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乌鸡国秘事
却说玄奘在那展玩经卷,不知不觉到了三更时分,不觉一股困意席卷上来,竟然趴在书案上就睡去了。正睡眼朦胧,忽听得外面一阵阴风吹过,真个那淅淅潇潇,飘飘荡荡。淅淅潇潇飞落叶,飘飘荡荡卷浮云。满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尘沙尽洒纷。一阵家猛,一阵家纯。纯时松竹敲清韵,猛处江湖波浪浑。刮得那山鸟难栖声哽哽,海鱼不定跳喷喷。东西馆阁门窗脱,前后房廊神鬼。佛殿花瓶吹堕地,琉璃摇落慧灯昏。香炉鞍+倒香灰迸,烛架歪斜烛焰横。幢幡宝盖都摇拆,钟鼓楼台撼动根。 玄奘闻着风响,不曾在意,却不想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师傅救我!”当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起头向外看去,就见那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口里不住叫:“师父!师父!”玄奘这一路走来,也是见多识广,见此人只有五分人像,虽然心下惴惴,却不动声色,欠身道:“你莫是魍魉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时来此戏我?我却不是那贪欲贪嗔之类。我本是个光明正大之僧,奉东土秦皇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者。我手下有三个徒弟,都是降龙伏虎之英豪,扫怪除魔之壮士。他若见了你,碎尸粉骨,化作微尘。此是我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趁早儿潜身远遁,莫上我的禅门来。”却不想那汉子却不怕,上前两步道:“师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亦不是魍魉邪神。”玄奘哪里肯信,但也不再纠缠,只是问道:“你既不是此类,深夜来此,意欲何为?”那汉子叹了一口气,道:“师父,你正眼仔细看我一看。”玄奘闻此言觉得蹊跷,仔细定睛看处,顿时吓了一跳,险些蹦了起来!就见那汉子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手执一柄列斗罗星白玉圭。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玄奘急忙起身迎了出去,道:“不知是何方陛下,竟然流落至此!快快请坐!”说着话,用手忙搀,却扑了个空虚,心中打了一突,又问:“陛下,你是那里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国土不宁,谗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话说,说与我听。” 玄奘这般问,这陛下忍不住泪流满面,啜泣道:“师父啊,我家住在正西,离此只有四十里远近。那厢有座城池,便是兴基之处。不瞒师父说,便是朕当时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玄奘道:“陛下这等狼狈,却因何事至此?”那人道:“师父啊,我这里五年前,天年干旱,草子不生,民皆饥死,寡人身为一邦之主,心如刀绞,是茶饭不思啊!”玄奘闻言,却叹道:“陛下啊,古人云,国正天心顺。想必是你不慈恤万民,既遭荒歉,怎么就躲离城郭?且去开了仓库,赈济黎民;悔过前非,重兴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顺风调。”那人道:“我国中仓禀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寡人膳食亦无荤。仿效远古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处,却是天不绝我乌鸡国,来了个大救星!”玄奘惊奇道:“什么救星?”那乌鸡国王道:“一个道士,自称来自钟南山,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寡人和文武百官也是无法可依,当即请他登坛祈祷,却不想他果有法术,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说久旱不能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玄奘点头道:“此乃陛下与万民之大喜也。”国王苦笑问:“喜自何来?”玄奘“哎”了一声,道:“那道人既有这等本事,若要雨时,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时,就教他点金。还有什么不足,却离了城阙来此?”国王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朕与那道人同寝食者,只得二年。又遇着阳春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家家士女,处处王孙,俱去游春赏玩。那时节,文武归衙,嫔妃转院。