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南宋之工业革命在线阅读 - 2.64 探病

2.64 探病

    接下来的两天,李不伟总是郁郁不乐。百年前的那场灾难,犹如心头的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也难怪,每个时代的人,对于最重要的事情看法都不一样,想要让宋朝人放下靖康之耻,就像要现在人彻底忘记南京大屠杀一样可笑。李不伟虽然并非宋朝之人,但是经过了这两年的生活,又随着与史冀等人的交往,他也逐渐被带入了这个时代,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他本来就生于宋朝,同时也是大宋的子民了。

    又过了一天,李不伟总算基本恢复了以往的心境。早饭时,周依依看到李不伟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也放下心来,道:“不伟哥哥,再过八九天,贵妃娘娘又要叫我陪她说话去了,因为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她再也无法见到我了。”李不伟奇道:“这是为何?”周依依笑道:“太医说了,再过十几天,娘娘就要生小孩子啦。”

    李不伟闻言愕然,进而又想得明白,历史既已经大变,他以前所知道的那段历史,也将变得没有参考价格。火炮出现的年代提前了,蒸汽机、火枪、纺织机、煤油灯、都已提前发明,杂交水稻更是早于八百年出现---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未有一人真正了解其培育原理。既然历史的大趋势已发生了变化,那么再过几年金国是否会灭亡呢?或者说即使金国灭亡,难道还会是亡于蒙元之手?如此看来,崖山一役也必将不会出现。

    既然自己所知道的历史不会成为现实,现实也并非以前所知道的历史,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到此处,李不伟豁然开朗,笑道:“依依,今日我也不去实验室了。我要去范大人家中,你要和我一起去么?”周依依听得一愣,这才明白李不伟说的范大人,正是范东来,当下问道:“不伟哥哥,怎么范大人今日不去实验室了?难道他是病了?”李不伟点头道:“正是。”说着,又皱起眉头,心道:范大人虽然是大宋的司天监,其实已经成为实验室的核心人员了,倘若此时他的身体出现问题,因此造成的损失可真是不小。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说明目前的实验室还存在些问题,正如一个软件公司,如果其人力资源搞得好,日常事务又按着一定的标准执行,即使软件的编程人员离开公司,也不会造成巨大的损失。然而现在我又无法将ISO标准应用到实验室中,再加上目前大宋的科技人员极为短缺,因此才会出现个人影响全局的情况。

    李不伟既然将眼前的形势看得明白,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用完早饭之后,便拉着周依依向门外走去,刚一出门,却见香儿正站在门口。李不伟心中一动,招手道:“香儿也一同去吧。”香儿听得一怔,忽又面露喜色,也来不及回屋收拾一下,转身钻进了周依依的那辆车中。

    自从上次机关弩试射之后,李不伟平日外出的时候,已很少带着周依依与香儿了,不过这几日并没有什么要抄写的资料,因此周依依与香儿也轻松下来,李不伟看二人待得无聊,这才想到带着两位姑娘前去看看范东来,毕竟此次前去只为探病,而非公事。

    范东来正在坐在书房的桌前挥笔疾书,不时有一个小姑娘凑上前来,好奇地看着范东来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站在桌边仔细地磨着墨。过了一会儿,范东来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字,等到墨晾干之后,又拿起桌上的几张纸看了几遍,这才满意。那小姑娘在一旁问道:“爹,你为什么不用铅笔呢?我觉得铅笔写起字来很是方便,不像这毛笔一样,还要磨墨,一不小心写错了,整张都得重写。”范东来笑道:“铅笔虽然写起来方便,写错了也可以用胶擦修改,可这次写的东西极为重要,还是用毛笔写起来更正规一些。”

