仿佛呼应一般,习惯汲取体温的手臂也环住他的颈项,肖恩愣了愣,浮起温暖的笑意。 很快,帕尔也会叫我“肖恩师父”了吧。 ****** 飞到旅馆的噗噗没找到人,因为此刻菲莉西亚等人正坐在一幢没有标志的建筑物内,彻夜商讨作战计划。 鲁西克的爷爷怀默德曾是赫赫有名的情报组织[灰羽公社]的一员,还是高级主管。他死后,鲁西克就继承了他所有的人脉。怀默德在临死的前一夜留下信物和遗书,希望这些能帮助孙子摆脱过去的阴影,度过自由的人生。 而现在,鲁西克不但用这项法宝甩开了故国的追捕,还准备用它颠覆一个城市。 没办法,既然已经牵扯进来,就只有利索地解决掉。 说是商讨,其实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只有旁听的份。安迪还能插上几句,毕竟他也是上流社会出生。不过他大半的心力都扑在绘画上,对这类事不是很了解,结果就变成分析、思考、决策都由鲁西克一手包办,和他平常在队伍里的领导地位一样。 “塔拉斯的主要掌权者有三个,商协会长杰罗·里加德,副会长德莫·金,市长查尔斯·罗亚。其他还有十几名议员,当地的土豪。作为南方联盟的关卡,圣域特别派驻了眼线,就隐藏在这批人当中。” 看完一大叠书面资料,鲁西克得出简单而确实的结论。安迪惊呼:“有圣域的人?那我们要小心了!” “没错,关键是不能被圣域发现。”鲁西克颔首赞同,神色冷峻,“而且以灰羽的能耐,也查不出究竟是哪些人。敌在暗我们在明,闹大不智——莉,不要玩墨水瓶。” 严肃的话后面接着这样一条尾巴,安迪一时反应不过来。玛丽薇莎努力伸长手,想把坐在桌上的友人抓下来。 “哼。”因为听得气闷而捣乱的菲莉西亚鼓起腮帮,用力把羽毛笔插进瓶口,溅出几滴漆黑的液体,“肖恩师父绝对会闹大的,他也不怕闹大。”比起这种扭扭捏捏的做法,她更喜欢直接用火球轰了那些坏蛋的老巢,爽快又解气。 对她的行为视而不见,鲁西克毫不动容,依旧冷静地叙说:“闹大可以,但要等小鱼都浮起来,不然会有后遗症。”菲莉西亚双目一亮:“啊,我懂了,是要混水摸鱼。” “聪明。”嘉许地摸摸她,眼角瞥见玛丽薇莎面露困惑,鲁西克温和地道,“玛丽,我们都有点饿了,麻烦你准备夜宵好吗?”私心里,他不想爱慕的女孩接触这些事,由他来背负就行。莉有这方面的资质,还不要紧。 “好!”玛丽薇莎欣喜地答应。完全听不懂让她多少产生“局外人”的感觉,现在有事情做,顿时好受许多。 “我帮你,玛丽。”安迪不放心,跟了上去。鲁西克将小师姐抱坐到怀里,一手支颊,盯着文件思索具体的策略。菲莉西亚乖乖保持安静,半晌才问:“露西打算选谁当诱饵?” “德莫和查尔斯二选一。他们都是改革派,虽然表面不和,私下的关系却相当密切。如果其中一个出事,一定会怀疑保守派的杰罗。再搅一搅,水就彻底混了。” “耶——那谁比较好对付?” “……查尔斯。”白发少年的语气带着罕见的犹豫,隐隐夹杂切齿声,“不过他的弱点,是我不想利用的那种。”菲莉西亚不解地眨巴眼睛。这时,安迪和玛丽薇莎一前一后地走进会议室。 “来咯~~刚出炉的咖啡蛋糕,葡萄干布丁,玛丽亲手做的三明治和雪泡芙。” 鲁西克以微笑迎接,菲莉西亚更是欢呼出声。温馨的用餐气氛一下子冲散了凝重的政治阴云。 爱怜地擦掉师姐嘴边的奶油,安迪问道:“怎么样,讨论出来没有?”鲁西克搁下梨木汤匙:“嗯,我打算扮女装,刺杀查尔斯。” 玛丽薇莎张大嘴;菲莉西亚差点把嘴里的布丁吐出来;安迪愣了片刻,跳起来拍桌大喊:“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委屈你了!”鲁西克回以沉静的目光:“我不会让他真的占我便宜。” “那也不行!露西……” “安迪。”压低的嗓音蕴含威势,震慑住激动的少年,“我的手早就沾过血了。” “……”抿了抿唇,安迪还是毫不退缩地和鲁西克对视。他知道自己是个优柔寡断,半吊子又没用的师兄,但是他决不会让重要的师弟以身犯险,做出这种牺牲,尤其在肖恩师父不在的情况下。 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屏息以待。鲁西克的神情渐渐柔和:“没事的,那种恶贯满盈的家伙,杀多少我都不会难过。”安迪的态度不由得软下来:“可是——” “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将来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圣域呢。” “我知道。”安迪微微苦笑,眼神隐然有挣扎。不是没有觉悟,而是他温和仁慈的天性就排斥杀戮。看出他的心情,鲁西克脸上一贯的寒意融化,搭上他的肩:“不要勉强自己,人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事,没什么可耻的。像你、像玛丽,没有你们在后方支援,我们这些前锋也没动力。”他脸皮薄,说了这段感性的话,冰颜红到耳根,如荒原绽放花朵,艳丽不可方物。 众人窝心之余,也不禁感叹:露西没生成女儿身,真是可惜了。 计划通过,接下来就是准备工作。披散着一头靓丽的蓝发,修长优美的身段罩着连身套装,半透明的裙摆宛如层层叠叠的花瓣,看似暴露却极为保守,透出含而不露的风情,旋转间翩然若舞,两臂上的金环清脆作响,华丽而不累赘。 “怎么样?”男扮女装的美少年不自在地问,回答他的是三人满眼的小星星。 “好~~美~~哦~~”菲莉西亚尖叫。安迪感动得双手握拳:“露西,露西,如果你是女的,我现在就跪下向你求婚!”鲁西克眼一眯,阴恻恻地笑了:“要不要摸摸我平板的胸部?” “不要——” 玛丽薇莎最镇定,因为她还是更喜欢鲁西克男装的样子,感觉很英武:“露西,你这件衣服好象舞娘穿的哦。”鲁西克露出复杂之情:“没错,这是舞衣。”众人一愣:“咦?” “我母亲本来是舞姬,拜她所赐,我也学了一点。以前每逢节庆,我们母子都会在大殿上一起跳舞,给在场的宾客看。” 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没听出言下之意,安迪却变了脸色:鲁西克是皇子,那他的母亲至少也是嫔妃了。要这样身份尊贵的两个人像民间舞者一样在社交场合表演,这、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露西……”到底他们母子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 “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