朕与那道人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甚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哄朕到井边看甚么宝贝,他陡起凶心,扑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 玄奘心中虽是早就认定这国王不是人类,但是听闻他竟是被那道人谋杀在皇宫御花园中,却也是不胜唏嘘,道:“陛下,你这遭遇却是凄惨,只是贫僧有一事不明,陛下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宫皇后,遇三朝见驾殿上,怎么就不寻你?”国王叹道:“师父啊,说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间罕有!自从害了朕,他当时在花园内摇身一变,就变做朕的模样,更无差别。现今占了我的江山,暗侵了我的国土。他把我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尽属了他矣。”玄奘又道:“陛下,虽说那妖道有些神通,变作你的模样,侵占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识,后妃不能晓,只有你死的明白。你何不在阴司阎王处具告,把你的屈情伸诉伸诉?”国王忍不住惨笑道:“朕原本只以为人间才有那关系人脉,却不想那阴间也是一般无二,他的神通广大,官吏情熟,朕死去三年,都是不敢露面,生怕一露面就被与他交好的城隍、土地这等阴神拿去送给那妖道,连个转世都难求啊!”玄奘好奇道:“陛下,你阴司里既没本事告他,却来我阳世间作甚?”国王道:“师父啊,您身边四员神将护卫,我这一点冤魂,怎敢上你的门来?是那山门前有那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紧随鞍马。方才被夜游神一阵神风,把我送将进来,他说我三年水灾该满,着我来拜谒师父。他说你手下有一个大徒弟,是齐天大圣,极能斩怪降魔。今来志心拜恳,千乞到我国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当结草衔环,报酬师恩也!”玄奘恍然道:“陛下,你此来是请我徒弟与你去除却那妖怪的?”国王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玄奘为难道:“我徒弟干别的事不济,但说降妖捉怪,正合他宜。只是,陛下,您请他拿怪,但恐理上难行。”国王顿时就急了,道:“有何难事,朕定然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玄奘道:“那怪既神通广大,变得与你相同,满朝文武,一个个言和心顺;三宫妃嫔,一个个意合情投。我徒弟纵有手段,决不敢轻动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说我们欺邦灭国,问个大逆之罪,困陷城中,直接开刀问斩,却不是画虎刻鹄也?”这国王闻言,急忙道:“师父勿慌,我朝中还有能助我之人!”玄奘喜道:“却好!却好!想必是一代亲王侍长,发付何处镇守去了?”国王道:“不是。我本宫有个太子,是我亲生的储君。”玄奘问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贬了?”那国王摇头道:“不曾,他只在金銮殿上,五凤楼中,或与学士讲书,或共全真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入皇宫,不能彀与娘娘相见。”玄奘却是不懂了,道:“此是何故?”国王解释道:“此是妖怪使下的计策,只恐他母子相见,闲中论出长短,怕走了消息。故此两不会面,他得永住常存也。”玄奘点了点头,又为难道:“纵有太子在朝,贫僧如何能与太子相见?” 这国王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变作水鬼,脑子不清楚,竟傻傻道:“如何不得见?”玄奘无奈道:“他被妖魔拘辖,连一个生身之母尚不得见,我一个和尚,欲见何由?”国王哈哈一笑,道:“师父不必担忧,我那儿明早出城,可趁此机会来见。”玄奘闻言,追问道:“出朝作甚?”国王道:“我打听的清楚,明日一早,我那太子要领三千人马,架鹰犬出城行猎,师父断得与他相见。见时肯将我的言语说与他,他便信了。”玄奘摇头道:“他本是rou眼凡胎,被妖魔哄在殿上,那一日不叫他几声父王?他怎肯信我的言语?”国王笑道:“师傅所虑极是,既然恐他不信,我留下一件信物与你罢。”玄奘问:“是何物件?”国王当即把手中执的金镶白玉圭放下道:“此物可以为记。”玄奘接圭在手,只觉触手生温,端的是一件好宝贝,问道:“陛下,此物是何来历?还请赐教,好取信太子。”国王解释道:“那道人自从变作我的模样,只是少变了这件宝贝。他到宫中,说那求雨的道人拐了此圭去了,自此三年,还没此物。我太子若看见,他睹物思人,此仇必报。”玄奘点头道:“也罢,等我留下,着徒弟与你处置。陛下要在此处等我吗?”那国王急忙摆手道:“师傅的弟子太过厉害,我也不敢等。我这去,还央求夜游神再使一阵神风,把我送进皇宫内院,托一梦与我那正宫皇后,教他母子们合意,你师徒们同心。”玄奘点头应承道:“甚好,你去罢。”这乌鸡国国王施了一礼,飘然而去,玄奘猛然惊醒!