    父女俩人正说着,只见门外走进一人垂首道:“老爷,李不伟大人在大门外面等候。”范东来听得吃了一惊,忙道:“大福,快快将李大人请进客厅。”大福应声而去。范东来稍一犹豫,又转向那小姑娘道:“安安,你去将我的外衣取来。”范安安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出去,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呀~~!这辆自行车如此小巧,香儿,估计你骑着正合适。”又有一女子的声音:“依依姐,你就别说笑了,这辆车子太小,我骑上去恐怕都没法蹬了。”

    范安安闻声走出了门,却见门外站了三人。其中一名男子高大英俊,身着一件白色长袍,脚上却随便穿着一双皮质的凉鞋,再一细看,此人竟然没穿袜子。范安安看得脸上一红,又转向那两名女子,顿时被惊呆了。这两名女子长得极美,左边那名身着淡绿色的长衣,右边的那位看年龄稍小一些,却是一件白色长衣。范安安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两位姑娘,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依依与香儿正说笑着,忽然看到房间内走出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是吓了一跳,再回过头去看那辆极为小巧的自行车,顿时明白了过来。香儿笑道:“原来那辆小车,竟然是这位小妹子的。”周依依点头道:“是啊,徽州与临安的自行车厂,都没有制作这般大小的自行车。看来这辆小车子必定是实验室自己做出来的。”又转向李不伟低声道:“不伟哥哥,眼前这位小姑娘是不是范大人的女儿?”李不伟自然知道范东来有一位十二岁的女儿,正待悄声告诉周依依,又听周依依笑道:“范大叔,您这辆车子很精美啊,是实验室做出来的么?”李不伟闻声愕然,再一抬头,却见范东来穿着一件便装,已从屋内走了出来。

    范东来听到李不伟等人已进了院子,也来不及再换上正式的衣服,忙走了出去,却看到自己的女儿正站在门口,看着院中的两位姑娘发呆。此时范东来听到周依依称呼自己为范大叔,不由得微微一愣,然而他与周依依见过几次,对其性格已略知一二,此时这个称呼不仅未显得唐突,反而让人倍感亲切,当下也笑道:“依依姑娘,其实这辆自行车正是临安车厂做的。”周依依奇道:“临安的永久自行车厂中,并未有制作如此大小的自行车啊?”李不伟笑道:“依依你有所不知。以前没有,并不表示现在也没有。自行车厂为了试验新的轴承,已是重新设计了一种更为小巧的自行车。其实眼前这辆车子的座椅与手把都可以更换,因此十多岁以上的女子,都可以骑行的。”范东来点头道:“校长说的没错,不过眼前这辆车子是在十多天前制造出来的,因此并未装有滚动轴承,只是作为小女安安的一件玩具而已。”李不伟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车子制作得极为小巧,倒真像是专为女子设计的。对了,范大人身体如何了?”范东来忙道:“有劳校长挂念,下官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今日一早已好了大半,过一会儿大夫还要前来做最后的诊断。校长请进屋内说话。”李不伟点了点头,正准备招呼周依依与香儿一同进屋,却见周依依不知何时已跑到范安安身边,此时正俯身问道:“小妹子,你也叫安安?”范安安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叫范安安。可是jiejie,你为什么要加个‘也’字呢?难道你的名字也是安安?”周依依笑道:“当然不是啦,不过旁边这位jiejie以前的名字也叫安安,但是她现在叫做香儿了。对了,安安meimei,你会骑自行车吗……”

    看到周依依玩兴正大,李不伟也由得她们几人去了,自己与范东来一同走进了书房。两人坐定之后,李不伟道:“虽然范大人只病了三天,可是实验室里由于无人指挥,已是忙得不可开交。尽管石、史两位大人也在一旁协助,可对于实验室情况,他们二人毕竟不如范大人了解得多。”范东来道:“校长请放心。下官只是偶感风寒,今日早上起床之后,我已感觉好了许多,过一会儿大夫瞧过之后,估计明天便可赶往实验室了。”李不伟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太过心急。范大人必须养好了病之后,才能再次前往实验室。否则就是去了,我也会派人将你送回来的。”

    范东来听得默默点头不语,脸上却早已现出感激之色,心想:我抱病在家的这几日,除了司天院众人来过之外,也就只有李大人,史可与石仲秋三人前来探病,其它众人即使知道我身体不适,也未见前来看望。李大人果然不是那种趋炎赴势之人,天佑我朝,让他得以施展拳脚,才使得大宋有了今日的进展。正如此想着,又听李不伟道:“范大人,你我相识一年有余,我早已为范大人的学识与气度所折服。范大人年长我十几岁,我就高攀一下,不如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范东来听得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校长说哪里话,如此岂不折杀我了。”李不伟道:“范大人,不如咱们私下里以兄弟相称,场面上还是以官职相称如何?”范东来只是在那里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正在这时,屋外跑进一人,口中嚷嚷道:“爹,依依jiejie说这辆自行车没有链条,而且轮子上还少了一种叫做棘轮的装置,爹你为什么不给我加上呢?”李不伟转头一看,正是范安安,她此时正满脸通红,显然是刚才骑车时累的。范东来斥道:“安安,我与李大人说正事呢,你先到外面玩去。”范安安听到父亲如此斥责,小嘴一撇,脸上露出委屈之色,正待转身走了出去,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音,有一人走了进来笑道:“范大叔,安安妹子聪明得紧呐,刚一会儿就学会了骑车。”正是周依依的声音。

    范东来刚刚斥责完自己的女儿,此时看到周依依走了进来,脸上顿时又露出笑意,道:“依依姑娘说得是。其实小女自幼儿聪明,要学骑车原是不难,只是她不愿旁人帮忙,非要我扶着才能放心地骑了上去。但是实验室中诸事烦多,我也没多少时间教她骑车,因此直到今日还没有学会。”范安安摇头道:“爹,你这就说错了。两位jiejie扶着,我也一样放心,而且我刚才已经学会骑车了,我们三人正想着结为姐妹呢。”说着,已拉着周依依的手跑了出去,边跑边道:“依依姐,这次我来扶着,你试着骑吧。”

    李不伟闻言愕然,心想:我这边要与范大人兄弟相称,没想到她们三人竟然要结为姐妹了,按理说,宋朝时是男人的天下,又哪里来的女子结义?这小姑娘多半是故事听了多了,依依也觉得好玩,这才会以想到要结为姐妹。只是如此一来,她们三人若真的成了姐妹,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叫一声‘范大叔’了?

    范东来见李不伟在那里出神,又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此时看到李不伟对着桌面发呆,正是盯着自己刚才写的那几张纸,忙道:“校长,下官待在家中左右无事,便将目前的情况做了一些总结,又写了出来。还请校长过目。”说着,将桌上的那几张纸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李不伟。

    李不伟猛然间回过神来,忽然觉得眼前多了几张写满字的白纸,当下胡乱地应了一声,又细看了下去,却见这纸上记录了大宋朝现有的几家实验室,以及十多家主要的工厂。这份清单不仅列出了目前的各个实验室与工厂的名称,而且详细注明了每家工厂的主要产品、工人的人数、工厂地址、交通运输情况、日产量、负责人名字等等。

    范东来道:“校长,皇家实验室成立一年多以来,目前已有机械、化学、材料、电磁四个主要的实验室。其中机械实验室又有机械设计、零件、加工工艺、压力容器、机械标准、计量等子实验室,而其中大部分又与材料实验室有所联系;化学实验室分为无机、有机两大类,以及橡胶、石油炼制、火yao、煤炭、玻璃等多家研究室;材料实验室,则主要分为钢铁、铜合金、球墨铸铁等。经过仔细研究,我们最终发现,这些实验室并不能独立存在,而是相互间有着紧密的关联。例如钢铁的炼制,去除硫、磷等杂质,就需要化学实验室进行研究,而钢材加工成型工艺,以及各项数据指标,则需与机械实验室相配合。”李不伟点头道:“范大人所言极是。材料、设计、工艺都极为重要,而且这其中的关系又是千丝万缕,决然不是可以单独划分出来的。电磁实验室刚成立不久,尚未显出其重要性,等到发电机制造好之后,电磁学便要好好重视一下了。”范东来道:“其实不仅是实验室,就是临安附近的一些工厂也存在此种情形。目前的车床、铣床、磨床、镗床、钻床、刨床、冲床,均出自临安机床厂。而机床厂所要用到的一些毛坯件,又来自重型机械厂。重型机械厂不仅要为机床厂提供各种原始工件,而且该厂出自己出制造锻压机,水压机,钢板轧机,钢管轧机等等重型机械。”李不伟道:“机床厂与重型机械厂,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两家工厂,几乎所有的设备都要由这两家工厂制造。”范东来道:“校长说的是。其实还有另一家工厂也极为重要,这便是矿山机械厂了。该厂主要制作鼓风机、粉粹机、球磨机等一些矿山机械,毕竟铁与铜等原材料,最先出自矿山。”李不伟笑道:“范大人如此一提醒,我倒还真是想起来了。兰溪的几家工厂也已开工,前几日还听说矿山机械的数量严重不足,不知道实验室是否已想出了解决办法?”范东来道:“大宋虽然已有了下官刚才说的这三家工厂,但由于仅仅开工不到一年,因此各类机床与机械仍然不足,而且仅是这三家工厂的人员,便已达到总人数的一半。不过校长也不用担心,因为兰溪也要成立重型机械厂和机床厂,而且矿山机械也将在重机厂内制造。我们大概估计了一下,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各类工厂的数量又会扩大三四倍。”

    李不伟点头道:“如此就好。只是我近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便是工厂的数量越多,所需要的技术人员也相应地增加。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竟然是人员数量跟不上工厂的建造速度了。”范东来叹道:“其实不止如此。人员虽然跟不上工厂的需求,但朝庭自有解决办法。临安大学的学生数量又有增加,到了明年初,将有近两百人可以提前一年完成学业,然后分派到各家工厂中去,而且工部也将以前的各个官办作坊中的人员陆续抽调出来,加入到各家新建的工厂之中。虽然这些人对于新技术并不懂多少,但当作普通的cao作工人,却是足够了。下官倒是担心建造如此多的工厂,也不知道朝庭是否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说到此时,范东来忧色重重。李不伟笑道:“范大人多虑了,其实朝庭早已想到了应急之策。玻璃厂、自行车厂、摆钟厂,这三家工厂制造出来的产品,都是面向西方诸国销售的。而所换回的硬通货,又用于收回流传于民间的会子。另外,几家小工厂生产的煤油灯、煤油炉,也主要面向国外商人销售。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一家极为重要的工厂成立,主要生产一些洗脸、洗手与清洁牙齿的用具。”范东来喜道:“听校长如此一说,我倒真是多虑了。”李不伟又道:“不仅如此,而且范大人所列的一些工厂,也应扩大生产规模才是。例如轴承、齿轮、锣丝、电线、特种钢片、铁丝、钢丝、钉子,这些零件,都是制作各种机械必不可少的。另外,水泥、原油、硝酸、虫胶、杜仲胶的产量也要大力提升才是。蒸汽机厂与锅炉厂,也会分别另外成立两家。至于制造兵器所需的材料,这已是兵部的事情了。临安的两家火炮厂已正常运行,而且兰溪还会有另一家火炮厂成立。同时,其它的兵器也正在加紧制造,其中既有实验室设计的机关弩,也有以前的步兵长枪,更有两家新建的工厂,专门制作新近设计出来的火枪。至于望远镜,范大人也是知道的,此事已有专门的工厂生产,而负责这工厂的,也是司天院中曾参与第一次磨镜的一人。”

    范东来笑道:“司天院平日便研究些机械制作,这两年间正好派上了用场。”说到此时,范东来又想起一事,道:“校长,实验室又经过几天讨论,均认为:既然目前各种机械已开始批量制作,是不是也要考虑成立专门的仪表厂了?因为目前的各类仪表都是出自机械实验室,随着新工厂的成立,各类仪表的需求量也会增加。”李不伟点头道:“的确如此,是该成立一家仪表厂了,这家工厂不仅要负责制造百分表、电流表、电压表,而且同时要制作千分尺与卡尺,以及其它的一些测量工具。”范东来又道:“其实还有另一家工厂也极为重要,这便是纺织机械厂了。这家工厂主要制造依依纺纱机、红袖缝纫机,以及织布机了。对了,这织布机尚未命名,不知道校长可曾想好了名字?”李不伟不假思索地道:“就叫做安安织布机吧。”

    范东来听得一愣,忽而喜道:“多谢校长!小女若得知以她的名字为织布机命名,必定会欢喜之极。”李不伟也是一愣,这才想起范东来的小女儿正是叫做范安安。

    原来,李不伟在为这三种机器命名时,便已存了私心。依依纺纱机、红袖缝纫机,正是周依依与史红袖的名字。至于安安织布机,他本来想着香儿的原名叫做‘唐安安’,因此才准备称其为安安织布机,没想到范东来竟然有所误会。然而误会既成,再看到范东来此时情形,李不伟忽然生出一份自责,心道:我只想着自己关心的人,却未想到一直参与这三台机器设计的范大人也有着自己的亲人,刚才我随口说出安安二字,范大人已是欣喜之极,如此却越发显得我太过自私了。

    想到此处,李不伟忙道:“这三台机器的设计,范大人也出了不少的力。以令爱的名字命名,正是再也合适不过了。”又想:等其它缝纫机械制造出来之后,一定要以香儿的名字命名,否则岂不是显得我太偏心了?

    范东来道:“自从缝纫机制造出来之后,兵部已成立了专门的工厂,用于制造士兵所需的服装。通常士兵的军服五年一换,兵部这次已订购了几百台各类缝纫机械,专门用于制作士兵的服装。”李不伟听得吓了一跳,道:“几百台?兵部忽然要这么多机器,难道就没想过,倘若在缝纫机械上花费过多的精力,必然会影响到其它方面的生产么?”范东来道:“前一段时间宣大人曾说,目前所有的生产都要以军用物品为主,其中又以火炮、机关弩、常用兵器的制造为第一重要,接下来便是军服、军靴、护甲,以及校长建议的那种压缩食品了。不过兵部既然提出了如此要求,朝庭又为各家工厂增加了财力投入,倒也能够应一时之急。”

    范东来所说的缝纫机,自然不像后世设计得那般复杂,其实只是类似于鞋匠所用的那种钉鞋机。然而即使是这种简单的机器,在当时看来已是极为不可思议,这种看起来简单轻便的机器,已使得衣服的缝制快了近十倍。

    在李不伟看来,缝纫机极为普通,但他深知这种机器对百姓日常生活所带来的种种方便,更加明白兵部为何忽然有如此举动,沉思良久,道:“范大人,其实朝庭此举也不见得有何不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宋即使停止军备生产,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加快其它工厂的建造进度。朝庭以发展军力为主,恐怕已将日后的发展建立在战争的基础上了。倘若对敌作战胜利,所带来的效益要远超出按部就班的发展了。”范东来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下官在实验室待得时间长了,尽管也曾接触些兵器制造之事,但具体到了行军打仗或是战前准备,却是外行了。”

    说到此时,范东来微现倦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觉得茶有些凉了,正待开口吩咐下人进来换茶,却见李不伟站了起来接过茶杯,不一会儿便递上一杯热茶,道:“范大人,我听说有些病人是不宜喝茶的,难道大夫曾说过,范大人可以多喝茶么?”范东来眼看着李不伟忙了半天为自己斟茶,心下又是感激,又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站起身来,却见李不伟示意自己坐下,只好又坐在椅上接过菜杯,道:“多谢校长了。其实大夫特意吩咐,我这病看起来是风寒,其实是热火上升,正需要多喝茶来祛火。”李不伟道:“原来如此。范大人既然需要多喝茶,我刚好有些好茶,明日便派徐超送过来罢。”如此说着,李不伟不由得暗暗自责,心道:我今日是来看望范大人的,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又说起实验室与工厂之事呢?

    此时,院中传来三位女子的笑声,显然范安安极为开心。李不伟听着这些熟悉的笑声,越发下定了决心:倘若我不来到这个世上,眼前这一切安稳与美好的生活,过几年便烟消云散,现在既然是如此情形,大宋朝已无后顾之忧,倒是蒙古与金国要担心他们的命运了。

    二人边喝边聊,李不伟已绝口不提实验室与工厂之事,只是随便说一些品茶的学问。然而他对此茶道知之甚少,没说得两句,眼看又要转入茶叶运输工具的话题上,却听范东来道:“校长今年二十有一,也是到了成家的时候了。不是下官多嘴,只是看到校长整日为实验室之事cao劳,却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终自大事,下官看在眼里也有些心急。依依姑娘从徽州追随校长来到临安,现在已到了婚嫁的年龄,不知校长有无考虑过……”此言一出,李不伟又是愣在当场。其实此事他早已考虑过多次,然而每每想到终身大事,却总带着些后世的观念,毕竟在他以前的那个年代,大部分男子到了二十四岁以后才会考虑成家之事。然而此时却是宋朝,女子过了十六岁,男子到了十八岁,大部分都已成家。李不伟越发觉得此事不可再拖,心想:依依今年已有十七岁了,虽然宋朝人以虚岁算年龄,但毕竟在这个时代,十七岁的女子,大半都已成家了。我若是再拖下去,即使依依口中不说,心中却难免多了一些想法。想到此处,李不伟脱口道:“范大人请放心,一年之内,我一定聚了依依!”话音未落,又想:我怎么像是在给范大人做保证一般?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大夫已经到了。范东来忙命人有请,又转向李不伟歉然道:“校长,下官约好了大夫,今日已是最后一次诊断了。”李不伟点头道:“范大人病情要紧,我在此待打扰时间过长,也该回去了。”说着,正待起身离开,便见两人走了进来。前面的一人年约五十,一看就是个郎中模样,后面紧跟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手中提了个大药箱,看情形这箱子沉重之极。李不伟看得讶然,心想范大人的家丁竟然也如此机灵,知道范大人与我在书房中议事,便直接将大夫请到了这里,本来他已站起身来,此时看到二人进来,不由得又坐下,准备看看这两人是如何诊断的。

    那大夫坐定之后,伸手在范东来腕上把了脉,过了一会儿,道:“大人,您的病已基本痊愈,只是近来热火上攻,还需吃些清淡的食物为好。”又转向身后的医僮道:“小棒,将我早上开好的方子拿了出来吧。”那叫做小棒的医僮连忙点头,俯身打开药箱,取出了早已开好的药方,又躬身放到桌上,神色间对这大夫甚为恭敬。范东来笑道:“有劳魏大夫了,不过昨日那张方子中的最后三味药,我命下人跑遍了附近的所扔药店,都未见有售。”魏大夫忙道:“大人不必担心,我的店中正好有这三味药。”又转头道:“小棒,你马上回去将药方中最后三味药各取适量,快去快回。”小棒连连点头,又问道:“老师,这三味药有的放在前面药柜中的,是去年刚晒好的新药,有的则是放在仓库中,是几年前的陈药,不知老师到底需要哪一种?”

    这小棒的口音一听便不是本地人,也不像是江北的汉人,而且有些卷舌音竟然无法发出,像似有发音障碍一般。魏大夫怒声道:“混帐!有些药自然要用陈年的好,有些药却需用新晒好的,我平日教你的那点医术,难道你都忘在脑后了么?”小棒似乎早已习惯了魏大夫的这种语气,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喜道:“多谢老师提醒,我这下全明白了。”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李不伟看得惊讶之极,问道:“魏大夫,听这小棒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更不像江北的宋人,难道他是西夏或是西辽来的?”魏大夫听得李不伟如此问来,也是颇觉惊讶。他刚一进门时便看到了李不伟,这年轻人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随便之极,而范大人却对他恭敬有加,难道此人是皇亲国戚不成?

    范东来一旁道:“魏大夫,李大人既然想要知道,你不妨仔细说来听听。”魏大夫听得又是一惊,既然范大人也称其为‘大人’,此人必然权重位高,当下不敢含糊,躬身道:“小的名叫魏德忠,大人直接称呼小的名字便可以了。这小棒并不是西夏或西辽人,而是来自高丽。”李不伟奇道:“高丽?难道此人竟然不远万里来到江南,只为了学习大宋的医术?”魏德忠道:“大人猜得没错。这小棒原是姓李,十多年前与其兄李大棒在金国的中都学医,然而当时金国的大夫都以收高丽学徒为耻,因此这兄弟二人在江北待了两年,竟然一无所获。后来蒙古攻占中都之后,这兄弟二人便辗转来到临安。大宋的郎中很少收外族学生,然而这二人极有毅力,竟然在我的门外一跪便是十天十夜。后来我实在无奈,便与师兄各自收了一人为徒,这小棒的哥哥大棒,正与我师兄那里学习针灸之术。”

    其实,将看病的郎中称为大夫,正是始于宋朝。古代诸侯国中,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秦汉以后,中央要职有御史大夫,备顾问者有谏大夫、中大夫、光禄大夫等。到了隋唐以后,又以大夫为高级官阶之称号。宋徽宗年间重订官阶时,在医官中别置‘大夫’以下官阶,这也是医生被称作大夫的由来。当时在北方称医生为大夫,南方则以郎中作为对医生的敬称。宋朝庭南迁之后,‘大夫’一词在江南也普及开来。

    李不伟此时听到高丽人竟然不远万里,又跪了十天十夜前来求学,也不禁为其毅力所折服,但想到后世的种种,又忍不住问道:“魏大夫,你既然收了这高丽人为徒,可曾告诉他们二人,中医学并不是高丽人的发明,而是咱们祖先留下来的医术?”话音未落,李不伟又有些后悔,心道:也不知道现在有无中医一说,我如此讲了出来,魏大夫能否听得懂。

    魏德忠听得一怔,道:“大人,自古便有‘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这一说。而且早在汉朝之时,便有史书记载道‘以热益热,以寒增寒,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因此又有古语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显然大人所说的中医,早在几千年之前便由我们的祖先使用了。高丽人虽然在几百年前频繁来到中原求学,然而其学的多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因此在高丽,张仲景的名气极大。到了如今,大宋的医学又有发展,不仅有了《铜人腧xue针灸图经》这一医学巨著,更是设计了等身大小的针灸铜人,因此又有大批高丽人前往大宋学习针灸之术。大人刚才所说的中医,其实也叫汉医,自然是咱们祖先留下来的医术,又怎会是高丽人的发明呢。”其实李不伟并不知道,‘中医’这一词,是到了清末时西医传入中国,为了区别起见才有了这种说法。在此之前,大都称中医为‘汉医’,而魏德忠刚才所说的中医,这个‘中’这也是念去声,发音与后世并不相同。

    李不伟道:“魏大夫有所不知道。有些人是很容易忘记历史的,不仅如此,甚至还会篡改历史。当然,从今日起,此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范东来与魏德忠听得莫名其妙,正在琢磨着李不伟所说的话的深意,又听李不伟道:“魏大夫,我听说汉医的主要诊疗手段为望、闻、问、切,不知道这四种方法是否适用于一切病症?”魏德忠忙道:“大人,望、闻、问、切四种方法虽然是诊治的手段,然而也仅仅是第一步而已。汉医博大精深,其中又包括阴阳、五行、运气、脏象、经络等学说,以及病因、病机、诊法、辨证、治则治法、预防、养生等内容。”李不伟点了点头,又道:“魏大夫所说的我自然也知道一些。但是我又曾听过一些疯言疯语,说汉医只是一个未经实证也难以否证的学说,要接受它必须依靠信仰。因为这一套理论极为模棱两可,怎么说都说得通,所以同一个病人,让三个名医来看,就可能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当时我曾一直想对此种观点加以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魏大夫对此有何见解?”李不伟所说的,正是后世一些人对中医的看法。这些人以为,中医缺乏实际观察和逻辑推理,而且将中医药归为风水、算命一类的方术,更有人说中医是一种伪科学。李不伟有机会面对宋朝的中医,自然也要将此事问个清楚。当然,他也预料到此话一旦问出,必然会令魏德忠的不快,毕竟在这个年代,中医是唯一的冶病手段。

    魏德忠摇了摇头,淡然道:“大人,其实小的对此也不甚清楚。正如甘草之所以能够清热解毒,祛痰止咳,是因为其具有补脾益气,滋咳润肺,缓急解毒,调和百药之功效。至于为何甘草有此种功效,却是无人可知了。但小的只知道一件事,这便是既然有了此种草药,为何不用于治病救人,却要花费大量时间对其进一步深究呢?上天既然造就了此种草药,必定有其用意。”李不伟听得瞠目结舌,他本以为魏德忠定然会极为不悦,又或是说出些中医理论来加以反驳,万万没想到魏德忠竟然如此淡然地回答,过了半晌才道:“魏大夫如此一说,真令我茅塞顿开。的确,世上既然有了此种草药,如不用于治病救人,却对其本身大加研究,却显得过于迂腐了。只有等到技术发展到一定时期,条件成熟之后,再对其研究也不迟。话说回来,倘若两军交战之时没有那些止血、去毒的药草,恐怕死伤的士兵人数将会大增。”魏德忠道:“大人所言极是。其实小的只是一民间的郎中,对于军中的医药并不甚清楚。不过小的却知道,但凡是人,一生中难免会生病,倘若不施以冶疗,得病之人,十之六七将无法幸存。”

    李不伟听得默然不语,心中早已做了一番计算。从五千年前算起,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某一个人,其祖上已至少经历过了二百代人。按魏德忠所说,倘若没有了中医,这二百代人中任何一代若是因病丧命,便没有了后来之人,而且这仅仅是以父亲或母亲一系来计算的。如此算来,如果没有中医,后世那些批评中国传统医学的人,其出生的几率早已降至百分之零点几,又或是根本不会被生下来,还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来批判中医的合理性呢?想到此处,李不伟微微摇头,看来后世的所谓学者,也多是讲话不经过大脑,又或是为了出名,这才有了一些哗众取宠的言行了。

    既然已说起了医学,李不伟忽然又想起一事,忙站起来道:“既然范大人的病已无恙,我便放心多了。范大人好好养病,咱们过几日再见。”范东来等人忙起身相送,李不伟走到门口,忽又转身问道:“魏大夫,你可曾听这小棒说过,高丽人是否有过端午节的习俗?”魏德忠听得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不伟见状已是明白了许多,心中暗道,这大小两棒来到大宋只是为了学习医术,估计多半不会讲起其家乡的一些风俗,多年之后,大宋必定会要求整个半岛的人都学习汉字,发音也多半是汉语发音,我又何必想这么多呢?还是赶快回去看看碘酒与医药纱布的制作才是,来了快两年了,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医学的重要性,当真是失败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